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二日,唯恐告狀的鴿子真的就展翅高飛,白朮驚得一夜沒睡,沒那個耐心等到午時,辰時剛到就乖乖爬了起來,捧着那易容面具沉默了下,又把孟樓給自己畫的通緝犯畫像拽過來看了看,最終還是將易容面具放下了——正所謂人生三大錯覺:他喜歡我,我很堅強,以及我今天很低調他們肯定認不出我。
白朮一不小心中了三個。
跟人問了路一路來到孟朝歌說過的軍營,然後就被看守大營的人理所當然直接攔在了外頭。
“大哥,行個方便放我進去,昨兒個跟北鎮王爺說好了今天這個時辰見——”
“不行,軍營重地,閑雜人等禁止入內。”
“要不您去通報一聲,就說有個姑娘在外面等,他肯定——”
“不行,王爺日理萬機,為何要為這種事叨擾?姑娘請回,酉時一過,王爺自會回府,姑娘若有心且等那時候再伺候也來得及。”
這回說話的語氣里直接帶上了鄙夷的口吻,不用問也知道這是把白朮當百里送來的了。
“不是,我不是……”
“姑娘請回。”
對方態度依舊十分堅決。有些震驚地摸了摸臉,白朮覺得相比起做北鎮王府上那些“姑娘”,她這張臉明明更像是來送早飯的路人甲,這守門小哥腦洞未免開得太大………
雖然對方只是堅守崗位,然而頭一次面對低等士兵那張趾高氣昂的臉,白朮多少還是有些不習慣——畢竟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她負責充當看門狗的角色,不需要孟樓打招呼,他們錦衣衛彷彿天生自帶衝著礙眼又酸腐的文官們“汪汪汪”的本事,這會兒換了別人對她“汪汪汪”,這感覺也是特別。
白朮就這麼站在門口活生生乾等了一個多時辰,等得她兩腿發麻幾次欲硬闖又強忍下來,終於在即將忍無可忍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個騎着大白馬晃晃悠悠過來的身影,微微眯起眼一看發現那馬背上坐着的原來是昨兒見過的師爺,來到他們跟前,下了馬問道:“這是怎麼了?”
守門的那士兵早就在白朮的默默注視中渾身發毛,這會兒見了師爺彷彿是見了什麼救命恩人似的,一拱手將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師爺聞言轉過頭用稍微困惑的眼光將白朮打量了一遍,白朮這邊還奇怪昨天不是見過了這有什麼好看的,抬起手想要擦額頭上汗,觸碰到皮膚這才意識到:她昨兒可是戴了易容面具的。
想到這,她心裏怪罪的抱怨消退了些,咧開嘴笑了笑:“是我。昨兒在集市散了后,王爺又尋來同我說了些,約好了今日午時之前軍機大營見,然而沒想到這邊早早的到了卻被攔在了門外,大人可否行個方便,替小的通報一聲,就說——”
“是你啊。”不等白朮說完,那師爺懶洋洋打斷她道,“約好了就進來吧,師爺我也不想兩頭跑給你來回通報,天氣熱呢,太陽那麼毒。”
言罷,在白朮和那守門士兵的呆愣注視下,他甩甩袖子牽着馬就往裏走——剩下白朮和那士兵大眼瞪小眼,雙雙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堅持都是在浪費生命:這師爺也太隨便了些。
白朮跟在馬屁股後面走了兩步,突然反應過來這傢伙看見自己突然換了張臉好像完全不怎麼驚訝的模樣,再仔細一琢磨,彷彿明白了些什麼……此時兩人已經來到軍機大營外,那走在前面的師爺倒是也不避諱,掀開帳子就對着裏面說:“王爺,人給您帶過來了,果真是一大早便等在外頭,讓當值的兄弟給攔了下來。”
裏面傳來“咔嚓”一聲茶杯擱置的輕響,緊接着是孟朝玉愉快的低笑聲,當即證明自己之前的猜測是對的這倆合夥在坑人,太陽底下暴晒三個多小時的白朮挑了挑眉,一把掀開了帘子:“笑夠了沒?”
語氣全然沒有了昨日的恭敬順從,就像是剛從虎穴里抱出來的虎崽子,這會兒熟悉了環境后迫不及待地“嗷嗷”張牙舞爪起來。
孟朝玉止住了笑,走出來時候手裏頭抱着一套普通士兵穿的鎧甲,衣服上端端正正地放着個簡陋的木牌,白朮拿起來看了看發現也就是個普通出入兵營的身份牌,每個人都有的那種……滿不在乎地往口袋裏一揣,接過了衣服,正想問自己該去哪兒報道,這時候卻被人一把扣住手腕,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一圈,她眼神一動,下一秒便掙脫開來後退小半步——
孟朝玉像是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並不做意外,只是束手稍稍壓低了聲音而後淡淡叮囑:“那人在虎嘯營做副統,一會兒你去報道便能見他。”
“怎地給他升那麼高的位置?”白朮微微一驚。
“他立了功,”孟朝玉理所當然語氣道,“上次邊防站,他提敵人頭子首級歸來——”
“自己人都殺?!”
