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蘇謹
落秋樓是旅店性質的閣樓,吃穿用度這些東西一應俱全,雨冰閣無論哪個地方景色都十分迷人,落秋樓也沒有負了它的名字。
君一江裹着一身白色浴袍,靜靜地坐在沉綠的藤條架鞦韆上,蛇腰粗細的藤條微微晃動,銀色的月光傾瀉而下,為這一切鍍上一層淺色銀華。
君一江面色恬淡,眼睛時不時眨巴一下,仔細的盯着紅似火的楓葉細緻的脈絡看得出神。
現在是春天,落秋樓自有它的獨到之處,每一處的景色都不大被季節影響。
君一江認真的看着一片片緩緩躺落的楓葉,像yu火蝴蝶,撲騰着翩躚起舞,迎着銀色月光,有一層妖異色澤。
君一江的視線並未隨着楓葉飄落而下落,眼睛盯着樹榦某一處,等待又一片楓葉進入她的視線,清晰的脈絡對於君一江來說是難得的美景。
淺色櫻花唇微張,“出來。”她的聲音也如這皎月般聖潔美好,澄澈空明,讓屋檐上的人有些分不清這聲音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被發現了?蘇啟眼光奇異,這女孩不簡單。但他也不耽擱,就直接從屋檐上沿着牆緩緩爬下來。即使會武功,他也不用,就像拖延一下時間。
君一江從藤條架上下來,手臂微伸,身體微微前傾,一道白影閃過,快的讓人險些看不清。
懷裏一沉,君一江低下頭,撞入一雙滴溜溜轉的狐狸眼瞳,一隻手略顯僵硬的拍了拍它的頭。
小白腦袋上滑下三根黑線,不用這樣好嗎?
哈?不是叫他?是叫那隻狐狸!原來他根本沒被發現。
蘇啟手腳並用,準備爬上去,卻不想腦袋一轉,對上一雙無波墨瞳。
月光下,君一江一身寬鬆的白色浴袍,手微抬,露出一截被白色繃帶纏住的纖臂。那上面好像還隱有極細的金色紋路,在繃帶上浮蕩隱滅,不帶他觀察,一道聲音直灌他雙耳。
“下來吧。”蘇啟訕訕一笑,摸了摸鼻子,沿着物柱爬下來,再度看去,君一江雙瞳黑如墨染,正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淡然無波,卻看得他脊背發毛,感覺如同針扎。
不等她反應,君一江再度坐回藤條架鞦韆上,抱着白狐,繼續盯着楓葉看。
蘇啟感覺他就像在看自己一樣,那樣專註的目光,他打了個戰。
蘇啟被一直晾在一邊,就好像沒他這個人似的,弄得他十分不耐,臉上的笑一點點消失,漸漸地,一個時辰就過去了,君一江還是目不轉睛,當他不存在一樣。蘇啟的表情,轉身就要走。
君一江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終於開口:“你住在這裏?”聲音很淡,像是在自言自語。
聽到聲音的蘇啟倒是不糾結,十分豪氣的轉過身去。
這傢伙終於肯開口了啊。蘇啟心裏一陣興奮,好長一會兒,興奮勁耗光,卻見君一江雙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一時間,空氣有些凝滯。
怎麼了?好像……她好像問了他一個問題,是什麼問題來着?
“我不住這裏。”
“哦。”君一江垂下眼帘:“這是世家安排住的地方,你不屬於世家,姓蘇,你是——政朝異姓王蘇瑾。”
蘇啟,不,是蘇瑾,他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很明顯,他十分意外。
這樣一個不過十多歲的女孩,知道他是異姓王就算了,怎麼還清楚他的名字?深閨中的大家閨秀不都應該足不出戶在家中繡花嗎?怎麼會連異國的事情都知曉的這麼清楚?罷了,從一開始在桃花林看到她時,就不覺得她簡單。這次會議,他也不過看看戲,沒想到這雨冰閣倒是真的挺強大,請得來一些人,更是有這樣可以說是‘神秘’的人物。
想到這裏,他轉身就要走。這麼晚了,不回去睡覺幹啥去?怎麼說也要留給人一個美麗的背影是不?
