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未見其人
正午,天熱得都想叫人剝去一層皮,街上行人更是少得可憐,沒事兒的人誰願意這麼大熱天在外面胡混,只有街邊樹上知了兒在不知疲倦的宣佈着它們的存在。
知了兒叫得最凶的地方是街面上一排柳樹兒,柳樹陰下是一排高瓦紅牆,正中開着一扇巨大紅漆雙耳銅釘大扣門,半閉半開着,門檐下斜坐着一個半閉半開着眼睛的中年守門人,大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這時候根本沒有人會來,雖然天熱,反而是他最悠閑自在的時候。
突然街面上傳來一陣奔馬的聲音,聲音急得很,馬蹄空寂無人的街上聽起來特別清楚,知了都驚得閉了嘴。那守門人拉着一寸長的涎液,正在半夢半醒的時候,也被嚇得一個機靈跳了起來,他正夢到和自家的婆娘在做好事兒呢,被中途打斷,心裏一陣躁熱,就想開口罵人,可一睜眼,看到的是一個圓圓的大臉貼在鼻尖近前,大大的酒糟鼻上一對綠豆眼點嵌着,嚇得什麼夢都醒了,腳站在原地,身子慢慢往後仰着,和這張圓臉拉開一定距離,媚笑着說:“哦,是朱大,朱大總管啊!”
被叫作朱總管的人鼻子裏哼一聲,身子向前伏,繼續把臉向守門人的頭貼過去,惡狠狠地說:“好你個朱貴,我朱五一下子沒在跟前,就在這裏偷懶!”
朱貴腰已經往後仰得就像一張弓了,連連搖手:“沒,沒,大總管知道,我朱貴就算全閉着眼,也不會讓一根毛溜進門的!”
“毛,毛什麼毛,”眼睛往朱貴襠下看了看,冷哼一聲,“我看你的幾根毛早被你的騷婆娘撥光了吧!給我精神點!告訴你,大老爺馬上就要進城了,如果讓他老人家看到你這熊樣,非颳了你一層皮!”
朱貴一嚇,腰一下挺得筆直,驚奇地問道:“大總管,不對吧,大老爺不是明兒才能到?”
“哦,大老爺什麼時候到,還要你安排?哼,要不是我機靈,一早跑到城門口去打聽打聽,真要壞了事了!”朱大總管把手中的鞭子扔到朱貴手裏,“給我把馬牽進來。”不理朱貴,直衝衝進了大門。
越過大門,進去是開闊的庭院和一重重的樓宇,佈置整齊有致,錯落層疊,在慶遠府里是首屈一指的豪門大宅,這裏住的主人當然也是顯赫一時的人物。
大宅里的傭人們也都躲在陰涼處,有的在三三兩兩說著閑話,有的獨自縮着頭打着盹,一看到朱大總管急沖沖一身汗地沖了過來,紛紛站起來行禮,朱大總管大叫:“快,快,大老爺就要進城了,都給我手腳麻利點,把房子打掃打掃,準備迎接大老爺!”
傭人們一聽,都齊齊應是,紛頭各就其位去,朱大總管偏偏又在後面大叫:“哦,對了,你們誰看到少爺了?”
傭人們你看我,我看你,搖了搖頭,沒人出聲。
朱大總管氣得跳腳:“真是,真是養了一群飯桶,連個少爺都看不住,去去去,還站着幹什麼,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傭人們一鬨而散,朱大總管的小短腿就像踩着鼓點,急沖沖向左側彎過好幾進廳院,來到一處精緻小巧的小園門口,一個急剎車,停住了,整了整衣裳,探頭探腦地往裏面看。
小園一側是一排佈置精美的房子,其餘空地里種滿了花樹,盛夏都長得很茂盛,奼紫嫣紅,層層疊疊,相互掩映,十分的好看,一位妙齡少女正在自得其樂地澆灌花木。
朱大總管看那少女裝着嫩玉顏色的薄緞衣裳,外面披着素花點綴的緊身夾襖,顯得娉婷玉立,婀娜動人,讓他看得偷偷吞了口口水。
那少女也發覺有人來了,一轉身,花叢中是一張千嬌百媚,秀氣靈動的嬌臉,簡直比花兒還要嫩上那麼三分,果然是少爺跟前十來個丫頭中最疼愛的一位,朱大總管心裏暗贊一聲,不敢再看,乾咳二聲,垂着眼問:“眉兒小姐,你見着了少爺沒有?”
