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章: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

一百章: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

鳳墨予曾經說過,身為一國皇后,名聲名節和性命是一樣重要的。

他小心翼翼地保護,卻還是沒有護得住喬子暖的聲譽。親手弒殺太上皇,這對於身為天下之母的喬子暖來說,真的是殺頭毀名的重罪。

鳳墨予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命身邊的親信全力調查雲南帝的死因,就是為了還喬子暖的清白。

刑部大牢裏卻依舊平靜一片。鳳子觴每日都來看她,變着花樣為喬子暖帶來她愛吃的點心和小菜。

喬子暖每次都很給面子,就算沒有胃口也會吃,期間還與鳳子觴說著無關痛癢的笑話。

鳳子觴有一次凝着她絕美的笑容,忽然道,“小暖兒,想哭就哭出來吧。”

喬子暖真的不想哭,她找不到哭的理由。她只是被人冤枉了,但她相信鳳墨予一定會還她一個清白,所以她其實並不難過。

她對鳳子觴道,“子觴哥哥,明日帶些酸棗糕來吧,我忽然想吃了。”

鳳子觴於是奇怪道,“你從小就不愛吃酸的,這幾日是怎麼了?”

喬子暖玩笑道,“大概是有了。”

鳳子觴眸色一怔,然後道,“我給你找個大夫去。”

喬子暖連忙拉住他,笑着道,“我是開玩笑的。”

鳳子觴將信將疑地凝着她許久,然後道,“我還是找個大夫給你瞧瞧才安心。”他說完,不由分說地出去找了個大夫來。

這大夫估計還是頭一次來大牢裏給人瞧病,他見喬子暖被關在一個根本不像牢房的屋子裏,又見她衣着雖然素凈卻氣質華貴,心想着這大約就是皇後娘娘吧?

可是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神色焦急的鳳子觴,可是這男人又是誰呢?

鳳子觴見大夫怔怔出神,不禁急道,“大夫,怎麼樣啊?”

大夫一個回神,起身道,“沒什麼大事,思慮深重,調理調理就好了。她懷孕兩個月,不宜思慮太多。”

事實證明,喬子暖竟然一語成箴了。

鳳子觴又驚又喜,好像喬子暖懷孕跟他有關似的,先是愣愣地呆在原地,然後笑望着她,不敢置信道,“小暖兒,你居然要當娘了。”

大夫見他如此激動,心中更是懷疑起喬子暖和鳳子觴的關係。

鳳子觴覺得喬子暖既然懷孕了,就不能再繼續在大牢裏待下去,於是他說,“我這就告訴皇上去。”

喬子暖想了想,“還是再等一等吧。過幾日就是我生辰了,我親自告訴他。”

鳳子觴眸中的失落一閃而過,看着她點點頭,“好。”

深夜皇宮裏,燕王如約來到星竹殿裏找那簡玥。

那簡玥穿了件淡藍色的羅裙,臉上未施脂粉,平日裏一向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此刻悉數披散在肩上。

整個人與平日那個高貴的玥太妃完全不同。眼眸中盛滿了憂傷,緊緊地坐在以往雲南帝最喜歡的棋盤旁。

她看到燕王朝着她走近,硬生生地將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站起身,“你跟我來。”

燕王知道,她要幫他離開皇宮。他一直都知道整個皇宮有個秘密通道,這也是他數月來一直不放棄來找那簡玥的原因。

他追上那簡玥,將她摟在懷裏,欲要溫存,卻被那簡玥冷冷推開,她轉身,眸色清冷地望着燕王,“別碰我。”

她轉身,在夜色中從偏殿的後門走出了星竹殿。

燕王連忙跟着她。兩個人來到佛堂後面的大槐樹下,那簡玥跪下來,用手刨去虛掩在槐樹四周的泥土,一個石板很快映入眼帘。

她抬頭看了一眼燕王,“這個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城外。”

燕王看着她,“與本王一起走。”

那簡玥長久地凝着他,“太遲了,我只是讓你做場戲栽贓喬子暖,但我沒有讓你殺了他!”說完,轉身離去。

當時,鳳墨予為了喬子暖的事心力交瘁,過了兩日後才聽說燕王逃跑的消息。但他無心理會,只是命靳泠追查燕王的下落。

靳泠以為燕王既然逃跑,一定會去找他過往的部下和門徒,於是將所有的兵力都派散往京城和燕王封地,尋找他的下落。

他怎麼也沒料到,燕王卻另闢蹊徑,找到了賀樓之。

燕王自然不會知道賀樓之居然就是喬子暖的親叔叔,他只是想要藉助西楚的兵力來擊潰鳳墨予。

驛館裏,賀樓之正挑燈研究刑部大牢的佈局,聽到雲光說燕王來了,眸中劃過一絲瞭然,將桌上的佈局圖收起來,“讓他進來。”

燕王走進來,賀樓之並未起身,只是坐在桌案前淺笑看着燕王,“燕王能從戒備森嚴的皇宮出來找在下,可見是下定決心了?”

