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萬仞庭柱東南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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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夫們汗流浹背的拖着十餘萬斤的超級巨炮在泥濘的土地上緩慢的行進,身邊就是衣着華麗、裝備精良的少年富豪子弟們組成的騎兵大隊在看守,衣着襤褸的夫役和貂裘良駒的少年騎士,看起來似乎有雲泥之別,其實這些華麗的重裝騎兵正好是這群民夫的護衛,現在整個蒙古大軍中沒有什麼比神武大炮的順利就位更加能牽動人心了。
這個時候,遠方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宛如雷鳴一般的聲音,這是蒙古軍再熟悉不過的動靜,過不多久,天際線上出現數騎紅色的身影,紅色順着這幾個人蔓延開來,滿滿的填滿了天際線。成千上萬的宋軍騎兵,人馬都穿戴着硃紅色的甲胄,身後背着長條形的背旗,上面工工整整的書寫着國士無雙四個字,輕風吹拂之下,成千上萬面國士無雙的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彷彿是一曲未戰就已奏響的戰樂,飄揚在敵我雙方的人馬之間。
“全軍向前,重點是破壞敵人的超級大炮!”騎在烏騅戰馬上的韓鋒高聲叫道:“一股突進,所向無前!”
他果斷的命令迎來了山呼海嘯一樣的回應:“一馬當先,所向無前!”
“且住!且住!”後方突然傳來李庭芝焦急的呼喊聲,但見他快馬加鞭,來到韓鋒身前,叫道:“出戰之前,相公怎生對都統說來?都統平生輕佻好戰,敵人略微一挑釁馬上親自率領數千精銳直貫敵陣,因着這麼勇猛剛健的戰法,取得了不少戰績,也因此吃過虧。今日是兩國賭上命運的大決戰,都統身負指揮數萬大軍,為大宋指揮略定的重任,奈何親冒矢石,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若是都統稍有差池,作為大軍中間的數萬精銳應該如何自處,非得等到群龍無首的時候被蒙古人擊破才會覺得後悔么?”
韓鋒笑着搖了搖頭:“相公的神武新軍,與往日軍隊之不同,可能相公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經過殿前司統一訓練過的士兵和軍官,對主將的依賴沒有那麼嚴重,何況我留了副將張惟孝在彼處,張惟孝歷年被相公親傳兵法,已經略有小成,按部就班的進兵,決不至於有大錯。我的戰場不在貔貅旗下,乃是在敵軍萬軍叢中!”
他從親兵手中接過烏黑髮亮的長矛,高舉過頭,朗聲喝道:“先破神武大炮,然後直取賊帥!”說罷一磕馬肚子,烏騅馬會意,奮蹄向前奔去。幾名親隨趕緊舉着他的字幟緊緊跟隨。大軍齊聲呼嘯,紛紛策馬進軍。
李庭芝阻攔不住,只有飛馬回到中軍來稟報鄭雲鳴,鄭雲鳴雖然大怒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對一旁的白翊傑說道:“只有勞煩軍師走一遭了,這個韓鋒,非得好好的治一治他的毛病不可!”
白翊傑卻搖了搖羽扇,慢慢說道:“其實韓鋒之所長乃是在於衝突決盪,他人又是極聰明的,絕不是那種被敵人輕易挑釁就魯莽出擊的粗人,每每審時度勢,率軍直搗敵軍要害之處,使得戰局扭轉,不正是韓四郎所長么?這番出擊,未必是輕敵浪戰之舉。”
“現在說什麼也晚了。”鄭雲鳴哼了一聲:“唯有祈禱這孩子不是真的頭一熱就上去跟人拚命,他應該知道這是一場絕對不能輸的賭博!”
