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六十九

回六十九

“黃老莊主喜慶之日,天下豪傑咸聚,這位姑娘竟敢如此明目張胆的前來尋釁滋事,卻是瞧不見這滿座英雄么?”從人群中走出一個紫黑面龐,手持長刀的男子,神態倨傲的對那女子道。此人柳逸安在歲寒庄見過,識得是西寧勁風堂堂主曹元術,一套截蟬刀法馳名關外,在北地武林算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滿座英雄?”那女子不勝鄙夷的哼了一聲,指着黃文信道,“我要殺的只有他一個,其他人不要礙事!”

“敢問黃大公子與姑娘有何過節?若只是些打三罵四的事情,曹某便作個中間人,給你們調解調解,就着黃老莊主的喜頭,撮合撮合!”曹元術乾笑的道,滿臉皆是曖昧神色。場中漠北河西的武林人士皆大發鬨笑,中原門派的那些賓客則不動神色的立在一旁。

“無恥,淫褻!”穆天俠聽得目眥欲裂,綳直着身軀在那裏沉聲怒罵著。自那女子入庄,穆天俠舉止便頗多古怪,柳逸安自瞧出端倪,便朝木棚側面挪了挪,心中計較,若是待會這書生按捺不住上場救美,自己也好伺機逃脫。

黃文信並未附和調笑,反而面色嚴峻的凝視那女子,神情頗多忌憚。

那女子娥眉一簇,手中長劍遽然刺出,疾似流星,快若閃電,劍身發出陣陣低鳴,清如簫笛。藕臂舒展,衣裙飄颻,恍如一朵隨風飄飛的海棠。

“鳳吟九天!”穆天俠止住怒罵,喜形於色的道,“非兒果真蕙質蘭心,英華卓躒,不過四年未見,竟將鳳儀劍法修鍊的精熟如斯!”

柳逸安見穆天俠對這女子稱謂親昵,顯是關係非比尋常,而這書生神情亦有些患得患失,恐是落花之於流水,並非互通款曲。

“曹堂主小心!”黃源永見着女子罡氣非比尋常,雄勁峻秀,似遠遠凌駕同儕之上,不由得大聲提醒曹元術道。

“洒家省得,不勞黃老莊主費心!”曹元術面色陰沉的道,心中窩火道,“難道我還會輸給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不成?”反把黃源永的好心提醒當了惡意,直道他拂了自己顏面。當下暴喝一聲,腰間的三尖兩刃刀怒掣出鞘,劃過一道白虹,逕往那女子腰間劈去。

那女子輕叱一聲,手中蛇形長劍如同幻化活物,烈烈紅芒暴漲,彷彿潑上燃油的烈火,一匹一匹劍氣將周身數尺的空間都被扭曲的光怪陸離。且見曹元術長刀砍來,盡然不閃不避,反將手中劍芒朝那刀鋒刺去,招式平平無奇,古拙悠緩如同剛學會武藝的孩童使出的一般。曹元術不由冷笑一聲,他一套截蟬刀法浸淫多年,以沉穩強勁見長,最不懼與人硬拼強拆,當下便思量使出刀法中最威猛的一式“鐵索橫江”,一擊之下便要將那女子虎口震裂。場中眾人初還因為黃源永的呼聲而對這女子不敢小覷,然此時見狀都道她空負雄厚內力,對敵過招卻是如此不抵,當下卯足了勁只待曹元術得手便要大聲拊掌喝彩。

“莫非這女子也如我一般,徒有內力之強?”柳逸安也有些訝異,卻瞥見穆天俠面上毫無擔憂之色,反而是興奮異常,便知這女子招式定是拙中藏巧,暗有玄機,便扭轉頭去細看。

刀劍正面相撞,卻並無鏗鏘聲響,忽見那女子劍尖的紅芒中猛竄出一道雪白的劍氣,狹帶着高亢刺耳的嘯鳴,貼着曹元術的刀身軒舉而上,彷彿一頭浴火涅磐的雪白神鳥,張着尖銳的長喙直往他喉間刺去。

整個翰翼山莊陡然變靜,眾武林人士都被驚得瞠目結舌,素來只聞高手之劍氣可附着劍身,卻從未聽聞罡芒可離器自動,脫而傷人,又見那女子滿頭青絲飛舞,秀美面龐素潔無瑕,一時震懾,無人能說出話來。那曹元術喉嚨眼見要被那劍氣貫穿,雙目眥得滾圓,身軀彷彿那枷鎖銬住一般,挪不開半點,只能睜眼就死。正此時一道青影從眾人身後躍起,彷彿一道閃電一般劃過,將曹元術后領提起朝一旁甩去,速度之快,人眼幾不可捕捉。那劍氣在曹元術麵皮上劃過一道血痕,亢鳴着軒軒而上,匿入夜色之中。

“令師近年可好?潯江之畔一別,荏苒已是十數載,如今孟女俠教的好徒兒,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那青影如一片巨大的蒲葉一般從半空中緩緩飄落,悄無聲息的落到那女子身前,語調慈和的說道,深邃的眼眸異彩流動,似在緬懷往昔歲月,正是前來翰翼山莊賀喜的衡山周朴崢。

那女子面上泛起微微訝色,似是驚異自己這老者一言便看出自己師承,且與自己師父頗為熟稔。容顏上冰霜之色稍斂,對周朴崢禮道:“晚輩初入江湖,無甚閱歷,這位前輩似與家師有舊,卻不知晚輩當如何稱呼?”

