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似真似幻
只見在夏宮開闊的庭院裏,蕭越站在最裏邊,左側腳邊,是倒在地上的真妃和真丞相父女,在他右側腳邊,則是抱着真啟的真夫人。
四個人應該是被蕭越封了穴道,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蒙烈王和蕭越遙遙相對,面無表情,琥珀色的眸子隨意掃過真妃等人,最後停留在蕭越身上,瞬也不瞬。在蒙烈王身後,站着哥舒翰、圖豪以及一眾趕來的大臣和三妃,神色各異。
再遠一點的外圍,站着全副武裝的宮中禁衛,個個都是如臨大敵。而在夏宮外面,可以聽到腳步聲隱約響起,那是正在趕來的黑鷹軍,開始團團圍住夏宮。
“蒙烈王無子嗣的說法,看來並不可信啊,金屋藏橋,連小王子都長這麼大了,嘖嘖,難不成蒙烈王有什麼難言之隱,竟連有子嗣一事,都要隱瞞天下人?”蕭越帶着一絲惡劣的笑容說道。
“休要胡言亂語,這是真大將軍的遺腹子,不是王的孩子。逸王殿下快快放了他們!”有沉不住氣的大臣已經開始叫嚷起來。
“本王還不屑用小孩子來要挾人,蒙烈王,本王只要見到天鳳女官,自然就會放過真丞相,否則,蒙國的丞相,不妨換個人來做做吧。”蕭越微笑道。
“天鳳女官,哦,那就要問王太后了,本王記得,好像那個奉筆女官已經被王太后處置了吧?”蒙烈王漫不經心地說道,好像都快忘了那個叫天鳳的奉筆女官。
這時候,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向已經緩緩走過來的王太后。
“那天鳳是何人?竟然能讓逸王殿下如此大動干戈?”王太后看也不看真丞相和真啟等人,袖子中的手緊緊握起,冷然說道。
“這就不勞王太后操心了,總之若是王太后覺得真丞相的命不及那個小小的奉筆女官,那麼就當本王什麼都沒說。本王這就請真丞相和真大將軍的小公子,隨本王一起到大齊,看看大齊的風光。等真丞相祖孫倆玩夠了,本王自會護送他們回烈城。”
什麼!這逸王殿下是要把蒙國的丞相綁回大齊?真丞相一派的官員臉上立刻露出怒容,而司徒司空這派的官員,眼底則是掩不住的喜色。場上諸人,除了知道真啟身世的王太后,其餘諸人則是自動忽略了蕭越要把真啟也帶走的這句話。
畢竟,真丞相可比一個小孩子重要多了。
王太后眼中疑雲一閃而逝,蕭越此舉,到底真是為了救那個叫天鳳的小女官,還是純粹找個借口,主要目的就是想擄走真丞相?
就在這時候,蒙烈王薄唇勾出一抹譏諷的笑意說道:“蒙國的真丞相,豈是你能輕侮之人,真丞相鐵骨錚錚,是寧願一死也不會被你帶到齊國的!”
王太后心中猛然漏跳一拍,那些親丞相一派的大臣更是面色如土,蒙烈王這是要借刀殺人嗎?她顧不得思忖,厲聲喝道:“天鳳一個小小的女官,怎能跟我蒙國的丞相相比!跟我蒙國大將軍的唯一血脈相比!逸王殿下,放了真丞相,本宮把天鳳交給你!”
