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雨淋漓。
大雨淋漓。
雨點順着江蘺身上的大氅滾落下來,江蘺靠在他的懷裏,臉貼在他已經濕透的衣服,身後是數十萬的兵馬,但是此刻,她的心裏卻湧出無盡蒼涼的意味。
她閉了一下眼,然後從他的懷裏直起身子來,將自己的大氅扯了下來,然後拋到一邊。
江蘺看着楚遇,目光明亮:“我同你一道。”
欲帶王冠,必受其重。
能享受多大的榮譽,就要承受多大的詆毀。
楚遇的目光溫和,和她在一道,那些匹馬獨行的孤絕和冷寂都已經消弭在溫暖的執手中,唯有心間的柔和一點點的萌芽,他笑了。
雨水沿着他的輪廓清晰的落下來,濕了發像是一匹匹綢緞,貼在身上。
楚遇下了馬,江蘺也躍了下來,他握住她的手,然後向著前方走了幾步,他微微的俯身,眼角微微一壓,道:“哥舒,我回來了。”
——
西塞的城池遠不如中原來的精緻,但是宏偉之意卻更加的濃厚,而無名城,顯然也是如此。
無名城原來並不叫無名城,甚至稱不上一座城池,只是一座廢棄的古堡,但是自從七年前楚遇來了這裏之後,那座廢棄的城堡便開始慢慢的擴大,並且在以後的時間裏成為西塞這一帶最特別的存在,雖然並沒有有國家之名,但是擔得卻是國家之職。
這是江蘺來到無名城的第三天,因為那日淋了一大場雨,所以這三天來都愈發的小心,幸運的是並沒有受到風寒,而楚遇卻忙得很,只囑咐江蘺好好的休息,而自己卻將開始整理事物,白這三天都沒有看到過人影。
而這日,江蘺正坐在屋內,拿着梳子梳發,卻聽到一個輕輕的腳步聲微微的急促走了過來,然後,一個少女站在她的面前。
江蘺微微抬起頭,卻見是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容色卻是極其的艷麗,彷彿荷葉上滾着的一顆顆露珠,鮮嫩的讓江蘺覺得自己都老了。
她微微一笑,還來不及說話,便聽到那小姑娘昂了昂自己美麗的下巴,道:“你是誰?”
那小姑娘的話語裏帶着天生的咄咄逼人的敵意,江蘺的心念一轉,將梳子放下。
“我是江蘺。”
那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江蘺是誰?不要呆在楚哥哥的屋子裏。”
江蘺聽了這話,卻是微微思索,楚遇從來沒有對她說起過這個少女,但是現在這個少女喊楚遇一聲“哥哥”。料來對楚遇是十分的熟悉,她微笑道:“你是誰?”
那小姑娘抬了抬頭:“我是樓細雨。”
樓細雨?江蘺問道:“樓西月是你的誰?”
樓西月道:“你怎麼敢直呼我哥哥的名字?你是什麼人?”
江蘺也琢磨出點味道來了,乾脆微笑道:“嗯,你家殿下,是我的夫君。”
樓細雨渾身一顫,不可置信的道:“你!怎麼可能?!殿下怎麼可能娶你?他根本不會娶別人?!”
江蘺轉身,對着鏡子,從旁邊拿起釵子,微笑道:“小姑娘,我要出去走走,你陪陪我?”
樓細雨顯然還在不可置信中,而這個時候,一隻手卻從旁邊伸過來,然後像是拎小雞一樣給拎了起來。
樓細雨嘟着嘴掙扎了幾下,不滿的道:“哥!你拎着我幹什麼?這個女人說楚哥哥是她的夫君!她說謊!”
樓細雨一個手指彈在她的額頭上,道:“小雨啊,你這腦袋瓜子裝的什麼?”
他說著看向江蘺,道:“嫂子,這小娃娃不清楚,你防線,這小丫頭我替你收拾了。殿下在外面等着你。”
江蘺看着樓西月,然後點了點頭,向外面走去。
走出門外,明亮的陽光在眼前鋪展開,而楚遇站在外面的石基上,背負着雙手,他回過頭,就看到江蘺,他邁開步子走了過去,目光緊緊的看着她一會兒,方才道:“我要將你養胖些才好。”
江蘺笑了一下,道:“事情辦妥了嗎?”
楚遇點了點頭,伸手握住她,道:“走吧。”
江蘺由楚遇帶着向前,不一會兒,就看見九重石階下一排排站着的人,為首的一個青年江蘺見過,在迎接他們的那日聽樓西月叫過,也喚作“哥舒候”的哥舒少游。
而其他人,沒有哥舒少游那種英氣勃勃的氣質,而是渾身充滿了兇悍之氣,但是現在這個時候卻都是畢恭畢敬的瑟縮着,江蘺一看他們,幾乎就知道他們是那些狼盜首領。
楚遇握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下去,那些人都不由得退開,楚遇走到前方的擺着的虎皮椅前,和江蘺一起坐下。
等他坐下之後,楚遇才一抬手,然後剩下的人也跟着齊刷刷的坐下。
而江蘺也發現,此時的楚遇和她相處時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但是究竟有何不同又說不上來。
楚遇的聲音淡淡的響起:“三年之前盟約既成,諸位此番又有什麼話想說?”
