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龍潭巧遇佳人 入虎穴險地求全

第8章 出龍潭巧遇佳人 入虎穴險地求全

陸崖見趕來的官兵越來越多,不敢戀戰,便轉身回房,身上只有一弓一箭,除此之外手無寸鐵,如何對付外面這一百多人?忽見床上撐蚊帳的竹竿,心中有了主意。

此時有的官兵已經到了樓梯口,只是害怕陸崖神箭,都小心翼翼地向前摸來,走到一半便不敢上前,僵持許久,黑山耐不住性子,“快上!怕什麼。”

忽然陸崖從房內閃出身形,抬手便是一弓箭,雖然只拉了一下弓,倒有十幾支箭射出來。將走在前面的官兵嚇得魂不附體,想躲也來不及,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箭剛好射在腰間最柔軟的部位,雖不致命,入肉有半寸多,好不疼痛。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根竹竿從中劈開十幾條。每一條都像似極細的箭枝。

黑山見狀大喜,道:“弟兄們不用怕,這小子沒弓箭了,一口氣衝上去。”

雖然黑山這麼說,那些官兵卻也不敢冒進,心中均想,你自己不沖,卻叫我們沖,雖然是竹箭,若射到眼睛上也得變成和你一樣的獨眼。

這些人正在遲疑,又一批竹箭射來,有的人躲閃,有的人用盾牌擋住,可還是有二三人中箭。官兵非但沒衝上前,反而退回來幾步。

黑山見手下人無用,心中大怒,親自提刀來捉陸崖,陸崖大喜,正要你來,“嗖”的一竹箭射向黑山,黑山橫刀去擋,將竹箭砍斷,竹箭折斷,可前段仍射中軟肋。

黑山疼了一下,也不在乎,畢竟竹箭無法致命,怕者何來,他舞刀幾個箭步來到門前,陸崖此時已退到窗邊,黑山見陸崖跳窗要逃,便衝上前來探手去抓,哪知陸崖在跳窗同時,將雙手反背,左手推泰山,右手拉弓弦,接着翻了個跟頭跳出窗外,那支真箭卻從背後射出,黑山猝不及防正被射中咽喉,當場氣絕。

陸崖用這最後一支箭射死了官兵的頭目,餘人以為他仍有箭,加上當官的一死,更無人敢去追他。

此時杭州的霧更濃了,百步之內已無法看清對面來人。陸崖趁着天黑再加上濃霧,躡足潛蹤來到馬棚,將大黃解了韁繩,飛身上馬向城南疾馳。

眾人只聽見馬蹄聲起,待追出客棧再看,一條黑影風一樣地鑽進濃霧之中,再也無處追尋了。

因為剛才大鬧燈會一事,桑哥下令全城宵禁,街上已無行人,偶爾有些巡邏官兵,哪裏有大黃的速度快,因此陸崖不費吹灰之力便來到南城門。他先找了個僻靜的衚衕,遠遠向城門望去,只見官兵守備森嚴,任何人在今晚是休想出城了,也不知道幾位同伴能否平安脫險。若到了明日一早,霧霾散去,想要出城恐怕更不容易。心中正盤算脫身之計,忽然背後有人拍了他一下。

陸崖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卻原來是尹蘭。

陸崖低聲問道:“你怎麼在這,他們沒抓你嗎?”

尹蘭笑道:“他們為什麼抓我?我又沒打架。”

陸崖道:“那桑哥不是下令放箭射人嗎?你能躲的掉?”

尹蘭聞聽有些生氣,道:“還說呢,你們幾個大男人有危險自己全都先跑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那,還好那些人都追你們去了,要不我怎麼死的,誰都不知道呢。”

陸崖道:“我當時太匆忙,一時把你忘了,下次一定不會。”

尹蘭道:“你忘不忘有什麼打緊,我與你非親非故的。我雖僥倖逃出來,但那李家文閣的掌柜可倒霉了。”

陸崖問:“怎麼了?他們也沒打架啊。”

尹蘭道:“你丟的花燈上有他店裏的圖章,桑哥以為李掌柜和你是同黨,把那店裏的人全都抓起來了。”

陸崖道:“這可不妙,想不到會連累到他。我得想辦法救他出來才行。”

尹蘭白了他一眼道:“千萬別去,你去了也未必救得出來,況且,本來人家不是同黨,桑哥查不出所以然自然便會放了他,你若去救,說不定反而害了人家。”

陸崖卻不這麼看,他對桑哥的為人不甚了解,但對李恆卻熟悉的恨,那人做事心狠手辣,當年為追查小皇帝的下落,殺光了整個廟宇的僧人。這次那李掌柜是否會被放出來,還真的很難說。不過尹蘭說的也有道理,自己單槍匹馬去救人恐怕於事無補。

尹蘭在陸崖身後探頭望着城門道:“你看我們今晚怎麼出去?”

