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死有何懼
李宣默然無語。他沒法插話,也不能插話。
朱瞻佑凌厲的眼神緊緊注視着李宣,“李侍讀,本王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本王對你甚是仰慕,意欲……你看如何?”
李宣早就打定了主意。強敵固然不能輕樹,但事關做人的原則,他豈能朝三暮四當那種搖擺不定左右逢源的齷齪小人,成為朱瞻佑實現野心的走狗?更何況,他很是討厭朱瞻佑此人。
他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道,“李宣多謝燕王殿下的厚愛。但李宣既然已經成為東宮侍讀,就是太子殿下忠誠不二的臣子。常言道,忠臣不侍二主,請殿下恕罪!”
朱瞻佑冷冷一哼,“如果你答應本王,將來本王登上皇位,你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本王甚至可以答應你,封你一個王爵。否則,就是本王的敵人。你知道,凡是與本王作對的人,下場註定會很慘,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宣後退了兩步,臉色因飲酒和情緒激動而變得漲紅,“殿下,這是在威脅李宣嗎?”
朱瞻佑狂笑一聲,“本王看得起你,才請你過來,好好跟你商量。威脅?你值得本王去威脅嗎?你對本王構成什麼威脅了?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東宮侍讀而已。在本王面前,你不過是一枚小小的棋子罷了。”
笑罷,朱瞻佑陰森而凌厲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投在李宣身上,“你難道不怕死嗎?本王殺你,就跟碾死一隻螞蟻差不多。不要以為,得了太子的寵信和父皇的賞識,你就有了護身符了,本王告訴你,即便是本王杖斃了你,太子也沒有任何辦法,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李宣驀然哈哈大笑起來。死?怕死嗎?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死又算得了什麼?大不了,就當自己再次穿越一次吧。更何況,他絕對不會相信,他會因此死在朱瞻佑手裏。朱瞻佑憑什麼?就憑自己不肯給他當奴才嗎?
李宣憤怒的眼神回擊着朱瞻佑,身子在情急之間,居然向前走了一步,“生有何歡,死又何懼?要想讓李宣出賣人格,任何人都做不到!”
朱瞻佑大驚,嘴唇有些顫抖,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沒有想到,李宣居然敢對他如此強硬。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剛剛中了解元,剛剛跨入仕途毫無背景的一個文弱書生,哪裏來得這般的無畏的底氣?
朱瞻佑漸漸回過神來,怒火高熾,手猛然在桌案上一拍,嘩啦一聲,杯碗茶盞傾瀉下去,連菜肴一起賤了一地。
數名侍衛沖了進來。
朱瞻佑揮舞憤怒的雙手,“給本王拿下!”
李宣急急倒退兩步,從懷中掏出德宗所賜的金牌,高舉在手中,“誰敢?皇上御賜金牌在此,爾等要造反嗎?”
圍上來的侍衛們臉色大變,忍不住收住腳步,向後退去。
朱瞻佑怒斥一聲,“狂妄小兒,居然在本王面前賣弄御賜金牌!”
李宣冷笑一聲,緩緩轉過身來,高舉金牌面向朱瞻佑,沉聲道,“皇上金牌在此,燕王殿下難道不怕失了禮數嗎?”
朱瞻佑氣得手直打哆嗦,臉色蒼白,五官扭曲,抽搐着,在搖曳的燭光下變得非常猙獰可怖。他倒是忘了,李宣手中持有德宗欽賜的金牌,有此金牌在手,還真無法動他半根毫毛,除非,他想造反。
李宣冷冷一掃那幾個侍衛,“爾等見皇上金牌不跪,可是有謀逆之心?”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猶豫着,終於還是跪在了當場。
李宣轉過身來,手中的令牌緊緊握在手裏,沉聲道,“燕王殿下,李宣就此告辭。順便告訴殿下,李宣也並非不怕死,但李宣更怕失去自己的尊嚴。”
李宣高舉金牌,昂首闊步,飛速地出了燕王府。
燕王府處在一條弄堂的盡頭,李宣急急上馬離去。要不是有德宗的御賜金牌,他這次就算是不死在燕王府,也要脫層皮。但即便是手中有金牌,此次與朱瞻佑算是結下了大仇,未來等待着他的又是什麼呢?
說李宣不怕死,那絕對是假話。但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出賣的,如果連起碼的人格都出賣了,活着也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有一些東西,是不能出賣的,這是底限。譬如愛人和親人,譬如良知。而事實上,即便他怕死怯懦,成為朱瞻佑的人,也必將為他看不起,將來一旦他成事,必然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淪為可悲的犧牲品。作為一個現代人,他不能走這種可恥的老路。
更主要的是,他這樣公開與朱瞻佑反目成仇,也是情勢所逼,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絕非是一時的衝動和意氣用事。朱瞻佑和朱瞻基的“對立”已經白熱化,他除了答應成為朱瞻佑的走狗之外,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
為了尊嚴,為了一些不能放棄的東西,他選擇了與朱瞻佑割裂的道路。他知道,自此刻起,自己只有竭盡全力幫助朱瞻基成功登上皇位、除掉朱瞻佑之外,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夜色如水,清冷的風伴隨着馬兒的奔馳而呼呼吹拂着臉頰。激動的情懷,漸漸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以貫之的理性和冷靜,馬兒的速度也放緩下來。
拐過一條巷口,一個秀麗的身影遠遠地站在幽暗的角落,疾呼道,“李侍讀!”
李宣一驚,抬眼望去。一個身材婀娜的女子,面蒙面紗,匆匆走到他的馬前,伸出潔白如玉的小手,遞過一封信函,低低道,“李侍讀,速速將此信函交給太子,事關重大,請勿耽擱!”
說完,女子轉身匆匆而去,隱入了黑暗的巷裏,轉眼消失不見。
李宣接過信函,掃了一眼,信函上,有三個秀麗的小楷,“太子啟”。這個女子是誰?她為什麼會在這裏等候自己?還要讓自己給太子朱瞻基送一封信?重重的疑惑,一起翻滾着湧上心頭。一時間,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仰起頭,望着那滿天的一空星斗,嘆息一聲,認準皇宮的方向,縱馬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