場上的人全部沉默下去。
楚遇道:“哥舒。”
“屬下在。”哥舒少游立馬站了出來。
楚遇道:“這一年來,我將無名城交給你。雖然韃靼和大遒爆發戰爭,使兩國邊界上的流民增多,迫使眾多人轉而干起了狼盜這行。但是,我向來不問過程,只問結果。你壞了規矩,即日起除去將軍之名,去守城門吧。”
哥舒少游跪下:“謹遵殿下命令。”
哥舒少游的身份在西塞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且英勇無比,這麼多年來東征西站,威名遠著,而現在被楚遇一句話就給降為小兵,這樣的不近人情不可謂不狠,對自己人尚且這樣,像他們這樣的人,不知道要走到哪一步。
楚遇道:“諸位……”
他頓了頓,順手拿起旁邊的茶杯,而在座的人都全部僵直了身子,曾經,他們也以為這個看似清雅的男子一揮手就可以宰了,但是後來他們才知道,被宰的是他們。
楚遇眼睛也未抬:“你們破壞盟約之事暫且擱下,但是現在我想問的是,一個月前的蒼茫山之會是何意?”
一個個虯髯大漢,卻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樣,連呼吸都沒有,額頭上的汗水滾落下來,卻不敢拿手去擦一下。
而楚遇卻彷彿一點也沒有看到一樣看着自己手中的杯盞,一邊轉一邊道:“為求生存,做任何事都是情有可原的,但是現在,你們卻想要密謀攻打我無名城,和韃靼大遒合作,暗通款曲,你說,我還留你們不留?”
楚遇的聲音很清淡,像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空氣卻彷彿寸寸凝結下來,一戳就會碎裂成一片片。
楚遇繼續道:“無名城始有規模四年,而這四年來,無名城的百姓也有十萬之眾,在西塞這片土地,有十萬的百姓也算大城池。一旦你們將大大和大遒的士兵放進來,你可知我的百姓將要死亡多少?還有,最近商旅往來平凡,你們現在打劫的愈發頻繁,甚至將我禁止的打劫地頭也要出手。難道,我說的話就這麼不中聽?”
那些狼盜首領一個個像是木頭一樣。
江蘺也從楚遇的話中約莫聽明白了些,她的目光掃過底下那些一動都不敢動的人,微微一皺眉。
而此時,楚遇卻將目光看向她,問道:“阿蘺,你說,這些人該怎麼處置?”
聽到還處於問這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將目光急迫的看着江蘺。
他們無論也沒想到楚遇竟然會問一個女人!在西塞這個地方,女人的地位是很低的,哪怕是一國公主,不過也是男人的點綴,根本不可能說得上話。但是現在,他們所有的前途竟然要一個女人來解決,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眾人這才真正的打量眼前的女子,不是大漠上那種奪人的鋒利和木訥,一雙眼睛冷靜,容色清麗,面對眾人的注目,竟然也是從容鎮定至極。
江蘺掃了眾人一眼,然後迎上楚遇看上來的目光,但是那目光輕且淡和相信,是真的將這樣的決策讓她來定。江蘺也知道楚遇的心思,他是為了讓自己樹立威信,而並非讓別人認為她是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她是足夠有能力站在他身邊的人。
江蘺淡淡的道:“都殺了吧。”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落下來,那些人的臉色都“刷”的變成了死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可以將生殺奪予之事說得如此的輕描淡寫,那可是他們整整百多人的性命啊。
楚遇將杯盞往桌上一放,然後站了起來,到:“那就這樣吧。”
那些人聽到是這個結果,頓時一下子站了起來,道:“風王您怎能因為一個女人的話而就這樣輕率的做了決定?”
楚遇淡淡的揮了揮袖子,道:“她的話就是我的話。”
江蘺卻是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你們為何不服?”
那些人漲着一張臉道:“不過一女人而已!”
江蘺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然後走過去,站在一人面前,然後伸手將他腰間的刀放到他的脖子上,問道:“毀諾在先是為不信,不顧百姓是為不仁,這樣不信不仁,不殺又能怎麼樣?難道等着你來殺我們?”
那個人嘴唇動了動,不說話。
而江蘺也將那刀拋到了地上,道:“如果不想死的話,還有一個辦法。”
江蘺說完這些話,其他的人都回過神來,急忙看着江蘺。
江蘺掃了一眼眾人,道:“你們共有狼盜多少人?”
