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誰比誰可憐
顧卿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其實內心也在做着劇烈的鬥爭。
要說無辜,她也算是無辜的那個。好好的一個大姑娘連戀愛都沒正經談過,就穿成了老太婆,攤都誰頭上誰都接受不了。更何況這個老太婆除了一個看起來就讓人頭疼的身份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兒外,其他什麼都沒有。錢?那東西要了幹嘛?能買電腦嗎?能買手機嗎?能出門旅遊嗎?
沒有好相貌或者好性格就算了,就連好身體都沒有哇!聽花嬤嬤那話的意思,和善兒子和賢良媳婦好像也是假的,孫子也不見得多孝順。
可這些本來就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現在這個老媽媽告訴她——您吶,連死都不能死呢!你要死了,全府上下都要完蛋!你孫子要被挫骨揚灰,你兒子要丟官罷爵,我們這些下人要被拉出去打死了,你那些如花似玉的丫鬟們要被拉出去賣掉……
顧卿后槽牙都疼。
背着這麼一身血債,就算死了都不能安生。
花嬤嬤這也算是一種道德綁架吧?可是,如果一個人連道德的底線都沒達到,她還配被稱為人嗎?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陷入了寂靜之中。為了防止顧卿再暈過去,屋角里點着提神的冰片香,整個房間裏都是清清涼涼的氣味。稍顯昏暗的房間裏,顧卿裹着被子在思考何去何從,花嬤嬤依然紋絲不動的跪在那裏,而且大有顧卿不開口吃飯就一直跪下去的態勢。
罷了,大不了到時候游湖或者上香的時候製造個意外死了!人要變通嘛!回頭她多找點樂子,做出一副非常開心的樣子,再“意外死亡”,大概就怪不到這些無辜的人頭上了吧?
不能連累別人啊,太缺德了。
顧卿翻了個身。花嬤嬤面色一喜。
‘說通了!’
花嬤嬤連忙上前去扶顧卿坐起來,
“香雲、煙雲,進來伺候!灶上溫着的魚片粥也端上來!”孫嬤嬤立刻打開門,向外室里侯着的丫鬟們叫喚道。
屋外的丫環婆子們聽說老太太終於決定要吃東西了,各個都喜不自勝。“阿彌陀佛”、“無量天尊”的亂謝一通。
真是逃過一劫啊!
香雲和煙雲擦着眼淚走了進來,她們兩個自小在邱老太君房裏當差,老太太雖然脾氣古怪,卻不是很難伺候。而且老太太也說了,等她們年紀大了,送點嫁妝,幫她們找個好人家嫁了,也做個平頭娘子或者管事嬤嬤。可現在如果老夫人有個萬一,最先倒霉的就是她們和她們的家人。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要連累家人被趕出去,那簡直是沒臉活了。
顧卿知道香雲和煙雲肯定不是為了自己而哭,但她自覺自己“犧牲”後有人能夠喜極而泣,還是有些觸動。兩個小姑娘放前世也就是剛剛高中畢業的年紀,卻已經伺候人伺候了好多年了。封建社會這些家生子的命運往往都不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和她們比起來,自己只是穿成個老太君,已經是感謝上蒼了。
至少別人還把她當成個人看。
這麼阿Q的想一想,好像又沒有什麼難受的地方了。
“魚片粥先不要上,我身子虛,上點清淡的米湯,裏面放些糖。”顧卿氣喘噓噓地吩咐道,“叫幾個丫頭給我按摩下腰和下半身,床上躺久了,有些發麻。”
為了能讓自己餓的不那麼難受,她是盡量減少活動量的。這就導致她着床的臀部和小腿肚子等處現在完全麻木了,本來她是尋死的,也就無所謂後遺症的情況。可是現在她要活,就必須解決這個問題。如果血液不循環久了容易壞死,到時候她想要出去尋死都尋不了。
另外兩個一等丫頭嘉雲和磬雲立刻爬上床來,將顧卿的小腿屈起來,輕輕的按揉着。花嬤嬤以前呆在宮裏,知道有受了杖刑的人躺久了屁股都爛掉的,連忙叫其他小丫環們打幾盆熱水進來。
“拿溫熱的毛巾裹着腿慢慢揉,要把血脈給揉暢了!快請胡慶年來!”
“什麼,老太太終於吃了?”方氏都準備去請神婆尼姑了,聽聞邱老太君自己想通了,喜不自勝地道:“這真是阿彌陀佛保佑,怎麼會吃的?”
“聽說是花嬤嬤屏退下人,在屋子裏勸了好久才勸好的。”東廂錦繡院的看茶嬤嬤跪在屋門口回話。她的女兒在持雲院裏當差,雖然只是個掃灑丫頭,但是也能獲得不少消息。
“花嬤嬤?宮裏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啊!”方氏神色輕鬆,“這個月給她的月錢再漲一倍!老太太身邊要是多幾個花嬤嬤這樣的人,我們做小輩的也就不用操心了!”
“夫人的孝心,全府上下都稱讚呢。”看茶嬤嬤奉承着說。
“老太太就我這麼一個媳婦,我不孝順她,那就是大罪過了!”
“夫人,夫人!銳少爺不好了!”
“我的小姑奶奶誒!我還沒有通報呢!”
