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山河重整待後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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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那賊南蠻!”半空裏一聲大喝打斷了張勝的豪言,這時候宋軍才發現,原來營壘中並不是全然沒有蒙古人的蹤跡。在九麾大蠹的附近用木料和石頭壘起了壁壘,內中有大約一百名蒙古軍的戰士,各個身負重傷,難以行動,可是全都披盔戴甲,手持兵刃,緊緊的圍繞在九麾大蠹周圍。張勝第一時間只顧查看蒙古大汗的行蹤,竟然沒有來得及發現這裏還有一群困獸不肯屈服。
張勝將刀一橫,不屑的說道:“既然不能逃脫,何不速速投降,鄭相公一貫寬厚仁慈,從不虧待降人,爾等都是知道的。”
他這只是官面上通用的勸降的話,若是對方有意,很快就能繳械拜降,鄭雲鳴對待俘虜的政策,就連北地的小孩子都知道,童謠傳唱道:“若無甚好路,拜投鄭相公,供你米,供你錢,歸南歸北兩自便。”自然,這種歌謠是不能讓蒙古人聽見的。
但回答他的是極快的當頭一箭,擦着他的臉頰飛了過去。
“賊南蠻,投降什麼!老爺既然留的下來,也不打算回去了,只是有一條!”為首的蒙古千戶啪的又是一弩射來:“就算死在這個鬼地方,也要拉幾百號賊南蠻墊背!”
張勝大怒,提起刀就要衝鋒過去,對面卻射來一陣密集的箭雨,這些傷員多半都是大汗的怯薛軍,行動不便也就罷了,但只要拿得起弓箭的,準度和力度都是當世一流,若不是因為激戰了半日早已經精疲力竭,區區三百多號宋軍怎可能輕易接近壁壘?工事後面蒙古軍接二連三的命中,片刻之間就殺傷了一二十名宋兵。
但他們的努力能夠起到的效果有限,隨着張勝的部下一聲號炮響起,在後方的大軍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大大小小的火炮和火繩銃隊,朝着九麾大蠹下的蒙古軍一陣攢射,百餘名傷兵立時戰死殆盡。張勝挺着大盾,一馬當先的沖入壁壘中,守衛在九麾大蠹下的只剩下了那千戶,雖然身中數彈,手腳都抬不起來,但依舊用身子斜靠住了大蠹,雙目圓睜,殺氣騰騰的模樣,使得宋軍不敢輕易靠近。
張勝心中讚歎,這些年來屢戰沙場,不僅見識了南朝無數英雄豪傑,也見識了北軍中許多真正的硬漢,但這千戶在眾軍圍困,重傷之下堅持不退,也讓他頓生敬畏。
他將鐵盾放了下來,大聲說道:“兀那韃子,我敬你也是個豪傑,如今放一條生路與你,速速離開此地往江北逃命去吧!”
那千戶似乎是充耳不聞的樣子,瞪着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張勝,張勝怒氣上涌,又喝道:“休要懷疑,我軍並非在背後放銃射箭的小人,現在你就如同在我軍掌中一樣,要是害你性命,一排火銃也就夠了,何必背後下手?”
但那千戶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死守,任憑張勝說了這些話,也依舊是紋絲不動。
張勝大怒,憤然喝道:“休要不知好歹,放你生路你不走,那就刀劍上來見個勝負吧!”說罷一擺手中破鋒刀,踏步而前,就準備廝殺。
豈料那千戶似乎是篤定了要死守到最後一刻一樣,任憑張勝快步進逼,竟然是絲毫未動,但奇怪的是,他竟然連招架的架勢也不擺出來。
張勝這才察覺有古怪,放下手中刀,走近前去,探手在那千戶身上推了推,雖然沒得推動,那廝依舊屹立不倒,但身體已經冰冷,眼看着橫眉立目,栩栩如生的似金剛一般,其實早已往生了。
張勝嘆了一口氣,將那人手中緊握的戰旗取了下來,屍身仆倒在地,張勝伸手為他合眼,卻是怎麼也合不上眼睛。眾軍圍攏過來,看着這不屈之人的模樣,各自讚歎。張勝站起身來,朗聲說道:“雖然是韃子,卻是難得的忠義之人,眾人不要侮辱這些戰死者的屍體,派人將他們好好收殮,聽候鄭相公處置!”
交待完這些事情,他才走到九麾大蠹之前,抬眼望了望這柄高聳的旗幟,自從這柄旗幟在鄂嫩河源高舉起來,就再也沒有放倒過,到今天為止,已經有五二十年的時間,這五二十年是蒙古戰士們震驚世界的五二十年,蒙古的鐵騎旋風從草原上襲來,震動着從遼東到波斯高原的萬里土地,這柄大蠹見證了野狐嶺上金國傾國之力糾集的四方精銳,一戰之下全軍盡沒的悲壯,見識過燕京城高大的城牆,阻止不了向蒙古大軍開城投降的無奈,它見識過固若金湯的潼關天險,一夜之間被大軍踏如平地的壯舉,也曾經目睹撒馬爾干城下前所未有的大屠殺。
而今一切終於要劃上一個休止符了,張勝還刀於匣,從身旁的軍士手上接過了大斧,狠狠地朝着黑漆的旗杆砍了下去。
這時候的宋軍中營附近已經是戒備森嚴,大軍層層疊疊的布下一道又一道人牆,將鄭雲鳴和幾個核心幕僚圍在當中,生怕再有垂死掙扎的潑膽漢再來沖陣,鄭雲鳴脫去了上衣,由隨軍的御醫仔細的料理着胸前的傷口,只是他根本無暇顧及身體上的傷痛,一炷香不到的時間,他已經問了五遍:“中壘拿下來沒有?!”