陸崖搖搖頭,道:“難,原來你也是要出城。”

尹蘭道:“傻瓜,我自然也要出去的了,只是不知道表哥怎麼樣了。”

陸崖道:“他與我約好在城南關帝廟相見,其他人都比我先走的,也不知道現在出去了沒有。”

尹蘭道:“應該偷偷溜出去了吧,這裏不像打過仗的樣子。可我們怎麼出去呀?”

陸崖聽她又問,只道她擔心肖玉天找不到她,便道:“沒關係,官兵不認得你,你等到天亮時城門打開,自然就出去了。”

尹蘭道:“那你怎麼辦?”

陸崖用手撓撓頭,說道:“我不知道怎麼出去,經過剛才的事,我怕有人已經認得我了。你自己去關帝廟找你表哥就好了,不需擔心我。”

尹蘭道:“那怎麼行,我得救你出去。”

陸崖一笑:“你救我?別逗了,你跟着我反而危險,等到天亮你便自己走吧。像你所說你我萍水相逢,非親非故的,完全不需要擔心我。”

尹蘭聽他用“非親非故”反駁自己,氣道:“那我懶得理你了,本姑娘只好一個人走了。”說罷轉身便要離開。

陸崖聽她說“本姑娘”,忽然靈機一動,道:“慢,我忽然想到了個主意。你可以救我。”

尹蘭問道:“什麼主意?”

陸崖道:“你一個姑娘家獨自上路引人注意,不如我打扮成丫鬟陪你出去。”他不禁想起幼年時曾假扮成女孩做向南的丫鬟之事,不禁臉上一紅,好在天黑尹蘭也沒發覺。

尹蘭看看陸崖,面目英俊,如若打扮起來或許真的可以矇混過關,便道:“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只是到哪裏去找件丫鬟的衣服來?”

陸崖道:“我來時看到西湖對面有座溫香樓,定是青樓,我們去那裏偷一件出來。”

尹蘭輕蔑地白了他一眼,道:“還道你初出江湖,卻原來連青樓都知道。”

陸崖呵呵一笑,又撓着頭皮道:“書上看的,卻沒去過。”

尹蘭笑罵道:“你們男子就喜歡關注這些,你想去不成?”

陸崖道:“現在哪有心情說這些,我們還是儘快想辦法離開才好。”

尹蘭道:“我可不去那些地方,要去你自己去吧。”

陸崖眼珠一轉:“其實我也不想去,那裏說不定也有官兵,不如我們回剛才對對子的地方。”

尹蘭道:“李家文閣?你瘋了不成,還敢回去?”

陸崖道:“你剛才不是說官兵把李掌柜全家都抓走了嗎?那裏正好沒人,況且我們從那裏逃走的,他們也想不到我們會回去,那店規模不小,裏面自然有女孩子的衣服。”

尹蘭心想不錯,便道:“好,我們就去那裏。”

陸崖剛要上馬,卻見被尹蘭面露緊張神色,被她一把拉住,“小心,等等。”

陸崖以為她發現了什麼,馬上精覺起來,四下看看並無什麼異常。誰知尹蘭卻上了馬,對陸崖道:“哪有丫鬟騎馬的?給本姑娘牽着。”

陸崖哭笑不得,心想你要騎馬給你騎便是,還使這等小心思。無奈只好低頭牽馬而行。

其實尹蘭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和陸崖比較談得來,雖然才認識不到一日,卻喜歡和他說笑。尹蘭心想,也許這便是投緣?雖然和有些人朝夕相處,可心中卻非常厭煩,和有些人雖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

她看着陸崖的背影,說道:“最後還是本姑娘救了你吧?”

陸崖前面走着,也不回頭,笑道:“那先多謝恩公了。”

尹蘭道:“我是女孩子,叫恩公?”

陸崖似乎自言自語道:“那叫恩什麼?恩……恩,恩寵?恩愛?”

尹蘭聽這話不免有輕浮之意,若在平時有人這麼稱呼她,她便要生氣了,可今日陸崖這樣說她卻俏臉一熱,不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道:“你快住口,留神看路,路不平呢。”

陸崖知道她又在譏笑自己的假名字了,但口氣中已似乎帶有些不悅,他也覺得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不妥,怎麼就出此輕薄之言呢?

