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緣起
洛城行宮隱秘而寬敞奢華的一隅,如今更名為椒房宮。宮裏亭台樓閣,花木扶疏,小橋流水,無一不精緻華美,獨具匠心。
一棟琉璃亭佇立在如詩似畫的美景中,輕攏薄紗為門。微風吹過,薄紗飄動,如仙女騰雲駕霧蹁躚的霓裳,恍然如夢。
亭內,一名身段優美的少年慵懶地以手撐額,斜斜地靠在美人榻上。兩名秀美的宮女正不疾不徐地為他打扇。
這慵懶的少年生就一張看不出年齡的精緻雍容的絕美臉孔,明亮靈氣的桃花水眸,細密有神的柳葉眉,眉間一顆硃砂痣清艷欲滴,秀氣挺直的鼻樑,不點而朱的菱形唇瓣,色澤嬌嫩,引人想一親芳澤。這本是極魅人的容貌,但因為積年累月的身居高位而不見陰柔,只見尊貴高傲,令人無法生出半分輕侮之心。
他通身皇室頂級貴族的氣派,即使成為階下囚、籠中鳥,似乎也折損不了他一絲一毫的驕傲貴氣!
陰影中,一華服女子遙望亭中人,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是當然的,因為他是元徵朝獨一無二的元徵雍主——滕輝月!雖然生為難以孕育子嗣的文子,但他的母親是元徵朝唯一的嫡長公主,福康長公主齊敏,而他的父親則是元徵朝最顯赫的一品安國公滕祁山。從出生開始,滕輝月便萬千寵愛集一身,不但深受父母的喜愛,更是被太后與福康長公主的胞兄明帝捧在掌心,滿周歲即被破例冊封為元徵雍主——從來只有立下功勞的皇室嫡長文子才有資格被封為雍主,而滕輝月僅憑太后與明帝對他的寵愛便把雍主之位拿到手,封號更是前所未有的“元徵”!及冠之後,他又以雍主的身份嫁與太子表哥齊明曜,成為太子獨寵的太子妃,天下人無不艷羨。若不是因為三年無子,太子逼於壓力納了一房侍妾延續子嗣,滕輝月還依然過着無憂無慮受盡寵愛的順遂日子。而面對人生中唯一的不順,明明已經得到天下人夢寐以求的一切的滕輝月卻毫無容忍大度的胸襟,徹底與太子鬧翻,憑着一己之力幾乎與一國儲君和離成功。
太子深悔,極力挽留。可惜元徵朝正值多事之秋,先是明帝病逝,太子倉促登基,北方的突厥部入侵,一路勢如破竹,攻陷建康都城,剛變成文帝不久的太子殉國。而滕輝月……這個本該以死殉夫的人卻在亂中被冊封為晉王的皇四子齊明炎帶走,一路逃至洛城。
經過多番波折,元徵朝忍辱負重,割地賠款與突厥部議和。晉王齊明炎遷都洛城稱帝,是為宣帝。
宣帝雄才大略、勤政愛民,比之英明神武的明帝與傲骨錚錚以身殉國的文帝絲毫不差,很快讓受了戰亂之苦、百廢待興的元徵朝重現生機。宣帝唯一令人的詬病的是明明有明媒正娶的元配嫡妻,卻遲遲不立后,更荒唐的是絕步後宮,一門心思只撲在滕輝月這個生不出蛋的曾經的皇嫂身上!
而她,曾經的晉王妃徐婉,如今只是一個封號不明的“娘娘”,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椒房宮!椒房宮!
宣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命名一個椒房宮,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只要滕輝月肯點頭,他便會再次成為整個元徵朝的皇后!
而這份天下女子文子求而不得的恩典,滕輝月卻棄若敝屣!
身為元徵朝最尊貴的文子,滕輝月向來瞧不起身為宮女之子的晉王齊明炎,曾當眾嫌棄他“出身卑微、陰沉寡言”。齊明炎也因此受到太后和明帝的忽視。偏偏齊明炎對他從不記恨,甚至暗暗傾慕於他。滕輝月從小受盡寵愛,位至太子妃,接着又成了文帝的皇后,受不了一丁點委屈,即使尊貴如太子,有了妾室都被他毫不留情丟開。他又怎會看得上已經娶妻的齊明炎?又怎會委屈自己成為齊明炎的侍君?
所以齊明炎一開始便沒有委屈他成為侍君的意思。齊明炎不但要立他為後,還要自此獨獨守住他一人!
而她這個元配嫡妻,只能退位讓賢……
徐婉恨滕輝月,恨得想嚼其骨,啖其肉。與其受盡屈辱被齊明炎休棄,不如掙個魚死網破!心狠手辣的齊明炎為了給滕輝月鋪平道路,已經把助他良多的徐家連根拔起!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宣帝齊明炎痴戀皇嫂太過荒唐,朝中大臣已經坐不住,正好徐婉深明大義站出來,甘願犧牲自己亦要除去滕輝月這傾國傾城的禍水……
徐婉素手一揮,跟在她身後的一隊壯健的宮人手持刀槍湧進椒房宮,把琉璃亭團團圍住!
