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另外臨海多水域,多帶幾個善水的跟着你,還有就是……”
“母后,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了,知輕重的,您若總是這樣操心,會老得很快的。”惠安殿裏,歐陽睿將那份不耐掩藏在玩笑里,打斷了母親楊皇后的囑咐。
兒子什麼德行,楊皇后自然明白,所以瞪了他一眼,也就不再多說。
“要是沒什麼事,兒臣就先告退了。”歐陽睿起身,作勢要告退。
“對了,”楊皇后卻又叫住他“睿兒,毓嵐都去了這麼久了,你也該考慮一下再娶個正妃進門了,昨日惠妃過來,倒是說了幾個合適的閨秀……”
“母后,您左鬢邊有一根白髮,抽空讓水靈幫您拔了吧。”只是不待她說完,歐陽睿就笑吟吟的看着她道。
楊皇后禁不住蹙眉,“你少給我打馬虎眼,成家立業,這是大事,也是正事。”
“母后,”歐陽睿不悅,“明日我去東南,還要一大早趕路呢。”
“睿兒,”楊皇后這次卻並無輕易放棄的意思,鄭重看了兒子,“你是不是覺得麗娘不錯?呃……麗娘是不錯,不過身份卻是在那裏擺着的。”
段毓嵐不在了,兒子就將府上的一切事物都交給了曲麗娘。
曲麗娘人聰慧又有心術,行事倒也穩妥,難道是自己這個桀驁的兒子被她收服了?
這倒也不錯,不過可惜的是那麗娘怎麼都是側室……
“母后覺得我喜歡的是那種自作聰慧、裝腔作勢的女人?”卻沒想到歐陽睿聽罷她的話,卻是笑着反問。
“呃……”楊皇后一愣,看向兒子,略略沉默了一下,眉頭卻皺的更緊,“那你覺得誰好?毓嵐嗎?可人家毓嵐在的時候你又珍惜了?你少欺負她了?”
說到最後,原本只是提起兒子的事心情不好的楊皇后禁不住真生氣了。
段毓嵐這個媳婦,雖然身份不能帶給他們什麼助力,也不是個聰慧精明的,但難得的是厚道乖巧,又千方百計的討好她,不管兒子怎麼薄待她荒唐欺負她也不鬧騰。
只可惜這孩子卻是個命短的,其實說來還是怨自己這個兒子,做事太絕,手太狠,以致於惹得那紅蓮教蓄謀報復,做了犧牲品。
楊皇后當然不會懷疑段毓嵐失蹤遇害之事,因為那時的確有紅蓮教作亂。
那只是一小股成不了什麼氣候的勢力,趁睿兒不在,而他們又正跟歐陽健那邊的人不對盤,做些事出來給睿兒添堵倒也有可能。
“母后,人已經不在了。”一席話讓歐陽睿垂下頭。
楊皇后卻冷哼一聲,又道,“人是不在了,但教訓還在,看你這個態度,可又何曾將教訓放在心上。”
這一年來,這位皇後娘娘抓住了兒子一個弱點,那就是只要是提起段毓嵐,她這個肆意妄為、什麼都不放在眼裏的兒子難得的就會收斂些。
她自然總不忘抓住這個教育兒子的好機會!
歐陽睿聞言自然無話說。
楊皇后趁機又將剛才沒啰嗦完的話重拾起,直到說了個盡興,才放兒子回去。
就在歐陽睿在母親處無奈“虛心”受教之時,在遠距這汴州城的某個名曰清豐的小鎮上卻是另外一幅場景——
“岑哥,來,娘抱抱。”
一個身着玫瑰紫凈面妝花褙子的女子,正對身邊老嬤嬤手中一個四個月大的孩子,笑眯眯的伸出手。
那孩子見了,立刻小手撲騰着往她懷裏扎,一雙漆黑晶亮的桃花眼也笑的眯成一條縫。
看著兒子那雙十分肖似某人的桃花眼,女子卻忍不住皺皺眉,接了兒子過來,神情卻一片複雜。
“夫人……”那老嬤嬤看向她。
“姑母,你又叫錯了,我是老二媳婦呀。”但女子卻很快神色恢復如常,然後望向她。
“呃……”老人一愣,趕緊道,“是啊是啊,老二媳婦,我的二侄媳婦。”
女子笑了,一邊逗弄兒子,一邊對老人道,“姑母,我剛剛帶了酒樓那邊新出的菜過來,一會兒你嘗嘗。”
“嗯。”老人點點頭。
“夫人,洗澡水備好了。”這時,簾櫳一挑,一個小丫頭走了進來,對女子屈膝秉道。
女子點點頭。
“岑哥給我吧。”老嬤嬤趕緊又將孩子從女子懷中抱了過來。
女子轉身去凈房沐浴,老人則繼續抱着孩子。
見母親走了,那孩子小嘴一咧,似乎要哭。
那老嬤嬤趕緊逗他,於是那孩子又笑了。
老人的目光也落在孩子那笑彎了的桃花眼上,卻是止不住一陣搖頭。
能掩下大人的身份,卻沒法掩住孩子的相貌,哎!
