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位卑憂國
李宣淡淡一笑，轉過身，清朗的目光逼視着朱瞻佑，低低道，“位卑未敢忘憂國。燕王殿下，李宣雖然身份品級卑微，但李宣首先是新明子民，其次是皇上之臣，對於這國家大事自然是時時掛在心上的。”
“好一個位卑未敢忘憂國！”德宗擊掌贊道，“瞻佑，不要打斷，讓李宣說下去。”
李宣清了清嗓子，繼續道，“皇上，藩王日益增加的護衛軍馬，對朝廷有三大害。其一，擁兵自重，挾制朝廷。藩王本是宗室，但隨着自身勢力的增強，野心便漸漸滋生，在藩屬，自立衙門、自設律令，儼然自成一國，導致朝廷的律令在藩屬根本就傳達不下去。其二，蓄養護衛，截留朝廷賦稅。為了養活數以萬計乃至更眾的藩屬兵馬，各地藩王勢必要扣留朝廷賦稅，中飽藩王府庫，大大削減了國庫的收入。其三，橫徵暴斂，坑害黎民。圈養兵馬，需要耗費大批錢糧，僅僅靠截留朝廷賦稅是遠遠不夠的，藩王故而巧立名目，打着朝廷的旗號，橫徵暴斂，不顧百姓死活，亂收賦稅。”
李宣頓了頓神，望着聽得入神的德宗，微微有些激動地又道，“皇上，臣與長平公主護衛太子儀仗，從金陵進京，一路上，尤其是在山東一帶，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衣食無着，餓死者、人吃人者，不計其數！由此可見，藩王護衛，已經成為新明不堪重負的負擔，再不消除，必將養虎為患！”
德宗訝然一聲，“山東災荒，朕是知道的，但山東災民朕已經讓山東布政司調集糧食賑災去了，難道……”
朱瞻佑驀地起身，冷笑道，“父皇，全是一派胡言，豈能當真？”
“燕王殿下，此系李宣跟長平公主親眼所見，豈能有假？況且，數千士卒可以為證！”李宣朗聲道，“皇上，臣以為，裁撤藩屬護衛，減輕朝廷和百姓負擔，勢在必行。”
德宗臉上閃過一絲奇光，深深地望了李宣一眼，低沉地說，“諸位愛卿，爾等以為如何？”
“皇上，李侍讀所言甚是，三大害切中藩王護衛弊端，入木三分，臣等附議！”楊士奇等人起身道。
德宗點點頭，又望向了楊榮等人，楊榮遲疑着起身，躬身道，“皇上，李侍讀所言……臣也覺得有理。但，但藩王勢大，如果硬行裁撤，勢必要引起國家動蕩，令人擔憂啊！這也正是臣等不贊成裁撤藩屬護衛的重要原因。”
楊榮也是一個一心為公的大臣，他自然明白藩屬護衛的危害性極大，李宣所言正中其弊，但他是保守派，一來固守祖制，認為祖制不可廢，二來擔心藩王會強烈反對裁撤護衛，引發動亂。
德宗轉首望着李宣，微笑道，“李侍讀，楊榮之言也並非沒有道理，你意如何？”
李宣躬身下去，“皇上，藩王肯定是會反對裁撤的。臣認為，朝廷裁撤藩屬護衛，只要分步驟徐徐圖之，必然不會引起大的動亂——第一步，逐漸勒令藩屬削減護衛兵馬數目；第二步，將藩屬的收稅權等逐漸收歸朝廷，禁止藩屬私設律令；第三步，着力裁撤藩屬護衛，每藩之允許保留一衛即可。這樣一來，給出一個緩衝的時間，藩王的抵觸就不會那麼強烈——而即便是有以身試法者，新明律高懸，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上依律制裁、以正綱紀就是了。”
“好，妙！”德宗站起身來，喜道，“好一個分步驟徐徐圖之！朕今日聞李侍讀之言，猶如醍醐灌頂啊，眼前一片清亮！”
確然如此。一下子裁撤掉藩王的護衛，藩王肯定會強烈抵抗。但這樣一步步來、逐漸將權力收回，等到藩王勢力和權力得到大大削弱的時候，朝廷一舉下令裁撤，藩王就算是有心不軌也無能為力了。
德宗之所以遲遲下不了撤藩護衛的決心，就害怕引起藩王造反。真是當局者迷啊，李宣的一番話不僅讓德宗大喜，就連楊士奇，甚至是楊榮等人，都為之豁然開朗——裁撤藩屬護衛，並不是要一次到位啊，為什麼不能一點點地“蠶食”藩王的權力？
德宗哈哈大笑，“就這樣了。諸位愛卿，今日御書房，撤藩護衛之國策就算是敲定了——楊士奇，你跟楊榮一起制定出一個分佈裁撤的計劃和步驟來，給朕過目。”
“臣等遵旨！”楊士奇、楊榮等，一起起身拜去，“皇上英明！”
朱瞻佑一見事情已不可逆轉，德宗的心意已決，也就不再說話。但他保持沉默，朱瞻基卻突然開口向他發難了——
“父皇，兒臣以為，裁撤藩王護衛之策既然已經定下，我等皇子——新明嫡系親王，理應為各地宗室藩王做出榜樣，率先自動裁撤護衛軍馬！”朱瞻基起身，朗聲而言。
德宗一愕，朱瞻佑面色大變。雖然朱瞻基沒有直說，但擺明了是沖他去的。德宗的皇子中，只有朱瞻佑和朱瞻其被封了親王，一個燕王，一個裕王，裕王的封地在河南。
朱瞻基掃了楊士奇等人一眼，“諸位大人，以為本宮所言如何？”
楊士奇等人面面相覷，垂下頭去，皆默然無語。
德宗暗嘆一聲，朱瞻佑與朱瞻基的爭鬥並非一天兩天了，他豈能不知？不過，他覺得朱瞻基仁厚，是個守成之主，故而他的天平是偏向於朱瞻基的。否則，要是沒有德宗在背後的“鎮壓”，朱瞻基早就被朱瞻佑取而代之了。畢竟，在爭權奪利方面，朱瞻基的能力和能量，比朱瞻佑差得遠了。
德宗皺了皺眉頭，他明白，自己的兒子也是藩王，所謂裁撤，自然也包括自己的兒子，否則，各地藩王必不心服——朱瞻基的話，聽起來刺耳，實際上很有道理。
長吁了一口氣，德宗低沉的聲音回蕩在御書房裏，“為了新明江山社稷，為了千萬黎民百姓，朕決定裁撤藩王護衛……燕王，裕王，乃朕之親子，理當為各地藩王表出表率！自即日起，燕王和裕王所屬護衛皆裁撤歸屬朝廷，各自只留一衛20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