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望父成龍
春去秋來,不知不覺三年就這麼過去,巫山覺得準備工作差不多了。
一直以來,巫山都用後世成型的觀點,在潛移默化地改變着父親原本逐漸變得不太堅固的信仰。
真正起作用的是,和父親一道,在全縣各地微服私訪。看到巫縣的實際情況,再把兒子說的話一對照,巫立行心裏有譜了。
縣裏關押着一大批省里的地區的黑五類人員,除了剛到的時候戴着尖尖的紙糊的帽子,胸前掛着某某某,在縣裏最大的廣場上開會批鬥,然後遊街。後來就關起來不再過問。
今天,縣革委會開會,議題就是順應黨中央精神,如何教育這些走資派臭老九的問題。
巫主任一反以前的沉默,在會上慷慨發言:“這些人罪大惡極,我們對階級敵人決不能手軟。會後,我會親自給他們開會,讓他們深刻檢討,今後就下放到基層中去,接受無產階級的改造。”
從會場出來,巫立行把中山裝的最上面一顆扣子解開,司機王建國湊了上來:“巫主任,回家?”
“不了,去巫中,給那些人上政治課。”巫立行給旁邊的通訊員(特殊時期以前縣一級沒秘書,只有這個稱呼)張解放說:“馬上去聯繫武警,看管會場。”
到了巫中會議室,一百多關押在此的黑五類人員,早就坐在了位子上。
巫立行對王建國和張解放吩咐:“你們和武警都到會場一百米以外,不得讓任何人靠近。”
農村當兵出身的王建國有些為難:“巫主任,萬一他們......”
巫立行揮了揮手:“都是些老人和文化人,邪不壓正,去吧。”
王建國張了張嘴,雖然不理解邪不壓正的意思,還是和張解放出去了,便隨手關上了門。
巫立行,慢慢地走過去,又把門打開,看着司機和秘書在和中隊長交涉,中隊長疑惑地看了看巫立行,巫主任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看着他們走遠。估摸着都擴散到一百米以外,巫主任不放心,又把手往外揮了揮,包圍圈又往外擴了二三十米,他才關上了門,步履沉重地走到講台上。
首先,巫主任鞠了個躬:“同志們,你們受苦了。大勢所趨,小巫照料不周,在這裏給你們賠禮。”
這些人自從特殊時期以來,在任何地方都受到批鬥。直到這裏,才只被遊街一次后,就一直羈押在已經停課的巫中,擠在狹窄的學生寢室。臉上的神情隨時都是麻木的,沒有任何錶情。巫主任的言行,讓大家驚詫莫名。
巫立行沒有管他們,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我出生於解放前夕,幼年的記憶比較模糊,但明白解放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後來,我們國家三反五反,大鍊鋼鐵,隨後的三年自然災害,緊接着就是史無前例的的無產階級特殊時期。”
“但是,我們都是*員,要始終相信我們的黨,總會不斷糾正發展過程中的錯誤。想我巫立行,一直以來都是渾渾噩噩,那怕被推到革委會主任的位置,都是過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日子。在這裏,我得感激我的兒子,他今年才十幾歲。這幾年,我們爺倆一直在討論。最後,我們得到一個結論: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終會雲開見日出。
”同志們,大家遲早會有重新走上工作崗位的一天。今天,我們就在這裏討論下接下來如何治理巫縣。你們就請過些日子到巫縣各個崗位上屈就,等待黨的召喚。”
下面的人早就驚呆了,原來,巫立行也是個明白人。
在座的有幾個都喜極而泣。
巫立行小心地看了看窗外,雙手往下壓了壓:“各位,請安靜。從今天開始,我們巫縣就會埋頭髮展。出了這個門,大家都要忘記這件事,更不要給家人朋友寫信告知。但歡迎你們把家人朋友也過來,接受無產階級的再教育。”說到這裏,他擠了擠眼睛,人群發出會心的微笑。
“這些日子,我到巫縣每一個角落都走訪過。我們的農民,食不果腹,工人們的日子也是過得緊巴巴。現在,是午飯的時間。飯後,我會找一位‘專家’來和大家討論。相信他的理論水平,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可。”
王建國把巫山接了過來,午飯就在會議室解決了。
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白凈的臉上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黑色燈線絨衣褲,一雙布鞋,整個人看上去很整潔,透出一股機靈的味道。
午飯後,巫山在講台上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各位爺爺奶奶伯伯叔叔阿姨好,我叫巫山,今年十五歲,巫立行是我父親。”
在座的位置最高的就是原巴蜀省委副書記趙立生老爺子,六十開外了,頭髮半白,笑眯眯地看着他:“巫山小朋友,你的普通話說的挺好啊。”
“趙爺爺好,我每天都在聽廣播,跟着廣播裏面的叔叔阿姨學的。”
“咦,你還認識我?”
