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等白朮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的時候,這才發現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經集中在她的身上——她將那座死沉死沉的大炮擺回去放放好,然後清了清嗓子,跟呆楞在原地完完全全嚇傻了似的瞪着她的車夫壓低聲音嘟囔了聲“小心點”,而後撿起地上掉落的橘子,後退兩步想要回到人群里。
但是顯然這個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伴隨着她的後退,整個人群也跟着挪后,導致白朮不管怎麼退她始終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頗有些無奈地抿了抿唇,顯得有些無措地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似乎企圖能冒出個人來拯救一下她——可惜“那個人”果斷是沒有出現的,而白朮卻看見之前對她各種冷嘲熱諷的那個招兵人伸長了脖子正眼巴巴地往這邊看,兩人的視線對視上后,對方楞了楞,結結巴巴地問:“參、參軍么?”
“……”
參個毛。
剛才說老子“這年頭什麼人都想參軍真是不自量力”系列裏叫得最響的就是你——
“你之前不是說我個子矮、皮包骨、看着弱不清風么?”白朮莫名其妙道,“就這一下我是長高了還是長胖了還是看着風吹不走了?”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正好叫周圍的人能聽清,這會兒周圍剛才同情看白朮被擠兌的人都歡快地笑了起來,其中那個張大漢笑的最為響亮十分解氣的樣子;反倒是那些嚷嚷着她“不自量力”的人終於屁都不敢放一個,一個兩個漲紅了臉不支聲,這時候,人群里忽然有個人說了聲:“什麼東西,不就是仗着自己力氣大了些,顯擺什麼呢?有什麼了不起?”
白朮:“………”
白朮一直認為自己算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但是無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央城那群會汪汪叫着咬人的錦衣衛鷹犬中混久了,白朮承認自己也被養出一身得罪不得的臭毛病。
於是只見她甩開手就衝著聲音發源地邁開大步——人——人們甚至來不及想明白眼前這小鬼的聽覺能力怎麼可能那麼好,只見她已經準確地在人群之中抓住了那以為有人群遮掩她抓不到自己的傢伙,踮起腳揪住他的衣領往下一拉——
對方踉蹌了下不禁彎下腰來,還沒站穩忽然只聽見““啪啪””兩聲巨響臉頰上猛地傳來一陣劇痛,整張臉火辣辣的疼迅速紅腫起來,與此同時拽着他衣領的那手順勢一推,直接將那牛高馬大的壯漢推了個屁股墩——
“別他娘以為躲在人群里放暗箭我就找不到你,力氣大是沒什麼了不起的,但是我能扶住那大炮讓老百姓免於傷害,你只能站在旁邊瞪眼說風涼話;我能一下子把你推地上坐着不高興了還能把你揍得在地上趴着,你只能坐在地上瞪着我——埃對對,就是這個眼神,不服你來打我啊?”白朮一臉嘲諷,噼里啪啦將說她“什麼東西”的那人從頭到腳羞辱了遍,見他面色白里犯青卻是坐在原地起不來,她冷笑了聲最後強調,“而且容我再說一次,我、不、參、軍!!”
眾人:“……………”
周圍鴉雀無聲,白朮扶了扶背上的筐子,用看大傻冒的眼神不屑地瞥了眼地上坐着那位:“北鎮王爺若是知道自己招的新兵的都是這模樣,指不定在哪就找一塊豆腐撞死自己了——只會打嘴炮,沒點真本事。”
言罷,看着那八尺大漢臉青紅皂白五顏六色,白朮終於爽了。
拍拍屁股站直了正想離開,卻在這個時候,從圍觀的人群後面忽然響起了一聲極為渾厚的低沉嗓音:“說得好!”
