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幸村精市果然很快又見到了道知有希，那時候的他還在跟真田進行着任務的交接。多年以後回想起來，連自己也不得不感慨那時候的年少輕狂。

不過現在，道知有希跟着護士長一起進到了病房裏。幸村精市看着她熟練地幫護長準備好了所有打點滴要用的工具。

護士長將手中的針頭刺進幸村滿是傷痕的左手，鮮血順着軟管迴流上了一小截。道知有希盯得有些晃神。

「一模一樣。」有希的腦海里浮現出這個詞語。「原來我們都一模一樣。」

幸村青紫的靜脈旁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因為膚色白皙而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

「雖然過一個禮拜這些針孔就會消失不見，但舊的不見了的地方馬上就會被打上新的針孔。在皮膚掩蓋下的一條條青筋，是不是已經變得千瘡百孔？亦或者是，對此早已麻木了呢？」有希這麼想着，將自己的雙手放到了眼前，「不過呀，也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呢。終有一天一切都會結束，不管是什麼樣的方式。到那之後，隨着這些痕迹的消失，似乎連有過這樣一段記憶，也漸漸模糊起來。」

「人呀，總不能一直記着這些悲傷的回憶吧。」

護士長解開了幸村手腕上的壓脈帶，起身調了調輸液的速度：“好啦，快打完了的時候記得按鈴。不過，我接下來可能有事情要忙。有希會過來的。”她頓了頓，“你們倆還不認識吧？”

她拉過一旁的道知有希：“幸村君，這是道知有希，醫院的護工。有希，這是幸村精市。”

“我們……”幸村精市開口想要說明兩人已經見過面了，卻被道知有希的問候給截斷了。

“幸村君，你好。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後面畫著的那張笑臉，跟道知有希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幸村拿不準這丫頭在想什麼。

“你好，道知桑。初次見面，同樣請多指教。”在看到道知有希悄悄對他眨了眨眼睛后，幸村配合地說道。

“護士長阿姨，我想跟幸村君聊一聊，可以嗎？”

“恩。”護士長點了點頭，收拾完東西準備離開病房，“別太打擾別人休息。”

“不會的。”道知有希陪着笑，半撒嬌地推着護士長出了病房。

“呼……”等護士長走後，她立刻鬆了口氣，轉身又回到了病房內，“幸村君，我們又見面了。”

“恩？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嗎？”幸村好笑地問道。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避嫌啦！”道知有希想起自己剛剛的謊話，深深感到了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如果被護士長阿姨知道我之前盯着一個男生看，那早川阿姨也會知道。早川阿姨知道了，那幫臭小子也就都知道了……我一定會被他們嘲笑死的。”

“那像這樣留下來和我講話呢？初次見面就賴在了對方的病房裏，現在就不怕被人多想了？”

“我可以說是你的崇拜者呀。反正你的網球超級棒的不是嗎？”話一出口，道知有希就知道壞事了，她連忙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恩，沒關係。現在這樣，打不了網球是事實。”幸村有些苦笑，“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繼續打了。”

“你別這樣，我會覺得特別愧疚的……”

“你不用愧疚，這是事實而已。從我發病那一天就被預測到了的未來。”

“可是……你這樣，我總覺得是我的錯。”

“道知桑，我第一次發現你是個這麼愛鑽牛角尖的丫頭呀。”幸村長長地嘆了口氣，揉亂了道知有希的長發，“真覺得愧疚的話，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講話，好嗎？”

“我……”道知有希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我住在孤兒院裏。半年前孤兒院發生了一場大火，青木婆婆為了救屋內的孩子而被困在了火場。我衝進去找他們，結果反而把自己困在了裏面。婆婆救出孩子們后，又進來找我……”

幸村精市抬着頭，突然發現眼前的女生，正無聲地啜泣着，那張小臉上佈滿了淚水。一滴一滴，順着臉頰，滴落在那塊白板上，暈開了油性的字跡。

“抱歉……這回是我該說抱歉了。如果不想講，就不要講下去了。”他遞過紙巾，頭一次懊悔自己的魯莽。

“不要，你讓我講完！”道知有希接過紙巾胡亂地抹了兩把，抬起的與幸村對視的雙眸里，有着沉重的內疚與……釋然。

“我在醫院裏醒來，被告知因為攝入了太多的有毒灰塵，聲道受到了損傷，不能夠繼續開口講話了。而青木婆婆，卻永遠沒能再出來。那段時間，我不停地責問着自己，如果自己沒有被困在裏面，婆婆是不是就不用死？婆婆的死，是不是我造成的？”

“這樣日復一日地給自己施壓，最後導致了嚴重的抑鬱。早川阿姨說我那段時間很嚇人，常常一不小心就容易干傻事。大家都過得提心弔膽的，一邊要忙着孤兒院的重建，一邊又要時刻注意着不讓我干傻事。一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人。他救贖了我。”

“那種被人救贖的感覺真的很好，陰霾的天空彷彿被人生生扯下了一塊，陽光爭先恐後地漏進來。”道知有希笑了起來。因為微微有些逆光，幸村精市看不真切，卻仍然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歡喜。

他聽見她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困難，比生死的鴻溝還要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