燕王走到他面前,“我答應你的條件,只要你能說服西楚帝出兵攻打鳳墨予,我會說服燕州和周邊的十六郡都歸降於你。”

賀樓之勾唇,“很好。”

燕王又道,“我還有一個條件,我要喬子暖的命。”

賀樓之不着痕迹地微微眯起眸,凝着他許久,倏爾笑開,“賀某也正有此意。”

賀樓之命人替燕王打點好一切,為他找了個不起眼的客棧住下來,又命人貼身保護燕王的安全。

燕王走後,雲光走進來,“錢一彥那邊都通知到了。”

賀樓之點點頭,“不出意外,五日後西楚大軍就會抵達雲南國。在此之前,我們要將子暖救出來。”

雲光有一瞬間的猶疑,“我們這麼做,真的對子暖好嗎?”

賀樓之看他一眼,“一旦戰爭爆發,無論鳳墨予是輸是贏,若繼續留在雲南國,你覺得她還能活命嗎?”

雲光沉默離開。

賀樓之重新攤開桌上的地圖,幾不可聞地輕嘆了口氣。

轉眼到了第二日的黎明破曉時分,刑部大牢突然起火。錢一彥很快聞到焦味,原本淺眯的雙眼猛地睜開,手腳極靈活地解開鐐銬,一掌劈開牢門便走了出去。

那兩個獄卒被人打昏了倒在桌上,上面的一盞煤油燈翻倒在地,點着了地上的枯草。火勢漸漸瀰漫。

他按照事先就打探好的路線一路尋去,很快便找到了喬子暖。她睡著了,眼眸緊閉,呼吸平穩,安靜地平躺在床榻上。身上蓋着鳳子觴特意為她準備的真絲錦被。

他走近,喬子暖忽然驚覺,睜眼看到錢一彥的時候,眼中剛劃過一絲驚慌,就被錢一彥點中了睡穴,昏了過去。

錢一彥上前抱起她快速離開,在走出牢房時,他朝着早已經候在那裏的雲光點頭示意,便抱着喬子暖坐上馬車離開了。

雲光看着馬車漸漸遠處,這才扛着肩上的女子快步走進了牢房,然後將身上的女子放在喬子暖方才睡過的榻上。

當鳳墨予知道刑部大牢起火的時候,已經是散朝之後。他策馬急速奔往刑部大牢時,整個刑部的火勢已經被撲滅。獄卒們正在將裏頭被燒毀的黑屍一個個地抬出來。

鳳墨予望着那一具具屍首被抬出來,緩緩走過去。

突然,鳳子觴衝上來狠狠一拳砸在他臉上,“王八蛋!”

眾人見狀,忙上前拉開鳳子觴,勸道,“世子,你瘋了!那是皇上!”

鳳子觴的確是瘋了。他好幾日都未上朝,就是為了能夠按時給喬子暖送早膳。

她懷了孕,本來吃東西就挑剔的她更加不可能去吃牢房裏的那些膳食。鳳子觴便每日監督岳王府的廚子為喬子暖變着花樣的準備早膳。

他雙眸佈滿猩紅,惡狠狠地瞪着鳳墨予,“若不是因為你,她何須在牢獄裏過這樣的日子?!早知道如此,當年我就該直接假戲真做,將她娶回岳王府!”