“哦……”蕭越拉長語調,似乎有些猶豫,王太后急忙低聲吩咐身側的端嬤嬤,讓她快去把石牢裏的天鳳帶過來,雖然不知道蕭越和天鳳之間的淵源,但是王太后可不想夜長夢多,萬一蒙烈王斷然拒絕,逼得蕭越借刀殺人,她可是連哭都來不及。
鳳羽端坐在石床上,衣衫裝束停當,手心裏攥着一張小小的紙條,這是今天埋在飯里送過來的。紙條上只寫着一行字“今晚出牢”。
在黑暗中不知道坐了多久,鳳羽忽然聽到扎扎聲響起,身下的石床居然開始下沉,一直沉到和地面齊平的時候才停下來。
機關在石床里?鳳羽眸子一亮,身體卻紋絲不動,很快,石床再次扎扎響起,又從地面升起來,恢復原狀。
就在這時候,石床靠頭的那一側石板被揭開,一個小太監從裏面爬出來,拿着牛筋繩:“王太後有令,帶天鳳姑娘出石牢,還請天鳳姑娘讓小的綁了手腳。”
鳳羽瞥了眼中空的石床,裏面是一個能容一個人的空間,整張石床就像是一個密閉的盒子。她頓時恍然大悟,這石床就像是一個升降機,外面有人操縱機關,通過石床的升降來運送犯人,可以說,這設計天衣無縫,被送進石牢的人,幾乎沒有逃出去的可能。
顯然,她若是不讓小太監動手綁了她的手腳,那麼就算她把小太監殺了,外面的人也不會啟動機關,她就算鑽進石床中空的部位,也沒有任何用處。
鳳羽默不作聲,任憑小太監用牛筋捆了她的手腳,然後蜷着身體鑽進石床里,那小太監則站在旁邊地上,等到鳳羽在石床里躺好,才用手在石床邊上敲打出一串暗號。
鳳羽頭頂的石板緩緩移過來,重新渾然一體的石床在扎扎聲中開始下沉,直到床面和地板再次齊平才停下來了。
石板再次移開,鳳羽眼前亮起來,還沒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就被兩個宮女拖了出來。她手腳被結實的牛筋捆住,無法掙脫,她也不想掙脫,只是仔細觀察身周的情形。
這裏也是一個不大的石室,一個面色陰沉的嬤嬤帶着幾個宮女站在一邊,宮女手裏提着燈籠。
“走吧!”那嬤嬤說完,當先轉身出去,兩個宮女一左一右挾着鳳羽的手臂,跟在嬤嬤身後,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最後從淑華宮後殿的偏房裏出來。鳳羽仰頭看了看滿天的星光,深深呼吸了一口帶着草木香的空氣。
當鳳羽被帶到秋宮時,才發現局面非常詭異,蕭越居然挾持了真丞相、真妃和真夫人母子四人,拿這些人質來換她。難怪王太后急着把她帶過來,確實,在王太后心目中,一個小小的奉筆女官,拿來換幾個真家人,是非常合算的生意。王太后唯一只擔心蒙烈王不肯換,來個借刀殺人。
鳳羽的容貌被蒙烈王用藥水改變后,被關進牢中,這麼長時間沒有再用藥水修整,所以慢慢恢復了五六分從前的相貌。她一出現在王太后的身側,蕭越立刻就認出她,眼中閃過一抹亮色。
蒙烈王側對着王太后,頭也不曾轉動分毫,只是用眼角餘光瞥了鳳羽一眼,眼底神色莫測,面上卻無絲毫表情。
場中諸人,除了蕭越和蒙烈王外,還有一個人,也認出了鳳羽,那就是蕭月!她面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天鳳和鳳羽居然是同一個人!她不但沒有死,反而被蒙烈王帶在身邊!
蕭月用怨毒憎惡的目光看向鳳羽,她終於明白五皇兄為什麼會親自來烈城了,五皇兄不是為她而來,而是為鳳羽而來!而且蕭越到此後的一切行動,並不是為了她這個金尊玉貴的大齊七公主,只是為了尋找鳳羽!
她都可以想像,以蕭越對鳳羽的一往情深,這次找到鳳羽以後,將她帶回大齊,定會納為王妃,而當蕭越登上皇位的時候,鳳羽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而她自己,則是待在荒僻的蒙川高地,作為一個和侍衛私通的失貞妃子,受到蒙烈王的冷落,被別的妃子們嘲笑!