老人正是一年前汴州城失蹤遇害的瑜王妃毓嵐郡主的貼身嬤嬤曾嬤嬤,失蹤遇害當然是假,設計逃離那瑜王才是真。
段毓嵐將一切安排好后,就借了紫衫手中的一小股的力量,假裝被綁架來到這邊界的小鎮,然後盤下了這裏的一處酒樓。
至於為什麼來這小鎮,那也是有原因的。
一是這清豐鎮,是大里與大越邊境的小鎮,因為位置的敏感,其實處於一種兩不管的狀態,段毓嵐這個特殊身份的人住在這裏自然再合適不過。
二就是這是曾嬤嬤大侄媳婦蔡氏的家鄉,她侄媳婦的娘家就在附近的隸屬大里的鎮上,還是個大家族,便於照顧。
當然,曾嬤嬤和她大侄媳婦誰也不敢絲毫透露段毓嵐的身份,只說她是曾嬤嬤另一個客死異鄉的二侄子在外面娶得媳婦,而孩子曾岑則是遺腹子。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點就是人雜,除了大里大越的人之外,還有南洋島國的人和希伯來人,人雜,掌權者自然也懶得深究個人來歷,這就便於了那股勢力的人藏身。
雖然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在汴州城露了一次面,但紫衫卻很明白她手中的這股勢力再也無法隱藏下去,歐陽睿一向狡詐狠毒,所以她希望段毓嵐找個這樣的地方讓她的人藏身。
“姑太太,”老人正想着,簾櫳再次一挑,一個小丫鬟走了進來,蹲身對他輕施一禮,然後道,“大蔡管事過來了。”
“哦……”老人一愣,然後點點頭,“先引他去廳里,夫人一會兒過去。”
“是。”小丫鬟去了,老人抱着孩子往內室去。
奶娘迎上來,接了孩子過去。
老人則坐下來,等着段毓嵐。
很快那沐浴完畢、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的段毓嵐就出來了。
白地撒朱紅小碎花長身褙子、青灰馬面裙,頭上只別了兩朵珠花,這簡單的如同平民婦人的妝扮卻反將段毓嵐那張臉襯得格外雅緻與清秀,再襯上這一番變故、通身上多出來的淡定沉穩的氣質,看上去,又哪裏還有以前那青澀畏縮的影子,完全是一個美麗沉靜的婦人。
看見這樣的她,曾嬤嬤眸中禁不住多了幾分笑。
“姑母。”段毓嵐也笑了,上前拉了老人的手。
“大蔡管事來了,正在廳里等你呢。”老人反握了她的手,溫和的道。
“哦。”段毓嵐點點頭,然後領了兩個小丫頭去見那大蔡管事。
一身皂衣,腳下是一雙松江棉的布鞋,像許多的掌柜一樣,大蔡管事裝扮的十分整潔得體。
段毓嵐過去的時候,他正在桌前喝茶,看見段毓嵐過離開,立刻起身行禮,“東家。”
“蔡管事,勿要多禮,快坐。”段毓嵐趕緊道。
這大蔡管事還是曾嬤嬤的侄媳婦蔡氏給她找的,是蔡氏的本家,能寫會算,一直給人做賬房先生的他,本來小有資產,卻因妻子的病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弟弟也沒錢成親,更是要落到賣女兒餬口的程度。
她自然趕緊幫了一把,然後這兄弟兩個,還有這蔡管事的妻子女兒,都成了為她效力的人。
一家人都是老實本分的,自然得了她的重用。
那大蔡管事和段毓嵐說起生意上的事。
這清豐鎮雖然只是一個小鎮,但卻因交通位置的重要,鎮上很是繁榮,商鋪酒樓林立,來往商人不斷。
段毓嵐利用手中的銀子,先是盤下了一座酒樓,後來又在另一家街上開了一個點心鋪子。
這酒樓當然是南北菜,也像其他的酒樓那模式經營,偶爾有她從汴州學來的一些特色菜,倒也不是有多突出,收益也是一般。
最賺錢的還是她那家點心鋪子,在汴州城裏,她主要學這個了,到了這裏更是匯通南北,研究了這兩地人的口味,做出了各種口味獨特的點心。
雖然她因為懷孕生產,但好在身體一直都不錯,又有曾嬤嬤和大蔡管事媳婦這樣的幫手,所以這店裏的生意並未受影響。
“對了,肖先生說過兩日就回北方去呢。”說完生意上的事後,那大蔡管事又道。
段毓嵐聽了則是一愣,蹙眉,“不是說過年時才走嗎?”
