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山間紅梅(二更)
京城。就在大臣們都在為這動蕩的局勢愁眉不展,連除夕都沒有心思準備的時候,局勢卻在悄然間慢慢發生了變化。
城中原本無人照看的商鋪又開始悄悄地正常運作了起來。果蔬市場的貨源在不知不覺間被補足。虛漲的價格也慢慢回落。
后宮裏,喬子暖不在,那簡兮月沒有什麼差事可以辦,就常常去那簡玥的宮中陪她。
自從雲南帝退位,那簡玥反而一下子平和了起來。沒有了可以爭鬥的對象,她每日過得很平靜。
姑侄二人坐在中殿裏,圍着炭火閑閑地說著話。
那簡玥抬頭看了一眼神色平靜的那簡兮月,“可知道皇上和喬姑娘何時回宮?”
那簡兮月答道,“昨兒眉清寫來的信上說,大約要等到開了春吧。”
那簡玥一聽,“這麼久?”說完,又抬頭盯着那簡兮月,“你開了春都十六了,難道打算將日子都虛度在宮裏頭?女人這輩子可沒有幾個十六可以活。”
那簡兮月卻不在意,笑着道,“我倒覺得我如今的日子過得挺好的。遇不上對的人,我才不急着嫁。”
“說得什麼渾話!”那簡玥輕斥道,“你是沒家世還是沒樣貌?憑你的才貌和出身入宮為後都不為過,為什麼要替喬子暖那丫頭當差?難怪你爹最近臉色不好。都是為你愁的!”
那簡兮月不敢應聲,唯唯諾諾地坐了一陣,才告辭離開。走出那簡玥的宮殿,她重重地舒了口氣,轉身問習悠道,“主子交待的事你都辦完了?”
習悠應了一聲,道,“我專門找了幾百個不同的買家去買那些田地,想來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那簡兮月點頭,“快一些安排人手,按照主子的吩咐,在那些田地上按上暖棚,否則,憑咱們手裏的銀子,可支撐不了多久。”
“是。”習悠答道。
那簡兮月說完,往思暖殿走回去。大概不會有人猜到,那買田地的背後之人竟會是喬子暖。
當然,她能夠現實這一切,還得全靠鳳墨予劃到她名下的銀子和商鋪。
喬子暖用了一大筆銀子購買了有人故意拋售出來的田地,又暗中花了另外一大筆錢收購農民家中儲存的蔬菜和瓜果。
但是很明顯,這只是應一時之急。而且似乎有人已經比她們更早一步收購了大量的蔬菜和瓜果,似乎是蓄意要引起雲南國的動亂。
這是喬子暖涉足商業的第一單生意。雖然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幫助鳳墨予渡過這一次的危機,但那簡兮月心中同樣很明白,若是這一次她們能夠成事,那喬子暖就有可能成為雲南國最大的良田大亨。
那簡兮月心想,鳳墨予選這個時候突然離宮,一定是在籌謀着什麼。他這麼久不讓喬子暖回京,只怕這後宮必有危險。反正有些事她也必須要找喬子暖商議,不如直接去邊城找她。
當那簡丞相和那簡漣生髮現那簡兮月不見的時候,她已經到達了喬子暖在邊城的別苑。
喬子暖見到她出現,既意外又覺得很高興,拉着她走進炭火燒得很旺的屋裏,“你怎麼來了?”
那簡兮月笑眯眯打量着她的屋子,然後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眉清這時端了兩杯熱茶走進來。流鑾和竹悠雲聽說那簡兮月來了,也都紛紛走進來。
一屋子的女人熱鬧地說笑了一陣之後,那簡兮月神色正了正,望着喬子暖道,“我離開京城的時候,沿路聽說京城昨兒夜裏突然戒嚴了。宮裏佈滿了兵,城門緊閉。似有什麼大事發生。”
喬子暖仔細一想,奇怪道,“可是我覺得最近鳳墨予特別閑啊。”天天一大早就拖着她起來晨練,喬子暖一想到這個,就覺得格外的淡疼。
流鑾卻道,“我覺得肯定與錢一彥有關。上次咱們主子差點被錢一彥那孫子害死,皇上不可能就這樣算了。”
眉清卻是不解,“可是,錢一彥這會兒應該早就到西楚了吧。”
“可是他在前朝後宮的勢力還在啊。”那簡兮月道,“要不然,皇上為何讓子暖一直待在邊城而不回宮?”
喬子暖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那簡兮月,“你查出來是誰在背後收購了大量的蔬菜瓜果么?他可願意轉手?”
那簡兮月搖頭,“只聽說是個西楚人,查不到什麼身份,更不用說聯繫他了。”
流鑾一聽,開口道,“主子,你要查什麼人?找人可是我流鑾的強項。”
喬子暖一聽,恍然大悟,“對啊!花流年可不就是找人查人的嘛!瞧我這腦子!”
竹悠雲悠然一笑,“西楚商人還是政要?”