“豬腦子,當然是他過去的時候那小頭目已經被殺,他只不過順手撿了個便宜。”孟朝玉一臉恨鐵不成鋼,“聽說你在央城同大理寺卿君長知走得近,怎就沒有近朱者赤?這笨得……”
說到君長知,白朮就沒法反駁了。
現在她聽見名字大腦自動開啟防禦功能,整個兒能瞬間放空,什麼也不想——這就造成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呆,孟朝玉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始懷疑自己讓她來解決細作這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深深感覺到不靠譜,可惜這時候也是只能趕鴨子上架,北鎮王爺長長嘆了口氣:“我聽說早些日子你同西番人來往頻繁,我那皇弟向來又愛顯擺,大商有一名力大無窮的奇女子的事怕是早就入了他們西番情報販子的耳,昨日市級又是一鬧,我怕西番人已經有所防範,好在當時你戴了易容,否則本王也是留你不得——”
“說人話。”
“在軍營中你凡事多加小心,不到萬不得已,休要暴露自己的特長。”
白朮瞪大眼:“不讓露兩手你讓我一個姑娘家怎麼在軍營里生存下去?昨兒個集市裡那些人的嘴臉你也看見了……”
話還沒說完腦袋上便被“啪啪”拍了兩下,白朮抬起頭對視上北鎮王爺那張風靡萬千少女的笑臉,對方樂呵呵地說:“那是你的事,軍營里活動多着,你大可在別的方面說服他們接受你。”
白朮:“…………”
………
去報道的時候,白朮這才知道那孟朝玉安排他們午時之前見面也並非不無根據,原來這時候是昨日招納的新兵入營登記的時間,抱着孟朝玉塞給她的鎧甲找到虎嘯營的牌牌,老老實實站在長長的隊伍後面,白朮想要抬頭看看在前面做登記的百夫長和謀害目標副統大爺長什麼樣,但是一抬頭屋裏頭烏壓壓的一片她什麼都看不見,最終只能作罷。
個子矮也是錯。
白朮抱着衣服站在隊伍最後發獃,直到她感覺到自己的肩膀突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下意識地抬起頭,這才發現站在自己前面的那個牛高馬大的大漢正瞪着自己。
白朮預感昨兒個在市集的那一幕即將再次上演。
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那大漢先開口粗聲道:“小丫頭跑到這兒來湊什麼熱鬧?”
白朮這才反應過來,原本還挺熱鬧的房裏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安靜下來,而此時此刻盯着她看的也不止那大漢一個人,而是整個屋子的人。
白朮心想以後要日子好過這會兒就不能在這裏落下面子,清了清嗓音道:“姑娘怎麼了?”
誰知道屋子裏嘩啦就炸開了鍋。
有的說“哎喲你個姑娘往男人堆里扎你還有理了你”。
有的說“其實也沒什麼畢竟誰也沒規定打仗非得男的”。
又有的說“那你見過女的拿槍打仗么”。
還有的則在極力反駁“怎麼不可以了昨兒個王爺不還在市集邀請一名力大無窮的外鄉姑娘到軍營?這事兒你沒聽說么”。
無論這話是誰說的,白朮在心裏謝謝了他祖宗,順便還謝了孟朝玉,昨天他不當眾揭穿她性別,眼下也沒那麼多破事。
“——你便是昨日王爺在市集邀請的那位?”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這說話聲音頗為沙啞,而且口音………若不仔細聽很難分辨,但是白朮是錦衣衛出生,鷹犬鷹犬,靠的就是一雙眼以及一對耳吃飯,眼下當即便聽出這人雖然極力用沙啞渾厚聲音掩飾,卻還是暴露出一些不屬於大商人的奇怪口音。
白朮心中一動,正搖搖頭想要否認,此時卻突然感覺到從那烏壓壓的人群之後似乎有一道頗為陰沉的光掃在自己身上,她微微一愣下意識掀了掀眼皮子,最終目光定格在房間深處某張桌案後面。
那兒坐着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整個身子隱藏在陰影中和他背後的靠背椅融為一體,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座小山。
白朮眨眨眼,被那人注視的時候,總讓她有一種難以言語的壓迫感,以及………熟悉感。
“你過來。”
白朮三兩步走到那人面前,發現坐在桌子後面的那個人其實她並不認識——有些凌亂束起的發,眉間到下顎一道長長的疤,極薄的唇讓他天生面相刻薄……
一看就是少言寡語,不擅與人溝通之人。
“身為女兒身,為何入軍營?”
為取你項上人頭。
白朮頓了頓,臉上露出個笑容:“家父年邁,幼弟年幼手不能提,唯有效仿古人替父從軍,雖身無特長,卻有一顆報效大商、守我國家永安之心。”
“………”
似乎是被她這麼一連串無比嫻熟又倍顯真誠的誓言驚到,坐在桌子后的人沉默良久,而後只見他點點頭,低頭問了白朮的名字,在後者響亮地爆出“牛狗娃”這名兒后,他提筆在相應的名字后打了個勾,而後在眾人震驚目光中緩緩道:“下一位。”
白朮站在原地呆愣三秒。
直到那人挑起眉,低聲讓她“別擋道”,她這才抱緊了懷中的鎧甲,一個鞠躬,然後慌慌張張地逃出了登記的地方。
新兵登記還在熱熱鬧鬧的進行………
誰也不知道在一盞茶時間后,將軍所在軍機大營帘子被人一把掀開,不待坐在茶案后細細品茶的人抬起頭,那闖入的身影已經一溜煙地竄到他面前,“啪”地被懷中鎧甲往桌案上一扔,理直氣壯道:“那人光用鼻子聞聞我就知道我打不過,要來只能來陰的,這得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