他說著,慢慢蹲下身,雙手掩面,“我今早準備了她吵了好幾天說要吃的酸棗糕,我還帶了許多的山楂給她無聊時解饞……她昨晚還鮮活地與我說笑着……”

鳳子觴幾乎泣不成聲。世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鳳子觴曾經是雲南國最風流紈絝的世子爺,他囂張跋扈,為了保護喬子暖,他將這一切都一一磨平。他每日練功練到手脫臼,渾身是傷,卻從未吭過一聲。

喬子暖消失的那一年,他恨自己保護不了她,於是發了瘋地練功夫,哪裏有戰爭他就搶着去。他想,當時若不是他沒有用,喬子暖就不會消失。

後來,他太清楚喬子暖有多深愛鳳墨予,他哪怕心中再痛再不舍,卻還是選擇默默在她身後陪伴。她的笑在鳳子觴眼中,便是對他此生最好的饋贈。

他衝破束縛,上前又是重重的拳腳落在鳳墨予的身上,“你不知道她在牢房裏會害怕嗎?你不知道她怕痛怕黑嗎?!王八蛋!你這皇帝當了有什麼用?!連最愛你的女人你都保護不了!你知不知道!她懷孕了!她懷着你的孩子葬身了火海!”

鳳墨予身軀一震,直直地瞪着彷彿發了狂的鳳子觴,心在這春光明媚的五月天突然下了暴風大雪。

這時,刑部侍郎命人扛着那具女屍來到鳳墨予面前,“皇上……”

鳳墨予慢慢轉過頭去,看到獄卒正好掀開蓋上屍首上的白布。那具女屍已經被燒得滿目全非,鳳墨予直直地看着,一直到看到那焦黑的屍首心口中的那花瓣形狀的胎記時,他才覺得眼眸突然一黑,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皇上!”

鳳墨予陷入了昏迷。夢裏,他聽到自己擁着喬子暖,對她說,“暖兒,朕與你,此生再無離。”

他看到喬子暖站在桃樹下跳着傾國傾城的舞,發間的紫色鳩尾在風中搖曳生姿。她抬眸朝着自己笑得甜蜜而妖嬈,迷亂了鳳墨予的眼。

夢裏的場景實在太過真實,一幕幕在他眼前劃過,那甜蜜深情的往事這一刻是最狠絕的刀,深深地刺進鳳墨予的心間。

他緩緩睜開眼睛,入眼便是那張他與喬子暖的合像。畫裏,風月正好,兩人笑得那般地契合。

寢殿裏漆黑似永遠不會天亮的長夜,枕邊幽幽傳來喬子暖的氣息,鳳墨予覺得前所未有的清冷。

思暖殿裏,四處皆是回憶,鋪天蓋地地襲來。他逃無可逃。

閉上眼,皆是喬子暖巧笑嬌嗔的容顏,睜開眸,喬子暖彷彿在夜色下朝着他溫柔淺笑。

鳳墨予覺得自己已經體無完膚,心早在轉瞬間已經隨着喬子暖而去了。

這時,靳泠匆匆走進來,對鳳墨予道,“皇上,急報,雲南國有一萬精兵正壓境。”

鳳墨予一聽,倏爾笑了。他抬頭望着牆上喬子暖與他的畫像,咧嘴笑得絕世風華,“真好。暖兒,我們註定會死生不離。”

鳳墨予決定御駕親征,抵禦西楚的侵犯。他躲在御書房裏再不回思暖殿,每日與忠臣們商議這保衛家國的策略。

朝臣和百姓們都以為鳳墨予重新振作了。只有靳泠知道,他不回思暖殿是因為害怕漫天蓋地的記憶會讓他崩潰;他如此費心地討論着戰事的策略,是因為他這一次親征根本是一心求死。

*

城郊的小酒館裏,賀樓之,錢一彥與雲光商議着撤離的路線。

賀樓之對錢一彥說,“明日天一黑,你便帶着子暖前往燕州,燕王為人狡猾,你要替我拿下燕州和其他的十六郡。我和雲光會留在這裏為你爭取更多的時間。”

錢一彥皺眉,“原來你的目的根本不是要覆滅雲南國?”

“我的目的從來都是燕州十六郡。雲南國的兵力和財力都遠勝西楚國,而且雲南國還有一個岳王妃,這一仗打起來,西楚其實根本沾不了光。”

錢一彥凝着他,“你真是用心良苦。”

賀樓之睨了他一眼,“燕州十六郡是我為子暖謀的,我要她衣食無憂地過下半生。”他說著,慢慢移開目光,“這是我對她的補償。”

錢一彥沉默不語,良久之後,他轉身,“你拆不散他們的。鳳墨予若死了,她也活不了。”若兩人都沒死,他們遲早會找到對方。

小酒館裏為了掩人耳目,一切都與平常一樣。昏迷的喬子暖躺在客棧里,聽着樓下傳來的唱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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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王寵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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