於是,他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微微偏頭:“其實,我的小名叫蘇啟。”似是不想看到她平靜的面容龜裂,他轉身離去。
可惜的是,君一江面容平靜依舊,看着他的背影漸漸變小直到消失,一雙墨瞳波瀾不驚,面上沒有任何錶情,獃獃的。她輕聲吐出一行字:“我知道。”那個人和她說過的。
不知道蘇瑾聽到這些話會不會吐血。
——————————————————————
清晨的空氣有些冷,吸入肺里,只覺得鼻腔透涼一片。
君一江走到自己的位子上默默的等着,這裏叫做雨閣,平時是專門用來做論談之類的事情,又門口開始,到最前方都是排排密密麻麻的位子,左邊三排,右邊三排,最盡頭是一個短梯,不過四五階,上面什麼也沒有擺,但卻不允許人上去,想一個小舞台。下面的位子上一片片的坐着人,差不多都是高等貴族中偏低的,都是對這次有些神秘的活動比較看重,畢竟他們在貴族中位置並不高,迫切需要援助,將家族帶向高峰。
在這次活動中,這些人佔主要,中等的就比較小了,但也不發高等貴族,畢竟雨冰閣的名氣還是不小的,就連那些皇子們也趕來赴會,也是先看看這雨冰閣打的是什麼主意。但這些貴族們倒是不屑與急忙參加。
“嗨~”君一江瞟到了坐在她對面,一臉戲虐的蘇瑾。暗暗想到,當然,除了他。
君一江靜靜地坐着,安安靜靜的時候,面容呆板,就像一個木偶娃娃。
一些貴女們互相攀談,她這裏倒是清靜得很。蘇瑾暗暗觀察。
“能讓開嗎?”一個身着粉袍的少女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前,下巴微抬,一臉倨傲地看着她。這個女孩家世應該不那麼顯赫,身上沒帶什麼首飾,衣着衣料也不過是中上等罷了,而且做工簡單,一看就是買的,而非像她一樣訂製。身世絕對沒有她高。
她要坐這兒倒不是應為別的,這人對面的那男子一看就甚是不凡,若能藉著機會攀談一下,說不定自己能坐上更高的位子。如此想來,少女面上多了幾分嬌羞,精緻的眉目間擠出了幾分嫵媚。
君一江不為所動,那對面的蘇瑾倒是挑了挑眉,抱着胳膊準備看戲。
少女有些不耐煩,伸腳踢了踢她坐的凳子,又想到了形象,聲音倒是很甜膩:“能站起來嗎?我能不能坐這裏。”她顯然沒意識到自己的話語會給對面的人對她的印象有所變化。
君一江微微抬頭,雙目微微一掃,又迅速垂下,對那名少女視而不見。小白也學着君一江掃了她一眼。
什麼意思!少女心中惱怒,精緻的面龐有些扭曲。面子,面子!想到這裏,少女又揚起一個笑,笑得十分勉強,配合著她與笑不符的眼神,看起來甚是怪異。
“小白,她臉在抽筋嗎?”終於開口的君一江讓對面的蘇瑾差點笑噴,他正想着君一江到底會不會開口,怎麼開口,沒想到那木納獃滯的人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少女一噎,心中怒火更盛,顯然是沒什麼城府的人,也不顧周圍,叉腰就直罵到:“你什麼意思!本小姐讓你讓開呢,你耳聾還是怎麼了,快給我死開!”
“靜兒,怎麼了?”一個略顯發福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神色倨傲,和那少女倒是一脈相承。
“爹?”少女見狀立刻走上前去,撒嬌似的挽着男子的胳膊,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面上浮起几絲紅暈,偷偷的看了幾眼蘇瑾,又狠狠的瞪了幾眼君一江。然後還有些扭捏的走了幾步,眼睛四處飄蕩,有意無意的掃向了蘇瑾,還時不時看看別人,好像人家都在關注自己似的。
那被稱作爹的中年男子瞭然的點點頭,然後看向君一江,心中不屑。
“小丫頭,我女兒叫你讓開,你為何不讓?”那聲音還怎有幾分氣派,只不過這男子顯然忘了,這可不是什麼低等地方,隨便一個都是人中龍鳳,不是他可以肆意妄為之地。
“你可知道我是誰!”
君一江人就不為所動,卧在膝上的小白烏溜溜的眸子中帶了幾分不屑,瞟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大怒,什麼時候,一隻狐狸都這樣了,真是不把他堂堂明軒國左相放在眼裏!