白朮:“………”
這聲音化作灰白朮也認識,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壞菜了,抬起頭一看,果不其然看見,此時原本在不遠處將她層層疊疊圍起來的百姓們摩西分海似的自動分成兩邊讓出了一條通往白朮的一人寬走道——
白朮站在走道的這頭。
而在走道的另外一頭,則站着一名身材修長挺拔的年輕男人。
這個人,放眼整個大商國有很多關於他的傳說——
聽說他少年武藝有成,年紀輕輕馳騁沙場歷下戰功赫赫,是大商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將軍王;
聽說他功高震主,激流勇退,自願來到貧瘠北方守住這一方邊域,在位十餘年,無外敵來侵;
聽說他身邊美人無數,無論是大商國還是別國進貢,府上美女如雲,早被酒池肉林掏空了身體;
聽說他於今年年初,赴了一場大商皇帝的鴻門宴,被皇帝身邊的鷹犬廢了一條手臂,狼狽回到北方——
央城的人們都可以他已經死了,可是他還活着。
因為他還活着,所以錦衣衛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苟延殘喘留在央城受盡冷眼屈辱,甚至淪落到被一群東廠太監呼來喝去………
一切的一切的根源,此時就站在白朮的面前——當微風吹來,身穿普通衣袍的北鎮王爺背對着陽光,對於不遠處的白書來說只不過是一模黑色輪廓的身影,然而,他的右手手臂袖籠中空空如也,伴隨着風吹,那袖子貼在他身體的一側。
孟朝玉的手是白朮親手廢掉的——如果不是她的綉春刀直接震碎了他的臂骨,老五他們也沒辦法取下他的手臂回去交差……她不知道眼前的人在身上沒有任何草藥乾糧的情況下被卸下一條手臂后是如何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的,她只是知道,當確確實實看見北鎮王還活着時,她有一種濃濃的憤怒、失望以及不知所措的感覺——
就好像現在她落魄得成為全國通緝犯,追根究底都是他還活着的錯一樣。
而另一方面,她又確確實實地因為害怕而渾身微微顫抖——當北鎮王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時,她低下頭,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他們曾經在冬季狩獵時有過短暫的接觸,後來又結結實實大打出手了一頓——儘管這會兒確確實實易了容,白朮也不確定對方會不會發現她。
正當她為此舉棋不定新生不安時,忽然聽見在h站在她跟前的人忽然輕笑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怎麼,風很大?你在發抖。”
“……”
白朮當然知道自己並沒有發抖,雖然害怕,但是她也並沒有害怕到那個程度,抿抿唇,嗓音微微收緊,利用在錦衣衛學來的易容術中的“變聲”,她將自己的聲音稍做變換,而後壓低聲音道:“王爺說笑,烈陽高照,光天化日之下,草民並未做錯事,何必發抖。”
白朮語落,稍稍後退一步——而北鎮王也並未加以阻攔,還沒等她鬆一口氣稍稍放鬆,這時候,原本站在北鎮王身後那也不知道是師爺還是他友人的人卻一步上前攔住她:“慢着。”
白朮只得無奈地停住腳步轉過身,只聽見那人在北鎮王的默許之下問:“這位小兄弟,方才在外頭便聽見你一番言語,在下一介書生也是被說得心服口服——而眼下,北方徵兵,兵營里缺少的正是小兄弟這樣不缺血性且為人正直之人,再加上你身懷奇力,若是願意入伍——”
白朮尷尬地笑,光是聽見“身懷奇力”四個字就膽戰心驚,擺擺手正欲禮貌且含蓄地表達自己沒心思參合這北鎮王造反的渾水,卻在這時,站在一旁許久未繼續說話的北鎮王居然郎笑出聲——他這一笑,當真是笑出白朮一聲冷汗,還沒等白朮冷靜下來,變聽見孟朝玉用周圍人都聽得見的音量道:“你這師爺也當真是當得眼瞎,且是還沒看出,她不是不願意徵兵入伍,而是沒辦法徵兵入伍——”
“王爺,您這話怎地——”那果真是師爺的人一臉詫異,看着北鎮王就像是在看一個放棄治療的人。
“還沒看出來么?”北鎮王孟朝玉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白朮,“她是個姑娘,當然入不得軍營。”
白朮:“……………………………”
萬萬沒想到,直接被一眼揭穿。
眾人愕然,幾秒沉默后,周圍那些人“嗡”地一聲喧鬧開來,無非七嘴八舌“怎麼是姑娘”“我看分明是小夥子”“姑娘怎地如此大力氣”……
唯獨白朮站在原地,轉過頭,見同行方才還抓着她非讓她入伍不可的張大漢張大了嘴看着她,不遠處的李婆婆也是一臉震驚,白朮頗為愧疚地沖她歉意一笑,知曉這“遠走他鄉找活兒做”的少年角色不好再辦,眾目睽睽之下,她稍作猶豫而後三兩步來到老婆婆面前,攙扶着她,壓低了聲音道:“婆婆,我先送您到您兒子那再走。”
李婆婆轉過頭,楞楞地看着背着一筐橘子這會兒攙扶着自己的年輕人——仔細一看,確確實實是沒有少年那樣突出的喉結的——這確確實實是她自己沒好好觀察,再者,這一路上這孩子對她確實照顧有佳,而且女孩子出門在外,女扮男裝減少麻煩似乎也並非不能理解……想到這,那被欺騙的心情減弱了些,李婆婆動了動唇:“埃,那說好的讓我兒在王府給你找份差事……”
白朮聞言,似乎沒想到這李婆婆不僅沒計較自己被騙還惦記着差事的事兒,破有些驚訝,正想回答她不做數也無礙,卻忽然聽見攪黃了一切的北鎮王在她們身後問了句:“你在找差事?”
白朮腳下一頓,轉過身看着北鎮王。
後者笑道:“最近一直用的丫頭同賬房先生的兒子好上了,正要雙雙衣錦還鄉,本王房裏劈柴倒水的丫頭倒是缺了個……”
白朮想了想,問:“那王爺看,奴婢行不行?”
北鎮王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白朮渾身發惡,然後聽見不遠處那只有一隻手臂還風流倜儻狀瞎放電的北鎮王說:“爺瞧着,倒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