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她,從來不是好人
“有宮女看到前幾日燕王曾經去過星竹殿,見過太上皇,且向太上皇表示過自己不願意重回封地的願望。”
喬子暖坐在圍爐旁,黑綢般濃密光亮的髮絲隨意地披在肩上,素潔的臉在有些灰暗的屋子依舊奕奕生姿。
她望着爐子裏燒得極旺盛的火焰,“他要回京,他的女兒想要為後,於是我便成了他們的絆腳石。”
喬子暖慢慢從軟榻上站起身,那高高的窗戶離得她極遠,微弱的光從窗鏤之間透進來。
屋子裏很暖,但她還是覺得有些冷。她被困在這兵部大牢已經五日,除了鳳子觴,沒有人能來看她。
她很想問一問鳳墨予的近況,卻又害怕問到的答案會令自己難過。
她害怕自己被鳳墨予遺忘了。
不對,她挖出了他母親的骸骨,他又怎麼會忘了呢?他心中一定恨毒了自己吧。
喬子暖再一次攏了攏自己身上的披風,“冷,”她猛地脫口而出。
鳳子觴不忍,上前將嬌小的她攬進懷裏,“過兩日,等皇上想清楚了,他一定會親自來接你回宮的。”
喬子暖點點頭,從鳳子觴的懷裏離開,“但願吧。”
鳳子觴只覺得手中陡然一空,抬頭看着喬子暖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一絲陌生。
彷彿,眼前的,已經不再是記憶中與他嬉笑打鬧,全無心事的喬子暖了。
數日之後,兵部大牢裏果然來了人接喬子暖回宮。當時鳳子觴不在,喬子暖被帶着走出屋子的時候,看到一個公公模樣的男子朝着她恭謙下跪,“姑娘,奴才是奉了皇上的命來接您回宮的。”
他甚至拿出了皇帝才有的腰牌,要求兵部立即放人。
喬子暖聽了他的話,微微眯起雙眸,“是嗎?為何我在宮中從未見過你?”
那太監垂頭道,“姑娘貴人是忙,不記得奴才也是正常的。奴才是阮公公手下的蘇擇。”
喬子暖沉默打量他許久,久到蘇擇心中開始漸漸發慌,她才終於點了點頭,“走吧,這大牢我是一刻都不願多待了。”
蘇擇忙上前欲扶她。
誰知喬子暖突然揚手,狠狠一巴掌甩在蘇擇臉上,聲音清冷,“別碰我。”
蘇擇扎紮實實受了這一巴掌,一側臉頰很快就紅腫了起來。他連忙縮回手,謙卑地跟在喬子暖身後,目光卻陰毒地落在她的背脊之上。
走出大牢,喬子暖剛一坐穩,馬車就急速地跑了起來。她偶爾掀開帘子看看外頭,卻始終不動聲色。到最後,直接靠在窗邊,閉眸眼神了起來。
倏爾,鼻尖傳來一陣奇香。喬子暖眼眸依舊閉着,卻暗自屏住了氣息。喬子暖練舞出身,又曾經跟着流鑾學過一段時間的功夫,短時間屏住呼吸對她而言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
終於,馬車慢慢地停了下來。她感覺到自己被人拉出了馬車,手被一股蠻力拽住,扯得她肩胛和手腕處火燒般地疼。
然後有人踢了她一腳,將她摔在地上。
這時,她聽到蘇擇開口,“郡主,直接將她丟在這裏吧。怡紅院的老鴇見了,定會將她抬進去的。”
張雁柔冷冷一哼,“這怎麼可以?這賤人生得唇紅齒白,我可要看看她在男人身下承歡該是什麼樣的呢。”
蘇擇沒想到這燕王郡主如此心狠,“可是,郡主,這……”
張雁柔陰測測掃他一眼,“你已經上了本郡主的船,這會兒再想脫身,不覺得太遲了嗎?去將那老鴇找來,隨便尋個男人,讓這賤人試試身子。”
蘇擇垂頭應了聲是,轉身走進了對面的怡紅院裏。
張雁柔這時走到喬子暖跟前,目光充滿了嫉妒,這賤人生得真是美,就連如此狼狽的情形之下,她看起來依然絕美而動人。
她咬牙切齒地拔出袖中的短刀,“本郡主今日就划花了你這張狐媚子臉,看你以後還如何翻身!”
她拔出刀,抬手毫不留情地就要刺向喬子暖的臉頰。
這時,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流鑾一腳替在張雁柔的背脊上,她尖叫呼痛,轉身望着穿着黑色勁裝的流鑾,“大膽!竟敢偷襲本郡主!”
喬子暖這才從地上爬起身,笑語嫣嫣地朝着張雁柔打招呼,“好久不見啊,郡主。”
張雁柔嗔目結舌地看着突然間醒過來的喬子暖,“你,你怎麼會?”
喬子暖上前,二話不說就是兩記清亮的耳光打在張雁柔妝容精緻的臉上,“這兩巴掌,是為了感謝你在佛堂陷害我。”
她說完,又是兩記巴掌扇在張雁柔臉上,“這兩巴掌,是為了感謝你讓我在兵部大牢坐了這麼多天。”
喬子暖這幾個巴掌,都花了大力氣,張雁柔的臉紅腫一片,她哭喊着,瞪着喬子暖,想要衝上前,“我要殺了你!”