那叫眉兒的少女揚揚好看的秀眉,又嗔又愛的語氣道:“少爺?他這幾天一大早就跑沒影了兒,我還正想問你呢。”
朱大總管聽眉兒也不知道少爺的蹤影,怔了怔,遲疑地問:“眉兒小姐你看,少爺他會不會在前院的靜書齋溫書了?不然,就是在後園的精武堂習武?要不,就是在城外的演武場騎馬練射了?”
朱大總管每說一個地方,眉兒小姐都搖一次頭,等朱大總管說完,輕嘆了一聲,說:“唉,朱大總管,你還知道我們的這位小祖宗,有那麼乖就好嘍。依我看呀,這會兒,他不是在城東的蛐蛐館裏斗蛐蛐,就是在銀勾賭坊里打牌賭錢,再不然就是在煙柳衚衕里喝酒胡鬧呢!”
“煙柳衚衕?”朱大總管嚇得一縮頭,他知道這裏是舞女歌伎集會的地方,他也知道自已家裏的這位少爺愛熱鬧,狐朋狗友又多,很有可能是在那兒了,但他哪裏敢說出來,雙手一拍,抖着肩頭嘆道:“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
眉兒看朱大總管緊張的樣子,忙放下手裏的精緻花鋤兒,問:“怎麼了?”
朱大總管說:“你不知道,大老爺馬上就要進城了,到家肯定要問起少爺到哪兒去了,你說,你說,叫我怎麼交待才好!”
眉兒也緊張起來,道:“那還不敢快去找啊。”
朱大總管急得在原地團團轉,一個勁搖頭:“城裏這麼大,到哪裏去找啊。”
正說著,園外突然一個破鑼聲音叫道:“找,找誰呀?”
大家一回頭,是一個蛤蟆頭,蛤蟆胸,配着二個蛤蟆腿,活脫脫一個大蛤蟆,身上裝得桃紅柳綠十分惹眼的年青公子走了過來。
朱大總管一看,衝過去,一把拉着那年青公子的衣袖,說:“高少爺,快,快說,我家少爺到哪兒去了!”他知道,眼前的這位公子是本城所在的慶遠府府尹高聖的寶貝兒子高襄,和自家的公子十分要好,天天混在一起喝酒賭錢打架邀妓,十足一個混世魔王,人送外號“混世蛤蟆”,來這裏,就跟逛自家後院一樣,他一定知道少爺在哪裏。
那高襄被朱大總管一把拉住,馬上仰着蛤蟆頭,裂着又寬又平的大嘴嚷道:“哎喲,你們家少爺不見了,難道還要找我要呀,他又不是八條腿的蛤蟆,還要一個人看着不成?”
眉兒對這高襄很沒有好感,每次他來,都不給他好臉看,這下聽高裘說得這麼難聽,嬌臉拉了下來,就跟凝了一層霜,冷笑道:“哼,誰是蛤蟆了?你才是一頭大蛤蟆!老實說,我家大老爺馬要上回來了,我們都急着跳腳,你還在說風涼話,快說,我家少爺被你拐到哪裏去了!”
高襄很怕眉兒,大臉馬上換上媚笑,垂手作揖道:“眉兒姐姐息怒,息怒。你們要找老大是不是——”眼珠轉了轉,嘿嘿笑着,“我倒是知道!”
眉兒縴手一指:“那還不快說!”
高襄反而不說了,對眉兒笑笑,一把把朱大總管拉到一旁,嘴巴對着耳朵,小聲嘀咕了幾句,眉兒豎著耳朵認真聽,也聽不到半句,氣得一跺腳:“好你個臭蛤蟆,鬼頭鬼腦的,看我把你叉了出去!”說著就舉起花鋤作勢要打。
高襄一縮頭,躲在朱大總管身上,卻耍起嘴皮子:“美人鋤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朱大總管聽完高襄說的,氣得跳腳抓腮,大叫:“這怎麼得了,這怎麼得了!”見高襄還要和眉兒胡鬧,又叫道,“二位小祖宗,別鬧了,別鬧了!高公子,你快帶我去找少爺!”一把拉着高裘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