鄭雲鳴的擔心自然有些多餘。韓鋒率領部下所有騎兵發動的這次衝鋒,正是恰好扼住了蒙古人極短時間出現的這個破綻。在宋軍持續不斷的衝擊下,前線的北地漢軍似有不支之勢,天下質子軍都元帥阿里罕不得不投入了質子軍一萬人對宋軍實行反衝鋒,兵馬調動之下,原先屏蔽在神武大炮前方的部隊離開陣地,讓宋軍騎兵順着步兵開闢出來的通道順利的佔領了出發位置。如今八千騎兵氣勢如虹,目標直指正在道路上緩慢挪動的神武大炮。
但想要摧毀神武大炮,就要先過護衛在神武大炮周圍的質子軍這一關,一萬餘質子軍精銳完全沒有收到大軍中瀰漫的恐慌情緒的干擾,反而看到敵軍的赤色洪流向這裏涌動的時候,燃起了鬥志,年輕人總是容易被激烈的戰場廝殺所感染,尤其是這些從小在父兄嚴格訓練之下,早就想為家族爭取到一份榮耀的少年貴胄們,看見敵人洶湧而來,反而越加興奮起來,不等帶兵的萬戶發令,一些質子軍騎兵就自顧向著迎面的宋軍騎兵發起了對沖。
雙方各自接近到數十步的距離上,質子軍摘下弓箭朝着宋軍射擊,宋軍則各自從鞍橋上解下短火槍進行反擊,宋軍的馬上短火銃向來是騎兵用來抗衡蒙古騎兵弓箭的絕技,在數十步這個距離上,騎兵橫列的火槍齊射彌補了準確度的缺陷,而蒙古戰馬卻又容易被火槍的聲音和火藥的氣味所驚嚇,因為騎兵輪番上前用短槍轟擊敵軍的弓騎兵成為宋軍的固定戰法。
但這一回宋軍騎兵卻好像並不願意這麼干,他們將鞍橋上的兩支火槍發射完之後,馬上揮動馬刀和長矛,排成數列整齊的陣型衝殺了過去。準確的說,這並不是直接突擊戰法在宋軍中首次運用,事實上在宋軍中喜愛直接突擊的騎兵將領遠遠超過使用火槍輪射的將領,大約是因為騎兵是極為自傲的兵種,即便是面對飄忽來去的蒙古弓騎兵,大多數騎兵將領更願意信賴馬刀和勇氣,而不願意將火槍作為主要武器。
鄭雲鳴的這項改革可謂恰如其分,經過新式軍事訓練的宋軍騎兵,雖然戰鬥技巧仍然不能和蒙古的精銳騎兵相匹敵,但紀律性卻遠遠超過了慣於散戰的漠北游牧武士,當蒙古少年騎士企圖用勇武解決當面的對手的時候,他總是單獨面對着三把或者五把馬刀,或者兩三條騎矛,無怪乎韓銳在日後回憶這一場戰鬥的時候是如此蔑視兇惡的對手:“彼等就跟菜園裏的鴨子一樣跑來跑去,最難的是抓住他們,一旦能近身交戰,殲滅他們不會比殺一隻鴨子困難多少。”
紅色的騎兵洪流迅速將黑色的敵人淹沒,徑直衝着大道上驚慌失措的民夫和停滯下來的神武大炮猛撲過來。質子軍守衛在神武大炮周圍,開始厚積起密集的隊形,他們也是肩負着宗族榮耀的勇者,是絕不可能像漢人的民夫一樣狼狽奔逃的,何況這個時候萬餘質子軍集結起來,就似原野里廣布着一大片黑雲,氣勢也足可與紅色的騎兵洪流相匹敵。
伴着尖利的銅哨的聲音,宋軍的騎兵隊開始停住馬蹄,在距離質子軍大陣二百步的距離上開始重新排列陣勢,但令蒙古軍猝不及防的是,他們在排列好陣勢之後,並沒有急着馬上進攻,騎兵隊自動分出一條條通道,從通道中推出了精銳的青銅火炮。
在騎兵橫行的時代,軍事上需要解決的最大問題莫過於騎兵和速度和笨重的火炮不能一致的問題,通常騎兵一日夜疾馳百里奇襲敵人的時候,沉重的火炮只能在後方數百里處慢慢前行,騎兵和火炮彷彿生存在兩個截然不同的戰爭世界中,前者輕捷靈動,以機動和靈巧贏得勝利,後者沉重緩慢,用威力和震撼取得成功。但蒙古人以馬立國,斷然不可能圍繞火炮進行戰略戰術的全面更新,不懂兵法的人總以為更新戰略戰術以及作戰思想就跟換一身衣服那樣容易,殊不知這些東西是深耕在一支軍隊靈魂深處的傳統,讓這種傳統猝然斷絕並更換成一個全新的理論體系,無異於要一個人死而復生。但現在蒙古人依仗着騎兵集團橫行天下數二十年未有對手,只是近來才慢慢的在各地稍有蹉跌,不要說大汗、忽必烈大王、旭烈兀大王這些帝王級的人物,就算一個普通的蒙古牌子頭,也絕不會對本軍的大騎兵集團戰法有絲毫懷疑。
但每當他們對守備嚴謹有大量火炮支持的宋軍步兵發起衝鋒的時候,卻經常要陷入極為慘重的傷亡,蒙古軍對此的應對是極力渲染精神的重要性,並且鼓動士兵動員自己最大的勇氣,面對着敵軍的炮口直衝上去,這固然會死傷累累,但一旦沖入宋軍的火炮陣地,宋朝的炮兵幾乎不能抵禦敵人劈來的戰刀。
另一方面,宋軍的騎兵多數時間則是圍繞自己的炮兵展開戰術行動,連最有名的騎兵將領韓鋒都抱怨:“馬隊就是個娘,一頭挑着步軍,一頭還得挑着炮兵。”但若真是脫離了步兵和炮兵的掩護,馬軍自己單獨面對預有準備的蒙古軍陣地衝鋒的時候,一樣會死傷慘重,在四川路的白眉山之戰中,三千宋軍騎兵面對準備充分的蒙古軍陣地發起突擊,結果超過一半人戰死,剩下的多半帶傷就是明顯不過的例子。
鄭雲鳴早已想好了對策,後來的歷史給予他極好的解答,但技術的限制一直使他不能將預想的解決方案加以落實,一直到鑄炮技術有了新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