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痛不欲生
鑽心的疼痛漫布全身,她就像是被鬼壓床般,整個人都不知道身在何處。
令她恐懼不安的是,那種生命力流失的感覺,太可怕了,就像是被死神掐住脖子一樣的恐懼,從靈魂深處的卑微,求生讓她的心裏暗惱。
驕傲的人最怕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
那麼她就只剩下那殘存的驕傲了。
折斷她的驕傲,就離變、態不遠了呢。
那種疼痛猶如一隻大手,緊緊得攥住了她的心臟。
就快掐爆了……
輕盈的嬌小身軀浮在一團雲朵上,處於一個密封冰冷的房間裏,一條條紫藍色的蛇在她身上爬來爬去,猶如電流般的蔓延,殘破如布娃娃的身體上全是傷痕,紅色的血水不斷的從她的頸間那道最深的傷口湧出來,那些蛇蜂擁而上吞食着鮮血,好像宛如人間美味。
那些蛇開始變小,數量卻變得更多了,最後密密麻麻的蛇將麗貝卡整個人都遮的密不透風,一條條小蛇宛如蚯蚓般鑽進她的鼻孔,耳朵……
大廳里,一面面類似鏡子一樣的反射物體放在一對對夫妻面前,艾連娜和赫爾面前也放着一面這樣的“鏡子”,可畫面正是麗貝卡她本人在密室的畫面!
艾連娜捂住臉哭的泣不成聲,赫爾垂下眼睛,不忍去看。
那是他們的女兒,捧在手心裏的女兒,卻要接受這種脫胎換骨的折磨。
若不是族規,他也不情願。
整個大廳蔓延着淚水的腥鹹味道,他們身為族人縱然忠誠,也身為父母縱然心疼。
莉迪亞、安吉拉的父母也在為女兒悲傷,而找遍了整個大廳,都沒有看到蘇珊和奧菲亞的父母。
一條條蛇不斷地從麗貝卡的耳朵里鑽進,又從鼻孔里鑽出,他們身上的紫藍色已經蛻變成了深藍色,不見一絲一毫的紫色光澤。
女孩的臉上沒有表情,她像是沉睡的睡公主一樣的安寧。
麗貝卡所有的感官都被封閉在心裏,她想睜開眼睛看看這兒的局面,但眼皮就跟被膠水黏住了一樣,無法睜開。
她想掙扎,喊叫,可她除了大腦能轉全身沒有一絲的直覺。
只有痛覺。
這就是弱小。
這就是法則。
她好像知道了一些東西,本來就不幹凈的心臟,蒙上了厚厚的陰霾,重重疊疊,纏纏繞繞。
零零碎碎的記憶,這些天來老管家的反常和父母的夜不歸宿,她有些期盼,這只是個夢。
哪怕只是一個噩夢,噩夢裏她被如何虐待她都沒意見,因為可以輕而易舉的醒來,她還是那個麗貝卡。
人不可能沒有陰暗的,你的出生,就帶着左心房,右心室。
或許那本來就是分裂的呢,你何求單向?
麗貝卡嚮往良善,可是上一世她做不到,這一世她力求完美,她努力剋制住自己另一面的陰暗叫囂和自我折磨,卻又複雜的讓他們在自己的情緒里肆虐。
她眼裏熱熱的,是想流淚嗎?
麗貝卡不是那種流眼淚發泄情緒的人,自打她從還是華採薇的時候,這種情緒就被她輕蔑的視為軟弱。
她在容忍,容忍的是另一個自己。
她想竭嘶底里的大喊大叫,咆哮,憤怒,狂躁這些情緒如煌煌烈火班燃燒着心臟,心口疼的發怵。
她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殺掉另一個自己,又理所應當的覺得不能這些晦暗的東西被銷蝕。
卿本良善,奈何陰暗?
麗貝卡認為自己應該是善良的,溫暖的,可另一個她總會在這種認知冒出的時候嘲笑諷刺她的異想天開。
哦天,這是一種怎樣的心裏折磨!
你的心裏,也住着一個與現在思想背道而馳的自己嗎?
她陷入了陰暗的情緒,比起消滅,她更好奇這些東西內心深處,有多少是良善被忽略掉的。
陷入,萬劫不復。
麗貝卡小姐,邁出了變、態進化的第三步。
麗貝卡清晰的從陰暗的另一個她的記憶中看到,上一世,面對光氣她的反應第一是殺意,而不是驚訝或疑惑!
面對艾薇拉,陰暗的麗貝卡的情緒更只剩下殺機,沒有憤怒,沒有疑惑,只有想殺了她之後的逃生。
這種陰暗面猶如被人棄而無視的雜草,囂張的穿破心臟,肆意與她作對,她不敢拔掉那些雜草,因為那顆心臟是她的啊……
她怕疼。
麗貝卡寧願陷入陰暗,也不要感覺到痛感,那是在凌遲着她的靈魂,本來就不怎麼乾淨的靈魂!