失望、羞辱、憤怒、不甘……像無數火焰,灼燒着蕭月的心,灼燒掉了所有的理智。她本來站在王太後身后一側,和鳳羽只有幾步距離,此時見那少女朝着蕭越淺淺而笑,再也無法忍受,伸手抽出旁邊侍衛的腰刀,就朝鳳羽衝過去。
“原來是你這賤人!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蕭月手中的刀高高舉起,就往鳳羽的臉上劈過去。此時鳳羽手腳都被牛筋繩捆縛,眼看那閃着寒芒的銳利刀刃就要切入少女清麗的小臉上,眾人俱都驚叫起來。
只有蕭越和蒙烈王面色淡然,甚至連眼睫毛都沒有動一動,只是兩人瞥向蕭月的目光,暗含一絲譏諷。
蕭月忽然發現面前的少女不見了,她手中的刀劈了個空,隨即后心一股大力撞來,本來就已經往前踉蹌的身體,一下被撞的撲倒在地,手裏的刀摔出去,額頭正磕在刀柄上,痛的她慘叫一聲。
鳳羽站在那裏,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蕭月,剛才刀劈來的瞬間,她身形一晃,已經閃到了蕭月身後,再用肩膀直接給蕭月後心來了一下。蕭月幾次三番對她下手,本來想着她也算遭了報應,不想再跟她計較,不料她不知好歹,竟然自己撞上來,那就別怪她下手了。
王太後身邊的侍衛沒想到鳳羽即使手腳被捆住,身手還如此迅捷靈動,趕緊拔刀上前,圍住鳳羽,以免她暴起傷了王太后。鳳羽也不理會他們,更無視那在身邊晃動的雪亮刀鋒,只是昂首站立,凌厲的目光掃過王太后等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王太后驚疑不定,此時,她終於確定,蕭越處心積慮,設下重重迷霧,不惜冒着和蒙國決裂的風險,甚至拿真丞相為人質,要來換這個少女,這個少女必然不是一般人!
“她是什麼人?哈哈,王太后,你若是用她去換真丞相,可是大大的虧本,她就是大齊定國公的嫡女鳳羽,也許還是未來的大齊皇后,留着她,更有用!”蕭月仰起頭,盯着鳳羽,鮮血從額頭傷口上蜿蜒流淌,讓她的臉變得猙獰起來,笑聲更是尖利的刺耳。
未來的大齊皇后,這幾個字一說出來,蒙烈王的眸光瞬間似被凍結一般,但是隨即就恢復了正常,冷冷笑道:“想不到本王的奉筆女官,竟然還有這麼大的來頭。本王還真要考慮考慮,讓真丞相祖孫二人隨逸王殿下去看看大齊的風光呢。”
這話一說,王太后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定國公的一個嫡女而已,怎麼能和我們蒙國的丞相相提並論!逸王殿下,放了真丞相四人,你帶了鳳大小姐自行離去,本宮向你保證,絕對不追究此事!”
“怎麼,難道蒙國做主的不是蒙烈王而是王太后嗎?”蕭越玩味的一笑。
王太后一怔,眼中惱怒之意一閃而逝,大齊的逸王,是在挑撥離間嗎?
蒙烈王薄唇勾出一抹嘲弄的笑意:“大齊定國公抗擊北蠻人,雄才偉略,乃是百戰百勝的將軍,本王向來仰慕的緊,若能把定國公的嫡女留在烈城……”
“王不可!”王太后看蒙烈王的語氣,竟然是不願意用鳳羽換回真丞相,頓時着急起來,他果然是要借刀殺人,剷除真家嗎,“端嬤嬤,去把鳳大小姐送到逸王那裏!”
端嬤嬤帶着幾個宮女,急急忙忙推開護衛,解開了鳳羽腳上的牛筋,卻似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少女被反綁在身後的雙手,攙扶着她的手臂,往蕭越那裏走去。蒙烈王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少女蹣跚的步伐,眼底翻湧着難名的情緒,垂落在地的大袖,掩住了他握緊的拳。
蕭越的目光,在鳳羽的身上掃過,雖然少女衣衫上的血漬已經被洗去,但是處處都是被鞭子抽過的痕迹,他眉眼一厲,解下外衫擲去,銀色衣衫張開,覆在了少女纖細的身體上。鳳羽抬頭,眸光閃動,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就在這時候,夜空裏一抹白影掠過,快如閃電,右手長刀一把切斷鳳羽手腕上的牛筋,左手順勢攬住鳳羽的右肩,往懷裏一帶。蕭越和蒙烈王同時一驚,兩人齊齊撲出去,想要抓住鳳羽。
就在這時候,來人清嘯一聲,右手長刀挾着刺骨的勁風,往蒙烈王的胸前劈去。蒙烈王擔心鳳羽,凌空撲下,人在空中,只見刀光如電,卻已經無法避開,長袖一卷,想要帶偏長刀,不料“嘶拉”一聲,鋒銳森寒的刀刃瞬間割裂了暗紅的大袖,刀尖挾着寒意刺向他的胸口。
就在刀尖將將觸到蒙烈王胸前的時候,忽然少女纖細的人影掙脫了來人的手臂,身體一轉,撞開了蒙烈王,那刀尖直接刺進了鳳羽的左胸!