“當然了。爸爸經常在家裏談到你們呢。我還經常看地區的億縣日報。好多前輩都在報紙上見過。”
趙老爺子捋了捋鬍鬚:“孩子啊,你跳級了?”
“是啊,小學的東西太簡單了。我都快自學完了高中的課程,大學的課程也看了些,最主要的是看了資本論和西方的經濟書籍。”
“噢?”
在座的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個戴着黑色鏡框的叔叔慎重地說:“孩子,我來考考你。”
看到巫山露出不解的神色,趙老爺子馬上解釋:“楊援朝,楊雲同志的幼子。”
巫山一聽大吃一驚,楊雲可是和偉人齊名的經濟能手,特殊時期后一直在偉人身後為改革開放獻計獻策。
巫山馬上正襟危坐:“援朝叔叔請講。”
“有段時間,我到了農村工廠各個地方去調研,發現一個問題,農民,工人,人浮於事,幹活的時候都在磨洋工。農民杵着鋤頭在地里擺龍門陣,工人拿着工具在車間嘮嗑抽煙。同時,農民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裏沒有隔夜糧,工人也沒有餘錢。這些問題,該怎麼解決。”
在座的好多都是從事經濟工作的,都聚精會神地盯着巫山,看他怎麼回答。
巫山理了理頭緒:“楊叔叔這個問題實在太大,小子就在這裏拋磚引玉了。建國之後,我們都喊着當家做主的口號,不管在城市還是在農村,農民不再為地主耕種土地,工廠也收歸國有,一定程度上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隨着時間的流逝,老一輩的慢慢退出歷史舞台,新一代的人逐漸成為社會的主流。”
“像楊叔叔和我爸爸你們這一輩人,沒有經過解放前的生活,自然也就體會不到當家做主的感覺。現在主要的勞動者就是你們這一批人,不再有開國初期爺爺奶奶輩的勞動熱情。如果農民耕種的土地是自己的,工人也成為工廠的股東。我想情況就會大為好轉。”
“農民的問題,我看了文獻記載,包產到戶在1956年出現在江浙省甌江地區嘉永縣。1957年夏季,甌江地區各縣有1000個農業合作社實行了這種辦法,但隨後受到批判。不可否認,我認為我們的現行的農村制度需要改革,方向就是包產到戶。這樣,農民才會真正成為土地的主人,生產積極性就會爆發出來。”
“至於工人成為企業的主人,在我們國家還沒有先例。在國外,資本家都會象徵性給一些管理人員股份,讓一線的生產工人有勞動積極性,因為他們有盼頭。國內目前據說在太湖省江陽市華土鎮有個華東村,華東村的支書姓尤,他們有幾個手工作坊,悄悄地把自己的產品銷售到附近的縣份。那裏的農民也成為手工業工作者,他們年底分紅,從業者也勉強可稱為小企業的主人。如果我們的企業,都給工人一定的股權,每年底參與分紅,他們的積極性也會調動起來。目前由於能力有限,只能想到這麼多。”
與會者都張大了嘴巴,想不到這麼點兒孩子對這麼大的話題也能侃侃而談,而且言之有物。
巫立行在飯後就讓巫山回家去了。隨後的幾天,大家都認可了農業上包產到戶,工業上員工參股的決議。對於如何讓現在各區的造反派頭頭如何安排,如何推行現行的政策進行具體的磋商。1974年3月12日,這是巫縣歷史上最有紀念意義的一天。全縣召開基幹大會,會議上,通過了《巫縣革委會關於基層幹部脫產學習老三篇,把無產階級特殊時期進行到底》的文件,決定所有基層幹部,包括各公社的革委會主任學習好老三篇后,到全國串聯,學習先進經驗,把無產階級特殊時期進行到底。同時,黑五類人員分配到基層,接受再教育。這些人以前都是各行各業的領導人員,決不能脫離勞動偷懶,必須回到勞動崗位上接受大家的批評。
億縣日報及巴蜀省日報都爭相報道,巫立行也成為了巴蜀省的一面旗幟,各個縣市都邀請他去作報告。當然,具體做報告的事情,巫立行都交給了在特殊時期中表現突出的各位革命闖將,自己則紮根巫縣,繼續深化本縣的革命。
等那些特殊時期中冒起來的人員走出巫縣走向全國的時候,巫縣的農業工業改革也進入軌道,這一切在巫縣所有的文件中找不到半點的蛛絲馬跡。
後來,著名經濟學家,政務院政策辦公室主任楊援朝的回憶錄中,稱讚巫縣三一二文件是現代中國改革中最重要的里程標,當年全縣的工農業總產值據不完全統計,比上年同時期增長了36倍。
巫山的計劃在一步步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