“誰在那大呼小叫的!什麼叫銳兒不行了?誰放她進來的?先掌自己嘴十下再回話!”劉嬤嬤指着屋內一個小蒲團,“就在那兒扇。”
“是。”從擎蒼院跑來的小丫頭聲音發顫,朝那蒲團跪了下去。不一會兒,“啪啪啪”打耳光的聲音在屋裏和屋外都響了起來。
“在府里說話要慎言。什麼叫不好了?誰也沒有不好!不好的就只會有你們。哪怕有什麼大事,也要冷靜了以後再回話。下面亂作一團,主子還要不要問話了?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
“……能。”
“好了好了,不過是個小丫頭,嬤嬤你就別訓了。規矩不好可以慢慢調教,膽子嚇壞了以後還怎麼辦差?”方氏好言安慰着小丫頭。“別害怕,有事慢慢說。文綉,等會把屋子裏那盤四色果子給小丫頭裝一碟子回去壓壓驚。”
“謝夫人。”小丫頭跪在蒲團上給方氏磕了個頭。
人人都說夫人面慈心善,她就真當上錦繡院跑腿是好差事了。夫人是心慈不假,可是夫人身邊的劉嬤嬤卻不是吃素的。她怎麼就忘了呢?
擎蒼院的小丫頭被方氏的軟言溫語安慰的眼紅心熱,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說道:“銳少爺前天吃了鞭子以後就不大好,先是老說疼,後來又說癢。王奶奶和蒼舒姐姐看了看,只是破了點皮,並沒有太大的傷,蒼舒姐姐就給少爺上了點創傷葯。”
“早上銳少爺沒起得了床,王奶奶就準備叫胡大夫來看看,結果少爺不允,說是怕再生事端,躺一躺就好了……結果,下午少爺就發起燒來了,還說胡話,傷口看起來也不太對。少爺的小廝伴當都被趕出府去了,現在身邊缺人伺候,去找胡大夫,他的徒弟說被持雲院請去了。院子裏如今亂成一團,連個能做主的人都沒有,求夫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方氏就已經站了起來。
“不要多說了。我這就去。”她看了下屋子裏的人,“劉嬤嬤,你和文綉、絹綉跟我去擎蒼院。胡大夫現在不能動,老太太那裏也很兇險,不能有個萬一。李琦家的,你讓你家男人拿府里的帖子去請前門街上的白御醫,他剛剛告老回家,在前門街上開了一家叫‘懸壺’的醫館。再派個小子去前面,老太太這幾天不吃飯,老爺也告了假,應該在府里。請老爺速速去西園的擎蒼院。”
“是!”屋內眾下人得了指示,連忙動作起來,各行其事。
方氏安排好事情,也顧不得讓屋子裏的小丫頭起來,腳步匆匆地出去了。後頭丫鬟婆子連忙跟上,一時間,屋子裏倒走了一大半人。
只有擎蒼院派來傳話的小丫頭孤零零的跪在那裏,像是被所有人遺忘了。
還是錦繡院的珠綉心好,扶起了小丫頭,把裝着四色點心的帕子往她手上一塞。“好妹妹,今天事兒多,太夫人那也是剛剛進食,先前一口氣差點沒有喘過來。夫人兩頭操心,你要有什麼委屈,回頭姐姐給你賠罪。”
“姐姐說這話不是讓我折福嗎?我就是擎蒼院一個三等丫頭……”瓶兒的頭低了下去。她還是上次銳少爺犯錯趕走一批丫頭小廝后買進來的丫頭,賣斷了終身的。既不是家生子,也不是從小養大的,平時跑跑腿傳傳話都是看的起她。
珠綉親熱地挽起她的手,拉她到自己的屋子裏說話去了……
北園,持雲院月門外。
“別拉了,你就讓我進去求求太夫人吧,回頭老婦我定當重謝!再這麼下去,少爺要出事了哇!”
李銳院裏的王婆子使勁掙開守門婆子拉着她的手,一個勁兒的就要往裏面闖。兩個看門的健婦急得直跺腳,又不敢使勁拉。
這王老太太是已故大老爺的奶嬤嬤,兒子原是大老爺的伴讀,如今在外地為官,王氏現在也算是個奶奶,只不過聽說大老爺去了后,自請入府看護小主子的,每三天回自己家一次,並不長住在府里。這王氏就算是國公老爺見了也要喊聲“王老太太”,她們擋着也就算了,哪敢拉?
“王奶奶誒,求您不要太大聲了!太夫人自從被銳少爺氣暈了后餓了四頓,這才剛剛進了點湯水,花嬤嬤和孫嬤嬤都吩咐要讓太夫人好好睡一會兒,探望的人一律都擋了,等太夫人醒了再說。您這是在幹什麼呢?要是太夫人又有個萬一,銳少爺才真是要出事了!”
這王婆子和國公府里的邱老太君本質上沒有太大區別。她大字不識,也沒有什麼見識,只不過運道要好了一點。邱老太君是妻憑夫貴,王婆子是母憑子貴。這王婆子要說才幹也沒有多少,唯一可取的就是“忠義”二字。
她不知道什麼利害關係和大道理,她只知道她的小主子現在發著高燒躺在擎蒼院裏,而府里唯一的大夫被請到了邱老太君這兒,就頭腦一熱跑了過來。
也是因為現在她在自己府里也是丫環僕人圍繞着,過着主子的日子習慣了,國公府里上下對她還算客氣,才漸漸把膽子養大了。要是擱大老爺李蒙還在的時候,送她一千個膽子她也不敢跑持雲院裏來搶人。
‘隔壁張家的小孫子就是發燒耽擱久了把腦子燒壞的!’
這麼一想,她更着急了。
‘大不了我一條老命不要了!’王婆子一咬牙,不管不顧在月形拱門下一跪,怎麼拉都拉不起。她扯起嗓子,大喊了起來。
“太夫人啊!銳少爺快要死啦!求您發發慈悲讓胡大夫去擎蒼院看看吧!那是您嫡嫡親的孫子,是大老爺唯一的血脈啊!太夫人啊!太夫人!”
……
這一下子,把持雲院裏的丫頭婆子都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