那簡兮月搖頭,“不清楚。”
喬子暖一邊喝着茶,神情平靜道,“這簡單,咱們將要高價收購蔬果的消息放出去。他若是商人,就定會與我們聯繫;若有其他目的,多半就是西楚朝廷里的人。”
眉清有些擔心道,“那萬一是錢一彥怎麼辦?”
喬子暖一聽,輕輕一哼,“不大可能。如今鳳墨予聯合了西楚帝都在追殺他,他怎麼可能還有這份閒情逸緻做這種需要耗費大量銀子的事兒?”
喬子暖猜得一點沒錯。鳳墨予這一次離宮來到邊城,就是為了方便與西楚帝合作。
錢一彥一進西楚,就已經察覺到了危險。他在西楚的每一處宅邸都有暗哨埋伏,名下的商鋪外也佈滿了眼線。
他很快便意識到,西楚帝對他起了殺心,而很明顯,這一切,鳳墨予一定在中間起了極其關鍵的作用。
他若是莫名死在西楚,那麼他這麼多年來潛心安排在雲南國的所有眼線和細作就會通通收歸西楚帝所有。
而他,則徹底淪為他們的一枚棄子。
好一個鳳墨予,這一招借刀殺人玩得實在是極其高明。
回不了自己的宅子,錢一彥只得在客棧里暫住。這個時候,他什麼都做不了。回自己的宅子就會被西楚帝發現;出城回雲南國,也一定會有鳳墨予的重兵把守。
他進退維谷,陷入了困局。
這時,秦天走進來,“當家,查探過了。最近西楚國奇缺糧食和果蔬,似乎有人在背後操控這一切,西楚帝以為是咱們做的,所以才會出手封殺咱們。”
錢一彥轉眸冷冷掃他一眼,沉默許久,“將雲南國前朝後宮的所有細作都給我撤回來。”
秦天一愣,“當家,如此一來,雲南皇帝那裏,我們就毫無籌碼了。”
錢一彥這時突然站起身,一隻手緊緊地掐住秦天的脖子,臉上殺氣畢露,“不要以為你背着我做的一切,我什麼都不知道!那一天,你在那碗水裏給我下了葯!誰給你的膽子送走喬子暖!”
秦天被他死死地掐住了咽喉,整張臉憋得通紅髮紫,嘴上卻依舊堅持,“當家,那個女人留在你身邊,只會害了你。”
“你懂什麼?!”錢一彥勃然大怒,“差一點我就成功了!就差一步!我就能得到她!”
秦天被他掐住脖子,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但饒是如此,他還是對着錢一彥坦白道,“她已經死了。”
錢一彥眸色驟變,凝着他,“你……說什麼?”手一下子鬆開。
秦天猛地一下吸到空氣,猛地咳了好幾下,然後神色平靜道,“她死了。那一日,我在你的水裏下了葯,然後命兩個人扛了她丟進了水裏。他們一直看着喬子暖徹底沉了河才回來。”
他說著,直直地看着一臉震驚的錢一彥,“她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屋子裏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錢一彥一向清潤的臉上有着晦澀難明,暴風雨前的平靜。
忽然,他竟緩緩地笑了起來。眼眸中蓄滿了過度絕望之後的悲傷。
喬子暖死了……這個念頭不斷地盤旋在他思緒混亂的腦海之中。
喬子暖死了,那他又為何還要活着……
錢一彥痴痴地笑。一刻不停地笑。笑到不知何時,淚水已經將他整張臉都浸濕。
他卻渾然不覺,依舊不停地笑着。然後慢慢地,一陣猶如野獸一般的嘶吼聲慢慢從他的身體裏絕望地溢出。
秦天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錢一彥,完全不知所措。他跟隨錢一彥多年,看着他經歷過無數的磨難和曲折,但從未見過錢一彥像此刻這般絕望過。
難道,他這一次,真的做錯了嗎?
一直到三日之後,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隨着夜色緩緩降臨,如黑幕般的夜空中亮起了璀璨而絢爛的煙火。
錢一彥慢慢從客棧漆黑寒涼的客房中走出來。一直守在外面的秦天見到他出來,眸色一亮,忙上前,“當家,你要去哪?”
錢一彥一言不發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陌生而疏離。似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似彷彿從來不認識秦天。
他沉默無語地走出了客棧。耳邊充斥着闔家團圓的歡笑聲和煙火漫天的嘈雜聲。
錢一彥腦海里突然回想起父母雙亡的那一年除夕。他只有五歲,寄居在叔叔家裏。那個面目已經模糊的嬸嬸冤枉他偷錢,在三九寒天,原該是全家團圓的除夕之夜,將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舊衫的他掃地出門。
西楚一向是錢一彥的傷心地。所以他情願流落至雲南國乞討,也從來不願意踏足這裏。
這一次,他以為帶着喬子暖回來,從此他的人生就會再沒有寒冷和悲傷。
就算喬子暖厭憎他,痛恨他。但在錢一彥心裏,只要喬子暖在他身邊,他可以隨時看到她,感受到她的存在。他就已經覺得很滿足。
在他看似強大狠絕實則自卑如塵埃的心裏,早已經將喬子暖認定為自己此生的唯一救贖。
如今看來。他就是這世上最大的一個笑話。
他恨不得將世上所有的幸福都送給她的那個人,偏偏因為他而死了。
那他還爭些什麼?他還有什麼必要去爭權奪利?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羨慕過鳳墨予。
喬子暖到死,心裏都始終裝着一個鳳墨予。
而他呢?活了大半生,算計了半生,誰何曾將他放在心上過?
