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七十五(下)

回七十五(下)

翌日清晨,彭蠡湖畔。

三匹駿馬沿湖齊轡而行,馬蹄嗒嗒,鳥鳴啾啾,一聲一聲響在濤聲的節拍里,讓人聞之心曠神怡。

“師父,昨夜你怎不出手將那魔劍奪回呢?”小然勒了勒韁繩,靠近青陽子問道。

“劍本無靈,何來善惡!神魔之說,乃無稽之談。那劍乃是一柄絕好的兵刃,鎖在鎮靈殿中也不知多少年月了,與其讓明珠蒙塵,還不如就此讓它覓得良主罷!”青陽子宿醉未醒,坐在鞍上一搖一搖,卻偏偏又墜不下馬去。

“那師父你怎知昨夜那哥哥是你所謂的良主呢?”

“老道我縱橫江湖近百年,閱人無數,自然練就了一雙識人的慧眼!”

“定是師父你自知不敵那哥哥,方才作這般說!”

“胡說八道!老道我是武林泰斗,怎可與小輩動手,日後傳出去還不讓人不齒?”

華無期一路來一聲不吭,此時忽然勒轡停馬,臉色陰沉的道:“那劍乃邪魔妖物,不得現於人間,此乃祖輩傳下來的明訓!師侄雖武藝不濟,便拚卻一腔熱血,也要將那魔劍奪回,不讓它危害江湖!”說罷一轉馬頭,逆着朝陽光暉絕塵而去。

“師哥!華師哥!”小然轉頭呼喚,只聞得那坐騎轉過一處沙丘,馬蹄聲便越來越聽不明晰了。

“隨他去吧!”青陽子撓了撓後頸,含含糊糊的道,“他瞧不起你師父,不願與我們同路罷了!”

“師父……”小然迴轉身策馬跟上,“昨夜如果那老人家還不走,你便要動手了罷!”

“嗯?”青陽子斜眼看來,臉上似有幾分驚奇。

“師父,你跟那老人家有交情的吧?”

“嗯?”青陽子整個頭都歪過來,長長的眉毛連連猛顫。

“你給那老人家使眼色,那兩個哥哥也看見了。他們不知你是敵是友,方才不敢貿然動手,任由那老人家離去了……”小然狡黠的眨着眼睛道。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方才還拿言語消遣你師父?”青陽子吹着白花花的鬍鬚怒道。

“這些話,華師哥在的時候是說不得的!”

“古靈精怪!”

“師父,你好像認得昨夜那兩個哥哥使的刀法啊!正因為認得,你才放心那白頭髮的哥哥把劍帶走的吧?”

“人小鬼大!”

“師父,你不是說你有慧眼么,說說昨夜那兩個哥哥是正,還是邪?”

“為師跟你說過,這世間的人,孰正孰邪用肉眼看不出來的,要……”

“要用心眼去看!”

“哈哈!……走罷,去泰山之前咱們尋個僻靜點的所在住個半月!”

“師父你要幹什麼啊?”

“教你這小滑頭功夫!”

……

六日後,彭蠡湖之東南一處蘅皋。

此時已是盛夏,驕陽如火,蜩螗之聲不絕於耳。且見寬闊的湖面上,漁舟點點,聽得那陣陣放歌聲隨着湖風送來。天高雲淡,白鷺成行,地上蘆葦起伏,水中群魚騰躍。這恬然景象,儼然世外桃源一般。

且見那湖畔立着一株已經枯萎的老樹,沒有半片枝葉,光禿禿的抖在颼颼的湖風裏。

一個全身火紅衣衫的少女蜷在那樹上甜寐着,彷彿貓兒一般,發出陣陣輕微的鼻息聲。她身下是一柄巨大無朋的大刀,橫架在兩個枝椏之上,卻是被那少女當了午睡的床鋪。

忽而,一道灰影徑從那百丈寬的湖面上一掠而過,彷彿翠鳥一般,徑朝那少女棲身的枯樹飛來。

“你真的來了啊?”那少女在那灰影落地的瞬間將眼睜開,笑靨如花的說道,慵懶的欠了欠身,盤膝坐在那刀面上。

“玉鐲還我!”那灰影現身出來,乃是柳逸安在客棧中邂逅的那個獨眼少年。

“喏!你答應跟我打架了?”那少女從懷中掏出一個玲瓏精緻的翡翠鐲子,放在手裏把玩着,噘嘴問那少年道。

“我不跟你打,鐲子還我!”那少年原本煞白的臉上漲的通紅,狠狠的說道。

“這鐲子是我揀的,憑什麼還你?”那少女又將那鐲子放回懷裏,嗤嗤笑着,“你要鐲子,自己來奪!”