想到很快便能將滕輝月這根刺除去,徐婉昂起下巴,拿出曾經屬於晉王妃的驕傲,緩緩行至琉璃亭前。
但在她還沒有走近時,兩道黑影突然從天而降,擋在她和琉璃亭之前。
看清對方是何人,徐婉臉色大變,尖聲驚呼:“衛一,衛二,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宣帝齊明炎手上最出色的暗衛一共三十六人,以衛為姓,以數字為名兼實力排行!衛一衛二從來都只在齊明炎身邊暗中保護,如今居然會出現在滕輝月身邊?
徐婉大驚失色之後,感到深深的妒忌!作為齊明炎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從來沒有機會接觸齊明炎的勢力!齊明炎卻把如此得用的暗衛給了滕輝月!
“皇上命我等保護元徽雍主。徐娘娘未得皇上允許覲見,還請退下!”衛一面無表情道。
徐婉被“徐娘娘”三字刺激得臉色頓時變得猙獰:“滕輝月寡廉鮮恥,狐媚惑主,人人得以誅之!你們不敬本宮乃皇上原配,為虎作倀,縱得滕輝月繼續迷惑皇上,禍亂朝綱!如今本宮替天行道,你們還不速速退下!”
衛一衛二口舌不如徐婉靈活,意志卻堅定,如磐石一樣護衛在琉璃亭前巋然不動。
徐婉一臉陰沉,寒聲道:“敬酒不喝喝罰酒!來人,闖過去!”
宮人轟然應偌!
衛一衛二沉着應對,氣氛一觸即發!
“住手。”琉璃亭里傳出一聲不高不低的喝止。聲音悅耳清越,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已經帶了令人心頭一顫的威儀貴氣,眾人皆噤聲屏息,一同望向琉璃亭,整個椒房宮鴉雀無聲。
薄紗亭簾緩緩拉起,已恢復元徵雍主封號的前文帝皇后滕輝月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男子常服,纖長的身軀挺得筆直,抱手而立,微微揚起的下顎讓他那極盛的絕美容顏展露無遺。他居高臨下看着徐婉,神色是沒有任何掩飾的不屑輕視,彷如在看一隻蟻螻。
不只是徐婉,所有人站在他面前,都頓生一種矮了一頭的感覺。
這就是齊家三代帝皇聯手寵出來的獨一無二的元徵雍主——滕輝月!
即使死到臨頭,滕輝月的腰桿也不會為任何人事折彎。他的不屑輕視令徐婉氣得渾身發抖!她要他死!她一定要他死!
“滕輝月!”徐婉雙眼赤紅地盯那個高高在上從來不把她放在眼內的人。
這個世間是如此的不公平,給了滕輝月絕美的容貌,出色的才智,又讓他得到了世間所有極致的寵愛。無數人拼個頭破血流的權勢榮耀到滕輝月手中,便只是被嫌棄得一腳踢開的累贅。他只需舒舒服服地坐上,便有無數人跪着把天下捧到他面前!
有一個這樣的文子珠玉在前,滿朝出類拔萃的貴女全都淪為陳設。即使自視甚高如徐婉,被滕輝月一映襯,也只能變成襯托鮮花的綠葉。連她心儀的丈夫,一顆心也全掛在滕輝月身上,從來沒有分給她半分……
“你想本宮死?”滕輝月直視徐婉眼中赤-裸裸的殺意。
“難道你不該死嗎?”徐婉含恨道,“你已嫁為人婦,夫死殉身,你身為文子,連元徵朝的氣節都丟失了嗎?還是我們善嫉的元徵雍主終於肯與人共侍一夫?”
聽到“夫死”兩字,滕輝月眼前一陣恍惚,想起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對他極盡寵愛之能事的太子表哥齊明曜。本以為兩人可以共諧白首,誰曾想他們會決裂至此?連齊明曜死時,他都沒有陪在他身邊。
齊明曜雖然一時對不住他,但除了夫妻之情,他們還有無法斷絕的血緣親情……
滕輝月從小受盡疼寵,在太子之位定下來之前,他的皇后之位已經先一步定下來。他的舅舅明帝陛下齊略甚至私下戲言,太子便是他這個皇后自行挑選的皇夫。他挑了誰為夫,誰便是元徵朝下一任的主宰!
為了不辜負舅舅對他的寵愛,他努力成長為一個令他引而為傲的兒媳。他承諾過會好好守着元徵朝,誰曾想、誰曾想……
失神只是一瞬,滕輝月眼裏閃過冷厲的光!他看着徐婉,那眼神竟令徐婉不自覺後退一步!
“你口中的理論常綱不過是你一程私慾的借口。無論有沒有本宮,你這個失徳婦人都不配坐上皇后之位。”滕輝月不客氣地直戳徐婉最難堪的傷口,“今日便是我要死,也與你無關。你不配!”
他緩緩從寬大的袖子中拿出一個精美的玉壺,隨手丟在地上。玉壺碎成一片,淡青色的酒液流淌而出。
衛一衛二見到此壺臉色劇變,齊聲喊道:“雍主殿下!”
滕輝月冷冷一哼,弧度優美的朱唇慢慢滲出一道血痕:“……告訴齊明炎,他休想!”這輩子,齊明炎休想得到他!
語畢,他的身子向後一軟。一道灰影飛快接住他的身子,趴在他身上嗚呼悲鳴!
滕輝月倦極似地半闔眼:“斂羽……帶我去見他……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