錢一彥一步步地走着。看似漫無目的。
一直到半個時辰之後,秦天才發現他的終點居然是西楚的刑部大牢。
他心頭大驚,想要上前止住錢一彥,卻發現已經太遲。
那蜂擁而出的士兵瞬間就上前將錢一彥制服在地。錢一彥連一絲反抗都沒有,任何他們用鐵鏈一圈圈地束住他的雙手,帶進刑部。
眼看着那些士兵就要發現自己,秦天只得迅速躲進一旁的深巷之中……
*
邊城別苑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別苑的門前貼了一幅格外喜慶的對聯,紅燈籠亮晃晃地,屋裏時不時傳來一陣陣熱鬧的笑聲。
小人兒流心安在喬子暖的唆使下,滿屋子地追着人討紅包。眾人礙於鳳墨予在場,都不敢賴,只得乖乖地將兜里的銀子掏出來。
喬子暖見流心安手裏塞滿了大大小小的紅包,頓時眉開眼笑,衝著流心安哄騙道,“心安,銀子要交給姐姐保管。”
流心安之前吃喬子暖的虧吃得太多,有些懷疑地看着她,半晌后,頭一轉,嘴一撇,撲進流鑾懷裏,哭着告狀道,“姐姐是壞人!”
喬子暖一頭黑線,眾人都被逗得合不攏嘴。就連平日裏在人前不苟言笑的鳳墨予也被逗得勾唇輕笑。
喬子暖有些不滿地瞥了一眼鳳墨予,右手往他面前一攤,“壓歲錢。”其他人她不好意思要,鳳墨予的壓歲錢她必須多要一些。
鳳墨予好笑地看她一眼,手臂很爽快地抬起來,氣定神閑地在喬子暖面前哭窮,“朕沒錢。”
喬子暖才不信,一點也不客氣地在他身上一陣亂摸半天,突然沮喪地跌坐在凳子上,氣惱道,“你一個堂堂雲南國皇帝,身上一兩銀子都沒有!丟不丟人!”
鳳墨予笑,“整個天下都是朕的,朕帶銀子做什麼?”他說著,突然湊近她耳畔,輕聲道,“就連你也是朕的。”
喬子暖耳根頓時通紅,略帶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再不敢隨便提紅包的事兒。
一頓飯吃了許久,大夥才散了。鳳墨予拉着喬子暖走出別苑。
喬子暖畏寒,一直躲在鳳墨予懷裏,“你要帶我去哪兒?”
鳳墨予笑而不語,擁着她繼續往不遠處的山間走去。
兩人走到半山的時候,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林陡然間亮了起來。喬子暖有些意外地抬頭望去,只見山林中有一塊極大的空地。四周不知何時被種上了泛着幽香的紅梅。每一根紅梅枝幹上都掛着一個個小巧玲瓏的紅色燈籠。紅梅環繞的中間那塊空氣上,放着一張軟榻和一個方桌。
桌上有一壺芙蓉酒和兩三盤小菜。一旁燃着溫暖的柴火。
幽暗的山間被照得瑩亮中透着一絲柔美。鳳墨予細心地為她將披風上的帽子遮住頭髮。
天上飄着細細的雪,不遠處,時時有煙火升起,照在鳳墨予忽明忽暗的俊顏之上,折射着迷人的光。
喬子暖一時竟不覺得冷了,有些出神地望着鳳墨予絕世無雙的臉。鼻尖是幽然的梅花香和他身上好聞的清冽氣息。
喬子暖倏爾踮起腳尖,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微微有些冰涼的紅唇慢慢地貼上他帶着一絲酒香的唇。
鳳墨予唇角緩緩上揚,伸出手抱住她的腰,享受着喬子暖這一刻主動而親昵的吻。
耳邊有夜風拂過,帶起兩個人的青絲,拂過鳳墨予的鼻翼。
相擁的兩個人,不知滿足的吻着,一時間全然忘記了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處,一旁的篝火照亮了兩個人弧線完美的臉龐。飛揚的白雪成了他們此刻最完美的背景。
良久之後,喬子暖將整張臉深埋進鳳墨予的懷裏,氣息紊亂,心跳失常。
就在她終於平復了心中的火熱,重新抬起頭來時,已經有些微腫的紅唇再一次被身旁的男人奪了去。
她完全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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