鮮血從潔白如玉的刀身上滑下。
“不要!”
男子的聲音同時響起!
蕭越撲過去,扶住少女搖搖欲墜的身體,彈指如飛,飛快的點了幾處穴道,減緩傷口的流血。
蒙烈王定定站在那裏,彷彿站了數千年的石像,整個人身上再無半絲活人的氣息,雙眼瞬間變得血紅,雙臂舉起,似乎想要擁抱那少女,又似不敢碰觸少女,就那樣伸在半空中,在夜風裏顫抖。
緊緊握着刀柄的男子,臉上帶着玉制的面具,只露出精緻如玉雕般的下頜,白衣清冷如雪,但是面具下的眸光,卻比冰雪更森寒。他甚至已經忘了拔刀,就那樣定定看着少女,目光越來越絕望和痛楚。
鳳羽對插進胸口的刀渾然不覺,她看不到站在兩邊的蕭越和蒙烈王,只是仰着小臉,黑眸如水洗過的黑寶石,怔怔看着面具男子。夜風帶着淡淡冷香,飄向她的鼻端。終於,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氣,抬起左手,慢慢拿下那張玉制面具。
鳳眸璀璨,五官絕美,正是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蕭然。只不過,男子的眉頭微微蹙起,眸中閃動着絕望痛楚的光。
本以為此生已是天人永隔,不想卻再次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站在面前,千言萬語,諸般情緒,都如潮水般湧來,到了嘴邊,卻只化作一句:“你還活着,真好。”
“你若敢死,本王就讓這蒙川高地上白骨遍野,血流成河!”蕭然冷冷的說。
看着沿着雪白的刀鋒滴落的鮮血,蒙烈王心痛如割,但是面上卻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天鳳以身為本王擋刀,這份深情厚意,本王豈能辜負!你命大沒死,只是這美人,還是讓本王來照顧的好!”
蕭然一聽到這話,眼睛裏面的寒意幾乎能把人瞬間凍僵,如果不是看到鳳羽胸口的血越流越多,他此時絕對不會放過蒙烈王。
蕭越給鳳羽的傷口止住血后,把鳳羽放到蕭然懷裏,自己反身掠回原地,站在被他點了穴道的四個人身側,冷冷地說:“蒙烈王,不管是看在鳳羽為你擋了一刀的份上,還是你蒙國丞相的份上,你都要立刻給我安排一間乾淨大屋,備好我要的藥材,否則,大伙兒就同歸於盡吧!”
“哼,你太小看本王了,這還用得着你說嗎?”蒙烈王聲音變得有些嘶啞,充血的雙眼映着他暗紅的衣衫,就像燃燒在煉獄中的火。
很快,鳳羽就被抱進秋宮偏殿裏,安置在床上。蕭然的雪魄長刀還留在她的胸口上,蕭然一隻手扶着刀柄,一隻手緊緊握着鳳羽的右手,眸光眨也不眨的盯着鳳羽。
少女精緻的小臉沒有半分血色,已經在昏迷的邊緣,但是卻始終用力睜大雙眼,唇邊含一絲笑。
蕭越一邊快速把自己帶的金瘡葯抹在乾淨的白布上,一邊沉聲說道:“等會拔刀的時候,你一定要按住她的身體,不能讓她有絲毫移動,以免撕裂傷口,加重傷勢!”
蕭然點點頭。
站在一邊的蒙烈王走了過來,伸手按在鳳羽纖細的腳踝上。蕭然眸光一寒:“放開你的手,滾出去……”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