說是肖先生,其實卻是會武的,是紫衫父親留給紫杉的人。
這肖先生手下還有一些人,都是當年追隨紫衫父親的人,後來都跟了紫衫。
後來紫衫背叛紅蓮教,跟着歐陽睿來了中原,那些人也跟來了,不過卻從不敢暴露,連歐陽睿也不知紫衫除了紅蓮教的勢力,手中還握着這樣一小股力量。
這些人大都是西蒙人,自然過不慣南邊的人的生活,所以總是念叨着回去。
“肖先生說小姐已經不在了,他們也該尋各自歸處了,要早些打算呢。”那大蔡管事又道。
段毓嵐聽了卻禁不住一陣黯然。
過年時得來的汴州那邊的消息,說這紫衫先是感了風寒,後來轉了肺病,最後咳血而死。
她聽了自然很是傷心。
如果不是自己,也許這肖先生他們已經合力將這紫衫救出來了。
但這肖先生卻說並不怪她,因為小姐是不可能讓他們冒險的。
再說即使小姐能出了那瑜王府的大門,最後一樣要被紅蓮教的人追殺而死。
段毓嵐瞬間明白了這個女人為什麼要一定待在瑜王府了。
只是紫衫到底還是低估了那幫後院的女人們,因為她永遠也不相信這紫衫是病死,她覺得這紫衫的死一定和那幫女人們有關……
“東家……”看她出神,那大蔡管事禁不住喚她一聲。
“呃……”她趕緊回神,然後交代大蔡管事多給肖先生他們一些銀子。
相處一場,她也只能做這些了。
本心來說,她真的不希望這肖先生他們離開,因為在這複雜的清豐鎮上,沒了他們,她真的就失去了依仗。
不過她又豈能再耽誤他們,他們畢竟是江湖人,志不在此。
對於她的交代,那大蔡管事自然趕緊應了,又說了幾句之後,又問起她往東行之事。
在汴州城裏,她曾經吃過文九用瓊脂做的那果凍,便也一心想着嘗試,只不過這地方卻沒有瓊脂,她就想着去東邊沿海處看看。
蔡家兄弟的外祖家在東面沿海,她便想着帶才家人一起去,順便也去看看銀釵,拿迴文九分給她的紅利。
她覺得文九是知道事情真相的,要不分給銀釵紅利時怎麼就各種試探呢,將銀釵嚇得不輕,她還是過去親自安撫安撫她吧,只靠寫信解決不了什麼。
“東家,這清豐鎮事物不少,我就不陪你前往了,讓二弟陪你去吧。”之後那大蔡管事又道。
他口中的二弟則是指他的兄弟小蔡,同樣是個精明能幹的人。
段毓嵐聽了當然點頭,她也正是這番意思。
生意上的事,她自然要交給親信才放心。
兩日後,段毓嵐打點好了一切,然後包了一艘船,前往東面沿海的一座城鎮。
正值暮春時節,行舟綠水,潮平岸闊,風正帆懸,自然別有一番景緻。
“……來,岑哥。”
“呵呵……”
船頭上,大蔡管事的媳婦和曾嬤嬤正逗着小曾岑玩,段毓嵐則是在一邊站着看。
這小傢伙,是她那個惡魔夫君送她的別禮。
直到到了這小鎮,她才知道自己已經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她當然不後悔逃出來,但更決定將孩子好好生下來,今後這小傢伙姓曾,不姓歐陽。
想想她那個惡魔夫君竟然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更沒機會抱抱自己的孩子,她還是挺高興的。
活該,誰讓他是那食子的惡虎……
“東家,小蔡管事他們剛剛從水中撈了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上來,問問您要不要救這個人?”
但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一個小丫頭匆匆而來,對她屈膝秉道……
……
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