二人這一路上便再未說話了,氣氛顯得很尷尬。路上仍有巡邏的官兵,那些官兵都打着火把,很容易便能看見,二人卻走在黑暗中,濃霧又掩蓋了二人的身形,大黃又很有靈性,走的很慢,聽見有人,便駐足不前,因此很順利地便來到李家文閣。

折騰了半夜,守在門口的兩個官兵已經打起盹來,陸崖將馬牽到後窗,李家文閣也是二層樓的大商鋪,二樓有個小窗戶。

見後窗無人,陸崖道:“我先進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尹蘭不同意,“我也要進去,外面有點冷呢。再說我一個人怪怕的。”

陸崖笑笑道:“好吧,我先上去看看,若無人再拉你上來。”

尹蘭點點頭,陸崖踩着大黃,想上一躍,用手拌主窗檯,再一縱身躍進房內,房內果然無人,便探出頭,又用馬鞭拉了尹蘭上來。

二人來到房內,翻箱倒櫃搜查一通,果然翻出了幾件丫鬟穿的衣服,陸崖找了件最大號的換上,勉強合身。

尹蘭又為他精心打扮了一番,擦胭抹粉,描眉綉唇,還在她頭上插了根簪子,這樣一來不仔細看誰也看不出陸崖是個男子。可尹蘭仍覺得哪裏不妥,圍着陸崖轉了一遍,搖搖頭道:“還差一點。”

陸崖問道:“差什麼?”

尹蘭眼帶笑意,指了指陸崖的胸口,“這裏。”

陸崖立時會意,道:“這好辦,你等着。”

說完,轉身去了。等了一會兒,陸崖再回來時,已經酥胸峰起,手裏還拿着兩個饅頭。

尹蘭一下子就明白了,笑道:“想不到這饅頭除了吃還能幹別的呢。”

陸崖也笑道:“大小姐,快吃了吧,我用布纏了好幾圈,這兩個東西在胸前好不難受。”一邊說一邊將一個饅頭遞給尹蘭。

尹蘭確實有些餓了,拿着饅頭咬了一口,道:“多虧這李掌柜還給我們留了些乾糧,否則今晚就要挨餓了。”

陸崖也吃了口饅頭,道:“本來還有元宵的,但是太小了,放在這裏不合適。”說話時指了指胸口。

尹蘭撲哧笑出聲來,沒言語。

陸崖道:“現在出去還有些早,不如我們就在這等到四更天的時候再走吧。”

尹蘭道:“也好,本姑娘還真有點困了,外面又冷又危險,不如就在這裏小睡一會兒,你也要一起睡嗎?”話剛說完,便覺得哪裏不對,俏臉一紅。

陸崖倒未多想,道:“你先睡吧,你是千金小姐,我是小丫鬟,自然為你守着。”

尹蘭咯咯一笑,道:“那你可得精神着點,我先睡了。”說罷,便伏在了桌子上假寐。

陸崖則在一旁站着看着她。不多時,尹蘭似乎睡著了,身上披着的斗篷脫落下來,掉在地上,她也不覺。陸崖拾起斗篷為她輕輕披上,二人離得很近,陸崖能感覺到她微弱的鼻息,如蘭芷般輕柔,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夜很黑,可仍能應約看見她一對長長的睫毛,一抹白色的輕紗罩着她下半邊的臉。

這是什麼樣的臉呢?是丑還是美,是不是有條不願人看到的疤痕?還是故意要隱藏自己的美麗?陸崖心跳得很快,安靜的夜裏似乎能聽見撲通撲通的聲音,他忍不住用手去拉那層輕紗,他的手越來越近,越近越輕,竟然有些激動,那手也不自覺的微微戰抖着,便在此時,尹蘭忽然輕聲道:“你幹什麼?”

陸崖嚇了一跳,道:“沒……沒幹什麼。”

尹蘭坐起來,道:“你想看頭我的樣子,對不對?”

陸崖道:“我只是好奇,想……想……,若是將來再見到你,不知道還能不能認得。”

尹蘭並未因為他的無禮而生氣,道:“你最好別看,我很醜的,沒有鼻子。”

陸崖道:“我不信。”

尹蘭道:“若是我真的沒鼻子,你也要看嗎?”

陸崖道:“我想看,就算你沒鼻子,沒下巴,沒有牙齒,下半張臉全都爛掉,我也想看看,起碼讓我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樣子。”

尹蘭嗔道:“去你的,我就那麼慘。”

陸崖道:“我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了,若明日分別之時還不知道你的樣子,豈不終身遺憾?”