李庭芝手握着窺鏡一刻不停的巡視着前方的戰局,前線的戰局有停滯的跡象,他卻並不敢如實的報告督視相公,他知道前方的將士的體能已經到達極限,沒有這片刻的休整實難再戰,可是督視相公的口氣卻非常峻急,不肯稍微放鬆一下前方的攻勢。
其實現在就連督視相公對戰局也已經無能為力,各部正在陸續投入戰場,督視府的命令即便此時下發,等到了各部將領手上,只怕戰爭早已落幕。此時的天下國士,並不比前線的一個小兵更有用。
李庭芝突然在視野中看到一團火光衝天而起,在半空裏炸出一個煙團,他心中一動,隨即前方一片騷動,歡呼聲伴着兵馬行進的喧鬧聲慢慢的在前線擴大開來,又稍過片刻,那柄鄭雲鳴念茲在茲,不,或許是整個大宋都掛懷的九麾大蠹,緩緩的折倒了下去。
李庭芝的熱血直衝腦仁,禁不住喜泣道:“倒了!九麾大蠹倒了!”
青羅傘蓋下登時歡聲一片,人人喜氣洋洋,最後一點懸念也已經失去,大宋,甚至整個中原漢人正朔,都將迎來一場一千年來最大的勝利。
站在外圍的士兵們齊聲高喝道:“倒了!九麾大蠹倒了!”聲音震動着所有人的耳膜。高呼聲剛落,但聽得更外一圈的將士們的歡呼又響了起來:“倒了!九麾大蠹倒了!”歡呼就像是漣漪,一圈圈的向外擴散着,直到整個戰場。人人都懂得了,蒙古大軍的威脅已經不復存在,大宋和大宋的百姓們再一次得以保全。
而這一切功績的功臣,這個時候也從心底長出了一口氣,二十年的沙場征戰,給他帶來了無盡的榮耀和權力,但也給國家帶來了無窮盡的財政負擔,給百姓們帶來無數孤兒寡母的眼淚,但今日尚不是一切的終點。鄭雲鳴高聲叫道:“不許鬆懈,全軍奮力追殺逃敵,勿使一人輕鬆從戰場逃脫!”
他頓了頓,又用平生最鄭重的語氣着重說道:“尤其是韃虜的大汗!”
在宋軍突破中壘外圍的時候,蒙哥就在怯薛親兵和蒙古貴胄的簇擁下匆匆離開,這個時候北方儘是奔逃的蒙古士兵,人馬擁塞,道路不通,縱然眾人所騎乘的都是寶馬良駒,也只有徒呼奈何。蒙哥這個時候依舊保持着冷靜,他下令怯薛軍三百在前方舉着大汗的金刀和鐵弓開道,凡是不肯讓道者一律斬首,又讓人截阻奔逃的官兵,命令他們全都背負柴草用來鋪墊泥濘的道路,在大雨後的泥濘道路上艱難的跋涉着,宋朝軍隊也來趁火打劫,他們既然控制了水面,就用漁民的漁舟載着步騎兵從大江上演着密密麻麻的支流和湖泊,直接滲透到蒙古軍的後方,趁機登陸追殺奔逃的蒙古軍,宋軍的赤甲騎兵也全數出動,分成百人一隊的小隊四處衝突追殺,蒙古大軍得勢的時候,百人可圍困步軍萬人,但是他們失利的時候,也同樣只能和天下所有失敗的軍隊一樣,成為毫無反擊之力的獵物,這些號稱百戰精銳的騎兵們,被敵人像是割草一樣的成群成群的掃倒。而宋朝軍隊凌厲的攻勢更加加劇了蒙古人的混亂。
更加危險的時候,宋軍顯然注意到混亂的人叢中,有一群貴胄和高級將領的存在,騎兵和步兵不停的包圍過來,向著蒙哥的隊伍持續不斷的襲擊,而且攻勢越來越猛烈,混戰中高昌國王馬木剌的斤被宋軍俘虜,砲手水軍都元帥薛軍勝戰死,蒙哥的怯薛衛隊死傷累累,局面越來越危險。
當一行人前進到珠山的時候,長江已經是望眼可及,但宋軍的攻勢也突然變得異常猛烈,大約有二三千騎兵和相同數量的步兵,搭乘戰船從水路走捷徑從後方趕了上來,這一隊人馬的先鋒正是神武中軍背嵬將官韓銳,年輕的勇將率領騎兵隊奮勇沖入蒙哥一行的後衛,自然,怯薛衛隊知道自己絕不可能逃走,整個帝國的統治者就在自己身後,他們的搏命廝殺終於將以驍勇稱于軍中的韓銳和他的精兵殺退,這樣強悍的戰力使得宋軍極為驚訝,但也釋放出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這裏有一條大魚,而且不是一般重要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