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城是個個性鮮明的南方城市，氣候宜人，四季分明。即使是冬季，溫度也大都在零上。中午的時候，可以只穿見薄毛衣坐在太陽下面發陣呆。但到了傍晚，溫度便降得厲害，有了大部分城市冬日的特徵，冷得人恨不得鑽進被子裏，早點入睡，早點見周公。

四點半，已經下課二十分鐘了，太陽雖然還照着，卻已經奄奄一息。教室里因為只有一個人，它的熱量也在逐漸散失。地已經掃完了，林伊好將桌子上的凳子逐個放下來。放完之後，她看看窗外，還能看見太陽。她又走到每排看看，目測凳子是否都在一條線上，不在的話，她就走過去將凳子移一移。

做完這些，她走到講台上，心滿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傑作：乾淨的教室，整齊的桌凳。一抹淺笑還留在臉上，心卻咯噔一跳，一串熟悉的腳步聲伴隨着鑰匙搖晃的清脆聲，是負責學校門窗的蘇阿姨。

“打掃好了嗎？”蘇阿姨往裏面走了一步，掃視了一遍教室，眼中是滿意的神色，嘴上仍是嚴肅地問。

“嗯，剛剛弄好。”伊好規矩地回答。

蘇阿姨走上講台，站在伊好的旁邊，大概是覺得有點整齊得過了頭，再看看旁邊瘦弱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忍不住提醒道：到掃乾淨就可以了，不用擺的這麼整齊。“

林伊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給。“蘇阿姨將一個信封遞給他，眼裏的無奈轉為憐憫。伊好心裏一陣不適，卻也不知怎麼表達，只吶吶地說：”還有十天。“每個星期五，她負責打掃教室，一個月給一次工資，這算是學校給她的資助。可是，今天才二十一號，沒到結賬的日子。

蘇阿姨不知道怎麼開口，但她覺得自己有這個必指點一下這個傻傻的姑娘。斟酌片刻，見伊好還是一副愣愣的樣子，蘇阿姨將信封塞進她的手裏，按耐住性子，誠心地說：”伊好啊，莫老師說了，這活你以後不用幹了。“感覺到她的手有些顫抖，蘇阿姨用勁握了握，嘆息着說：“就跟着莫老師好好過吧，他是個好人，一定會當親生女兒一樣待你的。”

其實，林伊好根本就不知道親生父親是怎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她沒有父親，從一生下來就沒有，至於母親，也在生她幾個月之後離家走掉了。她只有外婆，但外婆不許伊好叫她外婆，她讓伊好叫她奶奶。

路上，她踩着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照在高低不平的房子上，偶爾玻璃反射出的光能刺激一下她的眼睛，她便停下來眯着眼睛看上幾眼，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嘗到叛逆的滋味。街上的行人還是很多，這樣的城市，每個時間都有人在外面，總有人不在家裏。

過馬路的時候，交警見穿着校服的她一個人在街上晃悠，好心地提醒她早點回家。事實上，她不是個有時間逛逛街玩玩離家出走的人。今天的她並不悠閑，她該早點回去收拾東西的，她今天就要搬家。

林伊好和奶奶住的是一棟舊樓，樓的年齡比伊好的還要長些。她本想直接奔三樓的，卻還是忍不住停在203的門口，她想要不要先進去打個招呼再上三樓拿東西。就在她決定先上去拿東西的時候，203的門打開了，伊好尷尬地往後退了一步，看着對方溫和的笑容，自己卻只能僵硬得面無表情，喊了句：莫老師。

“剛剛打電話給蘇姐，她說你已經走了，見你到現在都還沒回答，我正準備出去找你呢。”為了使她不要再這麼緊張，莫子謙有意放緩了語速，樣子十分和藹可親。

林伊好不知道怎麼回答，看了他一眼，竟只能低下頭去。莫子謙見她還是很拘謹，立馬換了鞋，將門帶上，拍了拍她的肩膀，體貼地說：“我們先把東西拿下來再吃晚飯好嗎？”