她的靈魂幾乎疼痛到扭曲,報復性的讓她察覺這是在讓她彌補上那些知覺,上一世華採薇死後她**被燒毀時的知覺。
你知道把皮膚放在火上燒,是什麼感覺嗎?
等麗貝卡成為了變、態她再告訴你哦。
但痛覺折磨到她失去意識前,她腦海里只回憶着一句話。
父親母親,我醒來千萬不要看到你們。
她寧願自欺欺人,因為她已經猜測到事情的大概。
麗貝卡醒來的時候,她的身上已經沒有了鮮血和傷痕,換上了睡衣,躺在自己的房間裏。
她的眼裏抹過一絲冷意,這絕不是夢。
她看向一直握拳的右手,鬆開的時候,鑽心一樣的疼痛從右手傳來,手心指腹全是血跡和細小的咬痕,雖然每一道傷口都不是很長,可是密密麻麻簡直觸目驚心。
跳下床赤腳走到書桌前的小鏡子前,鏡子裏的自己膚色白皙,頭髮黑亮,一切都恰好如初,唯獨眼睛……
眼睛沒有了那層紫霧,而是令人沉醉的純粹紫瞳,詭譎的眼神,流露着駭人的冷意。
瑩潤剔透,猶如紫水晶般的瞳色像是在心上血淋淋的劃開了個大口子,疼痛不足以說明她的震驚和麻木,腦海里的一切都明白了。
代價。
家族。
父母。
靈魂。
紫瞳。
她漠然的穿好鞋,下樓。
走到一層的時候,她抬起臉,眼底已無之前的麻木,誰看都是真摯的笑意,只會覺得這個小女孩真的很可愛。
外表下是她親自選擇的墮、落。
恭喜麗貝卡,走向變、態的第四步。
麗貝卡下樓直迎上了想去看她的老管家,老人看見她,先是一喜,旋即眉頭皺了起來,“你怎麼搞的?不換衣服就下來?被別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麗貝卡低頭,這才發現她身上穿着睡裙,她還沒張嘴老人就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你剛剛睡了很久,先生還在樓上呢,你趕緊換好衣服,不然小姐和先生看到都會不高興的……”
“奶奶。”天真無邪的女孩抬起血淋淋的右手,“我真的是睡了一覺嗎?”
老管家臉色一變,麗貝卡笑容綻開,“我仔細看了這些傷口,是咬痕呢。”
她的聲音還是熟悉的童稚女音,卻不同與往日讓老管家覺得小小姐咄咄逼人。
老管家也顧不上麗貝卡換不換衣服了,直接把她往沙發上抱。
麗貝卡暗暗抹汗,寶刀不老,還挺有勁。
坐在沙發上看着那一瓶漿糊一樣的東西,麗貝卡臉色一變,嘴角微微抽搐,那麼噁心的東西往自己手上抹?
她的右手不經意的握了一下拳,“嘶——”
真不是一般的疼,蛇口雖小,牙口很好!
蛇牙的尖銳和深度,遠遠超過了她的想像!
定住她手腕的女傭更是心疼的不得了,“不疼不疼,馬上就好了!”
麗貝卡的外觀潔癖很嚴重,長的噁心的東西她完全接受不了,用她的話來說,看一眼就噁心了,還怎麼用?
她很討厭那些藥膏,小打小傷都可以任隨其無視,可這次也太……
就像是砍傷了骨頭!媽的,怎麼這麼疼?
麗貝卡有些煩躁,“母親呢?怎麼她不來治療?”
她最喜歡魔法醫術了,傷口癒合的速度,觸感,都不是這些玩意可以比的!
她想着,以後一定要當魔法醫生。
後來她如願以償,卻並非當初的願望。
女傭有些愧疚,一不留神說漏了嘴,“這些蛇咬傷就連夫人也無能為力……”
蛇咬傷?
明亮的眸子微微眯起,紫光瑩然。
這麼多傷口,怎麼沒中毒?
一條蛇會咬這麼多傷口。
一想到是無數條密密麻麻的蛇在自己的手上爬來爬去,她不禁渾身戰慄起來……
或許不只爬手上呢……
她身體顫抖着,目光再次無神……
“啊——!”
她猛地掙脫了女傭的頂固,直接上樓跑向自己的房間。
太可怕了,那些蛇太可怕了……
彷彿又變成了華採薇的時候,她還沒在炸彈研究方面嶄露頭角前,就在特工組遭到嚴苛的訓練……
那是一個蛇島,那麼多蛇從樹上,地上,水裏朝他們爬過來……
她再也不想回憶的畫面,同伴一個個中毒致死,她和朵拉是最後活下來的,朵拉還身負重傷,她卻毫髮無損。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蛇不會咬她,但是那種軟軟的,冰冷的觸感幾乎讓她發瘋!
