第190章
第五十九章
痛。
王氏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痛,下半身傳來的那種酸痛令她忍不住尖叫出聲。什麼體面什麼尊嚴這時候都顧不得了,相比於這種痛苦令她有一種南安王妃對她的禁錮都不算什麼的感覺。
“大娘子、大娘子……”恍恍惚惚她聽到一個男聲在她耳邊叫着,她轉過頭,努力去看,一開始是什麼都看不清的,慢慢的那人的五官就出來了。清瘦、斯文、俊美,呵,這是她的夫君啊!
“大娘子,是我,是我啊。”
“大、大公子……”她磕磕巴巴的叫着,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對,是我,大娘子。別怕,沒事的。陳太醫在,兩個嬤嬤都在,沒事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朱納抓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臉不斷的安撫,從王氏顫抖而又用力的手指中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從她無助的表情里他能看出她的害怕。這一切都令她既心疼又無措,只是下意識的做一些能安撫她的動作。但他這個樣子卻令兩個嬤嬤施展不開了,她們求助的向南安王妃看去,後者皺了下眉,“納兒,你先出去吧,女人生孩子你在這裏做什麼?”
“可是……”
“你這樣,只是耽誤事!”
的確沒有婦女生產男人在現場的先例,別說是他,就是太醫也是要避開的。他猶豫了一下,就要離開,卻被王氏緊緊拉住,他回過身:“大娘子,你不要怕。兩位嬤嬤都是很有經驗的,一定能幫你平安生下咱們的孩子。”
王氏瞪着眼:“大公子,你、你不要走……”
她顫抖的說著,她能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從自己的腿間流出,那種經驗她並不陌生,可又有些不同。說不出來的痛苦,未知的恐慌,令她又說了一遍:“大公子,你不要走……”
“大娘子,我站在這裏,就耽誤嬤嬤了,要不,我站在一旁?”
他這邊剛一說完,那邊南安王妃就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女人生產,你站在這裏算什麼?就在這裏耽誤事,還不快快隨我出去!大娘子,女人都是要過這一遭的,納兒在不在都一樣。何況從沒有男人在產房的道理!”
她不開口還好,王氏自醒來后就有些迷糊,找朱納尖叫哀求不過都是下意識的反應,就算早先聽到了南安王妃的話,也沒有太在意——她疼的實在是太厲害了,有的話實在是聽不進去。但南安王妃這后一句就是對她說的,語氣中還帶了幾分嚴厲,立刻就令她反應了過來。這是南安王妃,是那個老巫婆!如果不是她,她怎麼會過的這麼慘?如果不是她,她怎麼會成這個樣子?對了,還是她抓她的,是她把她拉倒的!她根本就不是要生了,是被這個老巫婆拉的動了胎氣!
想到這裏,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怒,正要開口,下體猛的一熱,然後就聽到一陣尖叫——好多血!
血?她流血了?她迷迷糊糊的向兩個嬤嬤看去,見她們臉上都帶着一種懼意,頓時,她的心就顫了起來。她、她這不僅是動了胎氣,而是要生了,要提前生產了!
“王妃,公子,請你們立刻出去。”一位嬤嬤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雖然這有些無禮,但再耽擱出事情,那她們才真是大事不好了!一聽她這語氣朱納就知道事情不太好,只有鬆開王氏的手,“大娘子,我就在外面。你、你不要怕……”
他說著,就隨南安王妃向外走去。王氏看着他的背影,先是震愕,接着就是痛恨。她這麼痛,這麼難受,這麼無助,這麼祈求,他還是走了?還是跟着那個老巫婆走了!