“胡說,鐲子是你……是你趁我洗澡的時候偷的!快還我,不然……不然我不客氣了!”那少年神情極是羞赧,說話都有些支支吾吾了。

“好呀好呀!就是要你不客氣,來跟我打,跟我打!”那少女一個輕盈的翻身,從那樹上躍了下來,半空中皓腕一轉,將那巨刀反手拎了起來。

“我出手只為殺人報仇,不跟你斗!”那少年裝出兇狠的神色道。

“也好啊!我偷了你鐲子,就跟你有仇了,你來殺我,殺了我就能把鐲子奪回去了!”那少女單手將巨刀扛到肩上,頑皮的笑道。

“你!……”那少年氣得啞口無言,渾身發顫,正待用手去拔背上長劍,此時又有兩道人影從湖面上飄曳而來,飛落近前,乃是一雙容貌俊美的男女。

“狴犴刀……”那女子款款行到那紅衣少女身邊,看了看她肩上的巨刀,嫣然笑道,“這小妹妹可是紅絮?不對,不對,論輩分你該是我的小侄女才對!”說罷響起如銀鈴般的一陣巧笑聲。這女子正是竺箬,自與柳逸安與芸蘿分開,她與萬崇沛二人便徑來廬山,遊玩至今日。

那少女杏眼一瞪,將那刀舉起猛然插入地下,嗔道:“離島時爺爺對我說,這天下使鞭子的武功最是不濟,你少討口舌便宜,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竺箬聞言,氣得柳眉倒豎,卻因萬崇沛此時在身邊,便苦忍不發作,咬了咬櫻口,平息怒氣問道:“怎地只有你一個,還有人呢?”

“我哪裏知道,在這裏等了半天了,就見你一個來了!”那少女嬌軀一斜,倚在那刀柄上,神情頗是不耐的道,“她們不來,我們倆先比!你等着,我跟他打過了再和你打!”那少女說話時纖纖玉指伸出,指向那獨目少年。

竺箬來時已看到這個少年,未多加留意,此時卻見萬崇沛神色凝重的注視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心中頓好生疑惑。

“你中了屍蠖草毒?”萬崇沛忽而問那少年道。

那少年側目看了一看,不予理睬。

“中此毒者,雙目會漸漸變紅,至成深紅色時,便會喪命身亡。你右眼已殷紅如血,為何無恙?”萬崇沛心中詫異,不假思索的便上前去拿那少年手腕。

一道青虹經天,少年背上長劍哐當出鞘,指在萬崇沛喉間。

“小俠勿要驚惶,在下乃一郎中。恐這屍蠖草毒對你有害,故而想幫你把脈診治!”萬崇沛視眼前劍鋒不見,緊盯着那少年右目說道。

“不勞!”冷冷二字從那少年齒間吐出。

竺箬本就憋了一肚子氣,當下看這少年冷口冷麵,忍不住道:“這人不知好歹,崇沛哥哥莫要理他!”

萬崇沛見那少年絲毫不理睬自己,只得無奈作罷,不住的自言自語:“怪哉!怪哉!”繞着那少年來回踱步,鎖眉苦思。

忽而一道黑影朝那少年猛撲而至,捲起的狂飆將湖邊的波浪都逆刮回去,一陣虎嘯龍吟的怪聲拌着那黑影傳來。

那少年右臂一抬,將那如惡龍一般的狴犴刀當空架住,五指一轉,將刀鋒卸到一旁,身影一掠,退到了數丈開外。那狴犴刀如影隨形,緊隨那少年而上,每招皆是毫無取巧的實招,每招都帶了翻江倒海的威力。

“還手!還手!”那紅衣少女一面嬌叱着,一面揚着那巨刀朝少年攻去。相形之下,那少女身軀比那巨刀不知要小巧了多少,乍看之不似人在舞刀,而似刀在舞人。那少年渾身紫紅真氣捲起,長劍靈幻,四兩撥千斤,將那刀罡朝四面八方渡了去。這邊竺箬與萬崇沛都被二人真氣波及,不得不運起護體罡氣,遙遙避到一旁。

那少年只守不攻,且架且退,在這草丘上轉圈。

“氣死我了!”那少女隱帶哭腔的叱了一聲,終究停下手來,玉臂一揚,狴犴刀捲風而動,將岸上那合圍的枯樹攔腰斬斷,“鐲子不還你了,永遠不還你了!”

“我打不過你,認輸,把鐲子還我罷!”那少年囁嚅道。

“不給你,我扔掉!”那少女怒斥一聲,果然從懷中將那鐲子掏出來,揚手便扔向浩浩湖水之中。手上竟帶了十分氣力,便見那鐲子如同強弩射出的彈丸,瞬間便在空中縮成一點。

“你!……”那少年神色霎時變得慘白,凌空而起,去追那如流星一般落去的玉鐲,卻又哪裏追得上。

忽而一道翠綠的身影從湖心中一條烏篷舟中竄了出來,彷彿鶯燕一般輕盈飛旋,在空中將玉鐲接住,雙足在浪尖點了一點,劃過數十丈的距離,翩翩然飛落到岸邊。

四人齊齊拿眼去看,那綠影乃是一個十四五上下,一身緊短翠綠衣衫,鬢髮垂髫,背負瑤琴的女童,小小的臉龐美麗的讓人瞠目,正咯咯笑着立在那被斬斷的樹墩之上,一雙大眼四下里不斷打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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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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