這棟樓里的房子只有一種戶型，三室一廳。伊好跟奶奶只住其中一個房間，另外一個房間租給了別人，收的房租作為倆人的生活費。奶奶死後，房子歸舅舅，林伊好歸了莫子謙。

舅舅一家已經住了進來，他們本來有房子，但怕伊好一直賴着不走，只好先搬過來住幾天，等伊好走了，再做打算。開門的是舅舅，舅媽正在廚房裏做晚飯，伊好喊了聲舅舅便徑直走進了房間裏，將門緊緊地關上。

一小會兒，伊好便推着一個黑色的皮箱走了出來，身上還只是背了一個書包。她不用整理，能帶走的東西他們都已經放進去了。其實，即使隨便讓她拿，她能拿的也只有這些。

莫子謙溫文爾雅的臉色露出了一絲不悅，伊好見他這樣，尷尬又害怕地低下了頭。知道自己嚇着了孩子，莫子謙有些心疼，幾步跨過去，撫着她的肩膀蹲了下來，細聲問道：“書呢？我們一起搬下去。”

伊好臉一紅，怯聲說：“賣了。”她讀了四年的書，除了她書包里的這些，剩下的都已經賣了，六毛錢一斤。

當莫子謙將箱子放在地上，伊好仍是無所適從地站在門前。地上擺了一雙粉紅色的拖鞋，小學生的尺碼。伊好猶豫了一會兒，見莫子謙換了雙進去，她並着腳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伊好，快換鞋進來幫忙，把桌子上的菜端過來，叔叔把菜熱一下，咱們一起吃晚飯。”

對於某些人來說，讓他們接受幫助的最好方法是讓他們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伊好便是這樣的人，她積極地答了一聲“嗯”便穿上那雙可愛的拖鞋，急急忙忙一手一盤菜地進了廚房。

“把湯端出去。”莫子謙沒有看她，一手接過一盤菜倒進鍋里，再接了另一盤放在灶台上，“把書包放在沙發上，去衛生間把臉和手洗了，我馬上就弄好了，你也快點。”伊好聽話地轉身出門。

這不是第一次跟莫子謙在一起吃飯，奶奶在的時候，莫子謙去過她們家吃飯。沒有了奶奶，伊好便有點無所適從。莫子謙給她加的什麼菜，她就吃什麼菜，吃完了就門頭吃米飯。

吃到一半的時候，莫子謙放下手裏的碗筷，仔細看着林伊好。感覺到對方的動作，伊好放慢了吃米飯的速度，卻仍是不敢打破平靜。

“伊好，叔叔跟你說真心話，你也跟叔叔說真心話好嗎？”

“...”她無聲點頭。

“你知道，叔叔一直是一個人。叔叔一個人住，有時候也會覺得孤單難過。現在有你來陪叔叔，叔叔真的很開心。叔叔不再是一個人，叔叔有伊好了。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一家人，我們要彼此照顧，就像以前你跟奶奶一樣。這裏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伊好，你覺得呢？”

他殷切地看着對面安靜坐着的女孩。她每次叫他莫老師的時候，聲音都不大，永遠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

猶豫了許久，就在莫子謙準備放棄的時候，伊好嫩嫩地開了口：“我喜歡這雙拖鞋...還...還有那條粉色的毛巾。”

這是第一次她對別人給她的東西表示喜惡。因為家境的原因，左右鄰居可憐她們，常送一些舊衣服舊鞋子。她需要這些東西，也不能拒絕別人的好意。她從來都是開開心心地接過這些舊物，久而久之，她已經不能辨別她到底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衛生間裏擺了一條粉色的毛巾，上面有兩隻蝴蝶，旁邊的牆壁貼了一張紙條：伊好，喜歡嗎？

喜歡！這是她心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