要是早先的王氏是絕對不會產生這種想法的。這幾年她產生了很多她過去絕對不會產生的思想,比如她會妒忌一個衣食不保卻順利生下三個兒子的普通婦人,也會自忖若不是生在北定王家說不定就不會有今天這種事,還想過若她的婆婆不是南安王妃而是別人,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朱納如何。
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叫朱納的相公,他學識淵博性情溫和彬彬有禮出身高貴,唯有一點,就是身體不太好,常年都是要吃補藥的。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身體不好意味着什麼,就免不了把一些話本、戲劇里的看到的景象套用到這個未來相公的身上。她想他一定是非常俊美的;她想他一定是才華出眾的;她想他一定是情深意重的。他雖然身體不好,但一定會對自己的妻子非常好。
這些東西一遍遍的想,免不了就當成真的了,而當她真的見到了朱納,立刻就把他和自己心中的那個景象重合到了一起,不,不僅是重合,還是壓蓋。朱納比她想的更好,更完美。他帶着一點點病容,卻俊美異常;他身形單薄,卻氣質出眾;那不單單是華貴,更有一種掩飾不了的文氣,立刻的,她的心跳就不受控制了起來。
那是她的夫君啊,那是她未來的夫君呵……
那時候她對這門親事真是滿意極了,雖然後面有姐妹捻酸說各種話,她卻只是笑笑。身體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呢?她體恤他照顧他,自會有他們的樂趣,就算不能騎馬射箭郊遊玩樂,可夫妻之間也不是一定要這些。他們可以一起下棋,一起讀書,一起練字……想到這裏她還免不了想到紅袖添香之類的字眼,然後又會暗自唾棄一番,她怎麼能這麼不要臉?怎麼能這麼想呢?她是什麼樣的身份,這紅袖添香一般又是什麼人?
不過雖然覺得不妥當,可想到那個場景,還是會有暢想的。
然後,她就真嫁了,真和朱納過起了她嚮往中的生活。他們一起讀書、練字、下棋。婆婆和善公道,公公威嚴正義,夫君溫和深情。人生真是再沒有任何缺陷。
可之後呢?之後就是噩夢,永遠也醒不來的噩夢!那時候她才知道身體不好不僅意味着他們會缺少很多玩樂,還會令他們的人生有重大缺憾。
她知道,就算一開始不知道,當一個個小妾通房都不能懷孕的時候也明白了,他們沒有孩子是朱納的問題,但她不說,不僅不說,甚至沒有絲毫表露,只是暗自努力着,期待着奇迹的發生。
她做了那麼多努力,忍受了那麼痛苦,結果卻是什麼?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彷彿一直都是這樣的。過去他是溫和體恤的現在還是溫和體恤的,他彷彿沒有任何變化,可為何過去看了就是各種喜歡,現在看了就是各種厭惡。
身下又是一震劇痛,她忍不住的再次尖叫出聲,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再次叫起了朱納:“大公子——大公子——”
一聲聲,帶着痛苦,帶着祈求,外面的朱納坐不住了,幾次想要進來,卻都被南安王妃攔住了。
“母妃,好像大娘子真的很痛苦。”朱納不住的往裏面張望,他覺得自己應該進去,大娘子的聲音令他有一種莫名的懼意,就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母妃!”
南安王妃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王氏現在的狀況真令她心中沒底,而且這還是她造成的。說不後悔是假的,當然不是後悔讓朱納離開了,這一點她並不覺得自己錯了,朱納就算離開了又如何?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王氏為此同她大吵大叫,真是最基本的人倫都沒有。不過不管王氏如何,她都不該拉她。那一下、那一下真是……
“母妃我還是進去吧。”當王氏的又一聲尖叫傳出后,朱納再也忍不住了,南安王妃回過神,“納兒!”
“母妃!”
“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沒有一個不叫的,如果都像你這樣。那、那還不亂了套?大娘子也真是的,叫都叫了,這時候叫你幹什麼?把力氣都用到生孩子上才是正經的。你要真進去了,只是妨礙她!”