周朴崢從容行上前,捋須微微笑道:“老夫乃衡山派之長,卻不知令師可否還曾提到過一二?”他卻不顧這女子是來尋翰翼山莊的是非,言談間對她頗是和顏悅色。

“晚輩見過周掌門,家師卻屢屢提到前輩風範,高風亮節,足為當世武者楷模!”那女子復又欠身道,周朴崢在江湖地位超然,她這幾句卻不是阿諛之辭。

“哈哈!令師謬讚了!”周朴崢身軀朝後微仰,朗然大笑道。四周眾人面面相覷的看着這寒暄的二人,俱默不作聲。周朴崢忽止住笑聲,面色凝重的問那女子道,“且不只你跟翰翼山莊有何冤讎,且看老夫幾分薄面,化干戈為玉帛才好!”

“晚輩與翰翼山莊並無冤讎!”那女子神色驟寒,冷冰冰的說道。

周朴崢蹙眉道:“那究竟是為何……?”

“卻是這小姑娘與翰翼山莊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晚輩不過見義而為,還她一個公道!”那女子回身將那淚眼潸潸的小女孩攙起,拭去她睫下濕痕,萬分悽惻的道:“翰翼山莊非但殺了她父親,更要將她也趕盡殺絕,若非晚輩機緣邂逅,恐她已遭毒手。方才她已然指證,行兇之人便是那個惡賊!”說罷劍峰一抖,遙遙指向藏身人群之中的黃文信,俏臉之上殺氣升騰,身側那小女孩亦大聲嚎哭起來,嗚嗚娃娃嚷個不止,似是有幾分痴傻。

場中所有人士聞言,俱把目光投向那黃文信身上,他正與身後一弟子咬耳,卻見自己曝露與眾人灼灼目光之下,不由面色悚然。

“賢侄,方才這位姑娘所言可是事實?”周朴崢雙眉緊鎖,沉聲問黃文信道。

那黃源永也踏步上前來,面色悒悒,目光森森的問道:“信兒,可有此事?”

“因這幾日庄內事務繁忙,我便未將此事稟告父親大人……”黃文信撥開人群,走到場中弓身道:“數日前我帶庄眾前去購置喜筵用物,回時天色向晚,便抄捷徑打庄后荒山中過。不料路遇一漢子正在草叢之中撕扯一婦人衣物,欲行禽獸之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為非作歹之徒,我震怒之下,將那漢子擊斃。後來這小女孩前來尋找父親,目睹此狀,便大哭而逃,我擔心她小小年紀,在山中恐遭逢不測,便下令庄眾前去追趕。其時夜幕已降,我卻怕耽誤了腳程,便帶了餘下幾人將一干物事帶回庄中。那前去追這小女孩的庄眾卻如泥牛入海,音訊全無,如今照這姑娘所言,恐已遭她毒手了!”說罷作咬牙切齒狀,目光兇狠的瞪向那持劍女子,眼神卻掩不住幾分遊離。

黃文信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紛紛道:“黃大公子卻是替天行道,何過之有!”

“這之中有血海深仇,不過欠這血債的不是黃公子,卻是這個蠻不講理的婆娘,還翰翼山莊數口人命來!”

“翰翼山莊赫赫威名,怎會枉殺無辜。這小丫頭的賊爹十惡不赦,死有餘辜!”

“……”

頓時諾大的莊園又吵鬧個不止,如同鬧市一般。周朴崢眉頭深鎖,微微咳了一聲,冷冷掃過眾人,便聽得吵鬧聲漸漸的息了下去。

“個中緣由,可能果真是如文信賢侄所言,這位姑娘慷慨於義,反而犯下無心之過了!”周朴崢轉身朝那女子悠悠嘆道。

卻見那女子身旁的小丫頭把頭狠命的搖,大聲哭着,一張小嘴咬得滲出血來。

“這惡子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周老前輩怎可信他欺罔之言?”那女子杏目圓瞪,怒聲道:“若非那日晚輩出手相救,這小姑娘多半已是身首異處。晚輩當日從那兇手身上取下一些物事,烙有翰翼山莊標記,方才一路尋來!”手中長劍嗡嗡作響,似是礙於周朴崢在場,方才沒有向黃文信出手。

“如今你們各執一詞,可都有何人與物擔當你們所言的證據?”周朴崢思忖片刻,朝對峙的二人說道。

黃源永面色愈來愈灰黑,冷冷朝着黃文信道:“卻是!信兒,翰翼山莊數十年清名,可不能敗壞在你手裏!”

話音一落,頓時激起滿天附和:“翰翼山莊功德彪炳天下,所行之事無一不光明磊落,我等絕無半分懷疑!”

“稟父親,當日從那漢子魔掌下救下的村姑,如今就在庄內養傷,我可將她叫出來將當日之事一五一十說清道明!”黃文信朝周朴崢謙恭的道,說罷朝身後弟子使了個眼色,那弟子會意離去。

過了片刻,便見一粗布麻衣的婦人,從旁門外蹣跚行來,一路不住的嚶嚶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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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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