可君一江是什麼人?堂堂政朝國異姓王她都有點嫌棄,更何況這中等國家的丞相。於是,她依舊緘默不語。
少女的面子有些掛不住,扯了扯自己爹的衣角,想要他快點了解這件事,中年男子索性直接上前,要扇她一個巴掌,身後聲音突兀響起。
“這不是明軒國左相嗎,這裏可不是你作福作威的地方!”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淡淡瞟了他一眼,輕輕嗤笑一聲:“還真當這是你家的後花園了?”
中年男子臉一陣青一陣紅,回頭吼道:“那又怎麼了!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管字還未說出口,他就一愣,頓時有些害怕,這、這不是清月郡主嗎?明軒國唯一一個掌握兵權的女將。
頓時聲音有些結結巴巴:“清月郡主。”
他身後的女兒看着清月郡主極美的容顏心中嫉妒泛濫,卻撞見清月郡主清冷雙瞳如利劍般掃來,心咯噔一跳。
那清月郡主淡淡掃了他一眼,不屑的哼了一聲,走開了。明軒國用人這般膚淺,朝廷重臣也這般無禮,真是有毀國家形象。
一時間明軒國左相面子有些掛不住,憤憤朝君一江瞪了一眼,甩袖‘離去’,自己女兒也有些害怕的跟着爹爹離開了。
對面的蘇瑾有些掃興的看着這一幕突髮狀況,挑了挑眉。
白心芸身上那股淡雅的馨香,她隔着老遠就聞得到,不過她身邊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心跳有力,心脈尚好,呼吸穩厚,一個心跳同樣沉穩有力,呼吸更加穩厚,是習武之人,且內功極為高深。
“江兒,這是爹,還有哥哥,快叫一聲。”君一江抬頭,君夫人手挽着一個男人,那男人面部表情嚴肅,眉濃而粗,皮膚有細微鬆弛,仔細看去蜜色中參黃,卻是精神飽滿,雙眸有神,目光如炬。黑髮中隱隱夾着幾根銀絲,他身形有些寬厚,一身黑色衣袍,露出來的手抓筆處有十分厚的繭,不止如此,他手上也佈滿了繭,君一江斷定他是習武拿劍之人,筆畫書法也一定出神入化。這個人就是爹了。
“爹。”她的聲音好聽的緊,語氣卻無半分波動。
再看去,娘親身後站着一個綠袍男子,一雙眼睛與爹十分相似,眉卻像着君夫人,雖然比之要濃,卻是兩道黛色長眉。他一張臉同樣稜角分明,但卻比他爹爹要柔和幾分,鼻樑高挺,水色薄唇緊抿,整張臉看起來很美,沒錯,就是美,一種不分男女的美,雖不是十分出眾,但也很耐看。雖說不是女性化,相比女子要硬朗得多,也是貴族中的美男子了。
“哥哥。”她叫了一聲。
那兩人皆是眉頭一皺:“誰是你爹(哥哥)。”
君夫人挽着君鴻的手,搖了搖:“這就是我寫信給你說的那個領養的女兒。”領養的女兒,這話用在誰身上都會有點覺得丟面子,可君一江除了生理上反應眨了一下眼睛以外,無任何其他反應。
蘇瑾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她原來是被收養的啊。可是,她僅僅是被收養的這麼簡單嗎?難道是別的地方派來的細作?
君夫人反頭朝君一帛:“帛兒,快叫妹妹。”
君一帛似乎很不情願,一直沒開口,看着君一江有些嫌棄,還有些戒備。
“咯咯咯,領養的女兒,這出身可是在是不敢恭維呢。”
“養女?不會是有什麼目的的吧?”
“低賤的血統。”
一時間,那些貴族子弟們談論聲聲。
那名面目精緻剛和君一江有過糾紛的的少女看了一眼君一江,帶了幾分不屑,還有嫉妒,張口說道:“她剛剛還想坐在人家對面,想攀上別人呢。”
也有幾個人附和,更有人反口譏諷:
“你又怎麼知道?不是你也想攀上人家吧?”少女氣得銀牙一咬,瞪眼看着右相的女兒:“右沁朵,你沒事找事做嗎?”