那個人遲疑了一下,看了楚遇一眼,道:“大約有三萬人左右。”
江蘺點了點頭:“如果你們想保命,可以讓我來分配,三萬人,不是有十三地嗎,那麼便以十三個地方為界,分為十三隊,然後在十三隊之下再次層層分割,而你們,也要改變你們殺人的事情。”
那個人沉默了會兒,道:“這可不好辦。第一,大家都在自己的隊伍呆慣了,重新分配對於他們來說絕對不好。而我們不殺人,又如何去奪去財物?我們的兄弟們又要怎麼生存?如果我們放了那些人,那些人轉頭就會來找我們麻煩。”
江蘺道:“第二個問題你們不必擔心,至於第一個問題,你們只有兩條路可以走,答應,活下去;不答應,就去死。”
那個人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蘺繼續道:“我知道當狼盜並非你們大多數人所願,在西塞這個地方,能夠耕作的地方就那麼點,如果不拿一部分另謀出路,就只能死。所以,現在你們要做的,就是詢問一下,到底真正願意當狼盜的有多少人?這些人,會有另外的出路,而真正想要當狼盜的,我們也自有安排。”
那個男人問道:“有什麼安排?”
江蘺冷冷的道:“這些你就先不要問了。先把這些事情辦妥了再說吧。以上說的,你們答應還是不答應,不答應就當我沒說過,這刀還在這裏,你們盡情。”
那些人將不確定的目光看向楚遇,而楚遇卻不說話,一點也不給於回應。
江蘺冷冷挑了挑眉,道:“既然這樣,殺了!”
這句話一說出來,眾人急忙道:“我答應!”
江蘺點了點頭,道:“你們走吧,把我的事情辦好了來回復吧。”
那些人急忙應了,看了看楚遇,看他沒有反應,最後沉默僵直了好一會兒,方才站起來慢慢的走開,最後看楚遇沒有絲毫阻攔的意思,急忙甩開步子離開。
等到所有人散開之後,楚遇才對着江蘺一笑。
江蘺走到旁邊坐下,道:“子修,你就不怕我將事情給搞砸了?”
楚遇笑了一下,伸手拉住她的手,然後看着她的指甲蓋,眼底微微藏着些說不清楚的情緒:“你不會搞砸的。”
江蘺問道:“你知道我要幹什麼?”
楚遇看着她潔凈的手,道:“讓我猜一猜。現在你想將這些狼盜全部整合起來,收歸到我們的手下。那些不是真正想要當狼盜的,你會給他們安排另外的事。比如,當鏢師,用高價來保護來往的商旅,這樣,幾乎算是黑吃黑。而那些真正想要當狼盜的,依然會當狼盜,但是每個狼盜的不再只有一個首領,而是兩個,一個是我們這裏派去的,如果沒有我們這裏的人的批准,那些狼盜永遠不能行動。而你的這支狼盜隊伍,不再將目標瞄準普通商隊,而是針對韃靼和大遒那些皇家商隊,利潤大,而且,不會斷了另外那些轉行的人的利益。”
江蘺微微吃驚:“你怎麼知道?”
楚遇輕輕的笑了一下,垂下眼眸,看着她掌心的紋路:“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那聲音低得聽不見,江蘺伸手撫摸他的眉眼,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
楚遇笑道:“嗯,休息一下。”
他說著站了起來,將江蘺攔腰一抱,江蘺輕輕地低呼一聲,微微紅了紅連,看了看周圍,卻看到遠處站着士兵,而哥舒少游幾乎將自己的臉給抵到了地面,不敢抬頭。
江蘺哪裏知道現在哥舒少游的心裏有多震驚!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楚遇這般溫情的樣子,在過去的那麼多年裏,那個男子一直像是徘徊在西塞上的死神一樣,冷漠無情,舉手間操縱着他人的生死,別人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但是現在,整個人身上都有了溫和的光,變得柔潤起來,而看向那女子的時候,那種一心一意的安穩和溫柔更是令人不敢想像。
江蘺把住楚遇的胳膊,想要讓他將自己放下,但是轉念一想楚遇都不在乎,自己在乎有什麼用。
楚遇一邊走一邊道:“抱着硌人,阿蘺,明天開始記得好好的將自己養着。”
江蘺笑了起來:“好吧,不過你抱着也硌人,要不要也要將自己養養?”
楚遇的腳步停了一停,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我硌人?”
他說著抓住江蘺的手,往自己的胸前一放,輕輕的道:“待會兒看看?”
江蘺的臉頓時一下子紅了,什麼時候,他可以調戲人調戲的這麼光明正大了,她微微轉了轉自己的頭,便看到樓細雨躲在紅木大柱子外面,探出腦袋看着他們,一雙眼睛滾動着淚水。
江蘺扯了扯楚遇的袖子,道:“那小姑娘喜歡你哎。”
楚遇挑了挑眉,轉頭瞟了樓細雨一眼,道:“她是誰?”
江蘺無奈的捂了一下額頭:“她是樓西月的妹妹吧。”
楚遇皺了皺眉:“記不得了。”
江蘺覺得吧,如果自己先喜歡上這個人,而他卻絲毫不在意,那麼自己肯定會被虐死的。
但是現在,她說不清為什麼,覺得心情有些好。
大約此生最大的圓滿,就是遇見這麼一份愛情吧。
首先,默默說一聲,馬上,這卷文最後有虐~額,憂傷戳手指~
還有,最後一卷如果還有一個名字,那麼就是男二逆襲卷~我這麼喜歡的男二怎麼可能不多寫呢?前面他不算出彩,那麼最後一卷就是他逆襲的時候~不喜歡他的妹子可以試試直接跳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