朱納一陣猶疑,旁邊的一個媽子笑道:“大公子,王妃說的是。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都要叫,可不管叫成什麼樣,也沒有大老爺們進去的理,這還是最開始呢。我早先生我們家老大的時候可是疼足了一天,叫我說,大少夫人也真不該現在就開始叫。”
這媽子在府里是有些體面的,而且生育了六個孩子,這也是為什麼她能跟在南安王妃的原因——自王氏這次有孕后,南安王妃就盡量找一些多子多孫的媽子,要在過去,這些人是一定湊不到跟前的。這媽子也知道這點,所以說話間總是免不了擺一下自己的資格。
朱納猶豫了起來,他也知道這個媽子的資歷,雖然平時這樣的媽子他就算表面再恭敬,也不會太放在心上。但此時卻不由得要多聽上兩句。
南安王妃道:“納兒,你進去真沒什麼用處,還是安心坐下來靜候吧。”
朱納只有坐立不安的坐了下來,目光卻緊緊的盯着門帘。而裏面兩位嬤嬤已是一頭汗,王氏流下的胎水和各種跡象都表明她是要生了,可宮口卻開的不足,偏偏王氏還這麼聲嘶竭力的叫。一個嬤嬤道:“少奶奶,您留些力氣,留些力氣好生孩子啊!”
這個話提醒了王氏。對了,她還有孩子!不管她心中多麼痛恨,多麼惱怒,她還有孩子!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一定要把這個孩子好好的生下來!
她咬着牙,開始控制自己。雖然痛楚一波比一波劇烈,她也盡量的不讓自己再叫,她要留着力氣生孩子!兩個嬤嬤鬆了口氣,加緊手上的動作。消息傳出來,也令外面的朱納母子鬆了口氣。這個孩子,應該能平安生下來吧……
而此時,在安姐的院子裏也正在發生一場爭執。
取得了南安王妃的同意后,安姐回去后沒怎麼停留,收拾些東西就出了門。這一是她也想去外面吃點東西,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真心不想在這個府里多呆一刻,因此雖然段媽媽已經做好了早飯,她也沒有吃。一般她要出門就會把冰琴思煙都帶上,一是習慣了,二來也是避免意外。誰都知道這兩個丫頭是她身邊最得用的,說不準就有可能從她們身上着手。這次也一樣,至於南安王府若有什麼意外……
說句不好聽的,那同她又有什麼關係?朱抵不在,整個王府同她有些交情的也只有王氏,可王氏的事她如果敢伸一根手指頭,南安王妃就能咬死她。說老實話她不是不同情王氏,相處這段日子來,她知道這是一個溫和有禮,也許有些高傲卻絕對對別人沒有壞心的女子。若是換一個地方她一定願意和這樣的女子成為朋友。可現在,在目前這個階段,她們互相敬而遠之才是上策。
南安王妃是不說了,南安王,這名義上是她的公公,但她看不起他。是的,極度的鄙視。南安王看起來也是儀錶堂堂,一臉正氣威嚴,怎麼看都沒有弱智的徵兆,但做的事卻不是一般的弱智。這府里的具體情況,他難道真不知道嗎?這府里變化,他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他是王爺,是這個府里最尊貴最有權勢的,是唯一可以遏制南安王妃而又不會有任何後患的人。
可他做了什麼?
什麼都沒做!
她不知道這是南安王對南安王妃情根深種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但她真心覺得這是一種傻蛋行為。家和萬事興,雖然說像這種高門大戶就沒有真正完全和睦的吧,可起碼都講究個大面,而南安王妃呢?已經快脫光衣服,別說臉,連屁股都要不要了!
對於這樣的公公,她真是提不起半點尊敬和感情,所以,說句不好聽的,哪怕他有個什麼意外,她也沒什麼好焦急的。所以她就這麼沒有顧慮的出了府,一出來她就悠哉了起來。先到一處廣式茶樓里坐了,要了些茶點,又讓下人到街口買了碗胡辣湯回來。之後就着廣式小饅頭把那碗胡辣湯喝的乾乾淨淨,又小坐了片刻,然後才買了些東西到高家。
她準備這一次,直接就在高家呆上個一整天。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邊日子過的瀟洒,她那院子裏卻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