“我怎麼了?”那右沁朵翻了個白眼。
“你……”
……
蘇瑾眉毛又是一挑,本來還想看她怎麼化解這些人的話呢,謠言止於智者,果然沒錯。
君一江坐在原位,眼珠重新滑下去,一動不動,如同一座雕像。
見君夫人的解釋,君鴻的臉色緩和不少,他看着君一江,許久還是叫了一聲:“女兒。”這回,君一江倒是沒有應聲,一時間空氣有些凝滯。
人都差不多來齊了,嘈雜的聲音漸漸趨於平靜,一道甜美的聲音傳入人們耳朵,令人為之一震:“久等了,各位。”
一抹冰蓮香堪堪飄入鼻中,一道淺粉身影滑至人前。她面目精緻靈動,嬌俏絕美,紅唇彎起引人心動的弧度,看起來僅十二、三歲,身姿卻玲瓏有致,粉袍質地是上好的水雲紗,也作天衣無縫,整個人氣質渾然天成,一顰一笑中,已然是說不出的風情。
將一切收入眼中的軒轅清眸中閃過一抹狂熱。這個女人,他要定了!
“各位。”她絕艷紅唇輕啟,美則美矣,卻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壓,在悄然施放。四座之內喧嘩嬉鬧聲都小了不少。
“各位,我便是雨冰閣的主人,我今天召大家來,是有一件事情向大家宣佈。”原來雨冰閣之主是這樣的美人,不過,什麼事?大家面面相覷,什麼事叫他們來?
郗雨琳彎唇一笑,自信滿滿道:“我冰漣宮將重回江湖,這雨冰閣便是重返江湖的第006章中在小白身上,軒轅浩雙眼一亮,那不是桃花林的那傢伙嗎?
聽到聲音的小白頭一偏,尾巴一甩,一副‘你在叫誰我不知道’的樣子。對郗雨琳毫不理睬,它叫小白!雖然這名字——好吧,還不錯,總之它不叫白剎。
見小白不過來,郗雨琳面上沒什麼反應,面子要緊呀!她裝作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又道:“有誰對我有意見嗎?”
“有!”一個武林高人飛身而上,僅是眨眼一瞬,便移了數米,一掌朝郗雨琳轟來,這不過是個十幾歲的黃毛小丫頭,長的倒是不錯,實際上又能有什麼能耐?
……但是冰漣宮宮主?這實在是太好笑了,即使她是,也恐怕抵不過他一掌,那冰漣宮還有什麼可怕的?他看,這麼一個丫頭就是冰漣宮宮主,那他也可以掌控武林了。他顯然忘記了雨冰閣的來頭,還有郗雨琳輕功造化不高,卻極為輕盈的身姿,這顯然是內功高深不過不經輕功罷了。
郗雨琳對那一掌,不躲不閃,就連表情,也沒變過半分,依舊甜笑,不過是人的本能反應而對掌風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她輕緩的伸出手,與之對掌,手掌間還有那麼一段距離,那人就被內勁轟得遠遠的,重重的砸在地上,在地上磨出淺痕,然後吐了一口帶結塊的血(疑似內臟碎塊。),腦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顯然,他已被震出內傷,內臟俱碎。道上跑出一個青年男子,面帶懼意,君一江看到他眼中隱忍的恨意斷定,這便是那人的兒子,他顫抖着手向那人鼻前一探,眼中絕望與痛苦十分明顯。顯然,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別人看不出,君一江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其實他在與郗雨琳對掌后的那一瞬間,他的大腦與內臟就已經被內勁震碎,當場斷氣,只是摔到後面,他體內還有內勁餘波令他身體被迫做出反應,吐出一口血。
蘇瑾微微扯了扯嘴角,這個人真狠毒啊。
這個人。君一江坐着不動,手輕輕拂過小白毛茸茸的腦袋,眼神微暗。
雨冰閣雖然著名,但就這樣朝各國高官發出請帖,也不可能會來這麼多人,就連皇子、王爺這種類型的人物都來了,想必是他們之前就出動了武學高手去宣揚示威一番,這麼一來,來的人不可能會反抗,或有什麼太大意見。剛剛捕捉到郗雨琳眼中光芒異樣,還有那死人之前一瞬錯愕的神情,應該是之前謀划商量好了,而這冰宮宮主違反了約定吧。想必郗雨琳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樣,那已死之人是被算計了,而他兒子卻什麼都不知道。
看那眾人看那死人的目光,蘇瑾心中也瞭然了,他們投來的有一部分詫異,更多的則是鄙視,之前,他也收到過請帖,送請帖的是個功力十分深厚的女子,如此,他才有興趣調查,而這些人,也跟他一樣知道這冰宮宮主的能力,所以看到那人朝郗雨琳出掌時,投來鄙視的目光,可是,總不會有人傻到連對方很強悍這種事都不知道吧?應該是實現謀划好,而那冰宮宮主卻另有一番計策,想殺一儆百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