在島嶼上的一個月,她和朵拉互相扶持,以同伴做試驗品,找出那些無毒的蛇,剝蛇皮,拔蛇牙,最後因為沒有火,她們兩個人生吃了一個月的蛇肉!
生蛇肉,很冷,很冰,生肉里的血液兩個小孩子也不會清理,粘稠的血液帶着鐵鏽的味道,還有幾分腥甜,和泥土的嗆人。剛開始吃的時候嘴裏很噁心,口腔里幾乎全都是那種讓她崩潰的蛇腥臭味。
後來她們把肉用石頭的尖銳角落磨成一小段一小段,也不咀嚼,直接吞咽下去。
那個時候,她完全被求生的**驅使,顧不上別的只知道要飽腹,口不擇食。
不能餓死,不能被咬死,活着出島。
可長大一些回想起來,覺得太噁心。
從此,她恐懼一切冷血動物!
女傭慌忙跟了上去,“小小姐!你等等,先塗了葯!”
她冒冒失失的這麼一喊,擦玻璃的、澆花的、抹地板的,所有的女傭都停下了手中的忙碌,連忙跟了上去。
“嘭嘭嘭!”
“小小姐你現出來塗藥好不好?”
“哎呀傷口感染了很危險的啊……”
門外的聒噪喋喋不休,而陷入恐懼的麗貝卡直接關門躲在衣櫃裏,雙手捂住耳朵,近乎崩潰。
這就是壓倒麗貝卡良善的最後一根稻草。
勾出她所有的恐懼和恨意。
輕叩房門的聲音已經變成了砸門,她用衣服把自己埋的更深。
她消失就更好了!
“嘭”的一聲巨響,門被破開,母親慌亂的聲音充斥着整個房間,“麗貝卡你快出來塗藥!”
純粹的命令式語氣,她之前做過太大的思想鬥爭,最後還是選擇了家族。
如果尼亞家族的榮耀沒了,她將失去太多。
麗貝卡躲在柜子裏不斷的搖頭,她現在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可是就是沒人懂她!
生活了六年的人們,沒一個懂她!
這種怒火中燒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之前的傾心相待是不是太過分!
麗貝卡早已弄不清自己是誰,在什麼地方,她本來就不公平的擁有兩世記憶,才生活六年哪裏會暴露上一世的弱點?倒是優點不斷在增加!
所以她在女傭眼裏,是完美優秀的;父母眼裏,是懂事聽話的!
這也是為什麼她們現在不顧忌小小姐的想法,一心只擔心她的手!
衣櫃被人打開,明亮的光線讓她整個人竭嘶底里的尖叫起來。
“不要碰我!都給我出去!”她捂住耳朵近乎精神失常,從未有過的尖銳嗓音讓眾人嚇了一跳。
艾連娜第一個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就想呵斥,也確實那麼做了。“麗貝卡,你敢對我大吼大叫?”
麗貝卡雙目失神,妖艷的紫眸中全是恐懼,“都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艾連娜轉念一想,或許女兒怕疼怕上藥,她這麼想着,語氣也放軟了很多,命令卻沒有放鬆。
“把她按到床上,塗藥。”
女傭有些心疼的看着麗貝卡,不過腳步卻沒有放慢。
第一隻手拉過麗貝卡放在耳朵上的右手的時候,真正的歇斯底里讓麗貝卡徹底崩潰。
“不要碰我!臟!”
腦海里全是蛇爭鋒涌過來的畫面,她感覺那就是一條蛇纏繞在了她的手腕上!
女傭下意識的攥緊了握住麗貝卡皓腕的手,“不臟不臟,我們塗完葯就不髒了。”
無數只手頂固抓住她的腕、腰、腿部,就像是一條條毒蛇纏繞在了身體上面,陰冷的眼神,猩紅的信子!
尖叫,她只有崩潰的尖叫來抗議。
當那鼻涕一樣的透明黏糊藥液塗在了她的手上時,她徹底瘋掉了,
什麼良善,什麼親和,她都統統拋掉了,那東西的殺傷力堪比毒液,讓她避如蛇蠍!
那種冰涼的觸感,和傷口接觸藥液時的發憷,都讓她十分想逃避,耳朵里一陣陣的發疼,看不到人的影子和聲音,只有耳膜的微痛感和手上的接觸感讓她難受至極,心臟好像湧現着什麼不安的感覺……
有什麼東西,它剛剛蘇醒。
從那天起,麗貝卡就成為了肢體接觸恐懼症的重度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