流鑾一腳踢在她的腳關節處,張雁柔尖叫一聲跪倒在喬子暖面前,“喬子暖,你這個賤人!你好卑鄙!”
喬子暖淺笑睨着跪在自己面前,歇斯底里的張雁柔,“笑話。我有跟你說過,我是好人嗎?”
不遠處,蘇擇帶着怡紅院的老鴇從裏頭走出來,見到眼前的情形,不禁一震,再看看地上臉頰紅腫,渾身狼狽的張雁柔,心中頓時大驚,轉身就想要跑。
眉清這時突然出現,一腳踢在蘇擇的雙腿之間,痛得他頓時彎腰下跪。眉清看着他的慫樣,重重一哼,“你還有東西嗎?呼痛個屁!”
說著,又是幾腳不解恨地踢在他身上。
蘇擇一邊躲一邊不停地喊着喬姑娘饒命。
眉清冷哼,欣賞着他此刻抱頭亂叫的模樣,“現在才知道說饒命,你早幹嘛去了?!你這條狗命,殺了你老娘還嫌髒了自己的手!”
那老鴇見這幾個女人如此兇悍,心裏也怕惹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望着對面那個樣貌甜美,氣質卻懾人的女子,道,“姑娘,怡紅院是做生意的地方,您看,你們這私人恩怨的……”
喬子暖朝着那老鴇甜甜一笑,道,“我今日就是來給你介紹財路的。”
她說著,指着地上極為狼狽地啜泣着的張雁柔,“這女子從小出生福貴,活了十九年,還未嘗過男歡女愛的滋味。今日啊,她可是求着我要來的。”
張雁柔一聽,氣得直瞪眼,“喬子暖,你瞎說什麼?!”
流鑾一個巴掌賞在她的紅唇上,“我家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那老鴇見張雁柔雖然沒有喬子暖生得如此光艷照人,卻也是難得的美人,心中不由動了動,望着喬子暖,“這姑娘什麼來歷,不會惹了麻煩吧?”
喬子暖好笑地撇了老鴇一眼,“你身為京城最大青樓的老鴇,什麼樣身份的女子沒迫害過,何必在我面前裝善良?你若不願意收她,那本姑娘就去其他地方問,總有青樓願意收的。”
她說著,轉頭就要走。
老鴇忙喚住她,“姑娘,別啊……”
喬子暖轉頭笑眯眯看着她,“願意收?”
“收。”老鴇又看了一眼張雁柔,肯定道。
喬子暖笑,“那你找個人,讓她試試先。”
張雁柔頓時瞪大眼,急得連連尖叫,“喬子暖!你不得好死!”
喬子暖倏爾轉身,望着幾乎奔潰,面色有些猙獰的張雁柔,笑盈盈,“人都是會死的。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睜着眼看到我坐上你最夢寐以求的后位之後,再賜你死。”
喬子暖在兵部大牢無故失了蹤,鳳墨予龍顏大怒。
燕王原本想要說郡主也失蹤的事,如今一看鳳墨予在朝上震怒的樣子,不由將此事壓了下來。只得自己派人去尋張雁柔的下落。
蘇擇去兵部大牢將喬子暖帶走的事情很快被發現。鳳墨予下令徹查,眼看着佛堂後院的事馬上要被揭發,燕王不禁心急如焚。
奈何每次進宮想要求見雲南帝都被拒之門外,有一日,燕王急了,不禁站在殿外大聲道,“太上皇,此事您若不幫臣下,只怕當年瘟疫的事和喬家夫婦的事也會被揭發出來!”
星竹殿裏卻始終沉寂一片。良久之後,才見那簡玥從裏頭緩緩走出來,看着燕王,“燕王,你又何必再徒勞?皇上當年逼太上皇退位,太上皇如今無權無兵,如何幫你呢?”
燕王冷哼,“我張祁別的沒有,只有一顆忠誠於主上的心。太上皇若願意替本王找回柔兒,我張祁願為太上皇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那簡玥聽了他的話,妖嬈勾唇,忽然側了側身,“燕王,請。”
燕王望着年過三十依舊風韻難以自棄的那簡玥,心中忽然豁然明白,他以為他這次進京,是藉著當年的暗黑內幕來與雲南帝談判。
卻不想,原來雲南帝早就盯上了自己。他利用他們父女,上演了一場完美的離間計。
燕王黯然地跟在那簡玥身後走進星竹殿。
雲南帝正坐在中殿主位上,手執黑棋,神色肅然地自己與自己下着棋。
燕王望着看起來垂垂老矣的雲南帝。忽然發現,這個老人在無聲之間騙過了所有的人。
他沉默,他蟄伏,都似這冬日綿延不絕的白雪,總有一日會驀然停止。
燕王望着他手中的黑棋,猛然驚覺,原來自己竟然就是他手下那枚棋子。
進退之間,全然被雲南帝所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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