尹蘭道:“表哥說出門不許我給別人見的,再說我們若分別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呢,又有什麼遺憾不遺憾的?”

陸崖道:“我想要記得你的樣子。”

尹蘭沉思一會,道:“有機會的吧,現在天這麼黑,給你看了,你也記不住。”

陸崖“嗯”了一聲,便不知再說什麼好了。

二人沉默良久,尹蘭道:“陸大哥,你也睡會吧。”

陸崖聽她叫自己陸大哥,覺得心頭一暖,調皮勁又來了,道:“尹妹妹,你怎麼不睡了嗎?”

尹蘭道:“都是你,我現在不想睡了,防着你再來偷揭我的面紗。”

陸崖道:“絕對不會了,你放心睡吧。”

尹蘭道:“我都說了不想睡了,現在不困了。陪我說說話。”也不等陸崖答話,繼續問道:“你真的叫陸不平?”

陸崖道:“不叫這個名字,我姓陸,但是不叫不平,我的真名……,等我看到你的樣子再告訴你。”

尹蘭道:“很稀罕嗎?你若不告訴我,我不給你看就是了。那我怎麼稱呼你?”

陸崖道:“就叫陸大哥吧。”

尹蘭罵道:“想得美,我就叫了那一聲,現在都後悔了,以後你跟着我叫你小賤婢。”

陸崖笑道:“好吧,你喜歡怎麼叫隨便你了,反正也就只當這一天小賤婢。”想到當年向南要自己假扮丫鬟,自己千不肯萬不肯,可如今尹蘭叫自己小賤婢,心裏卻莫名的欣喜,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尹蘭見陸崖若有所思,便問:“又想什麼呢?”

陸崖道:“以前有個女孩也叫我扮作她的丫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尹蘭道:“哦,原來你早就扮過丫鬟,怪不得能想到這個鬼主意,那女孩是你什麼人?”她雖然若無其事地問着,可不知為什麼心裏有一絲絲酸意。

陸崖道:“不是我什麼人,和你一樣也是萍水相逢的。我只知道她是蒙古將軍伯顏的女兒,叫向南。”

尹蘭道:“蒙古人啊,蒙漢通婚不好的,漢人會受歧視。”

陸崖道:“誰要通婚了,認識她的時候才仈jiu歲大。再說十年不見了,也沒什麼消息。”

尹蘭道:“所以你現在想她了?”

陸崖道:“哪有,碰到你才又想起來的,不然都快忘了這事了。”

尹蘭問道:“你究竟為什麼扮作她的丫鬟?”

陸崖將當年怎樣與向南相遇的事講了一遍,自然隱去了自己的身世。當說到自己光着身子躲在麥堆的時候,尹蘭笑個不停,又說道自己父母已故,自己孤身一人的時候,尹蘭又覺得難過,陸崖講得生動,尹蘭聽得也仔細,似乎陸崖的歡喜便是她的歡喜,陸崖的悲傷就成了她的悲傷。

尹蘭輕聲地說道:“原來你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陸崖道:“為什麼這麼說?難道你也是孤兒?”

尹蘭嘆了口氣,黑夜之中陸崖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也知道必然是非常凄婉的眼睛,只聽尹蘭幽幽地說道:“我也不算孤兒吧,當年江南遭難之時,我父母雙雙被害,後來遇到義父,義父把我帶到了一間尼姑廟裏寄養,他自己則領兵打仗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幾年,一直沒有義父的消息,那些日子我便跟老尼姑學做一些女紅,干一些雜活,偶爾還讀讀書,我到八歲時,便想估計我這輩子也就是個尼姑了,終日與青燈古佛為伴,了此一生。哪知轉過年來,義父兵敗,把我接走了,還給我找了老師學習各種雜學。按理說,義父待我恩重如山,可我總覺得他做事太……”

陸崖問道:“太怎麼?”

尹蘭又嘆口氣,道:“太……太霸道吧,不知道我這麼說義父對不對,不過很多事情我是不能違背他的意思的,這些年倒好些,可大事我還是不能自己做主。”

陸崖問道:“什麼大事你不能做主?”

尹蘭幽怨地看了看他(自然陸崖是看不清楚她這種幽怨的眼神),說道:“沒什麼。本來我應該呆在家裏的,這次表哥偷偷帶我出來,義父不知道,說好了今晚上看完燈會就雇車回去的,可沒曾想……哎,我回去定要被義父責罰了。”

陸崖問:“有什麼責罰?打你?”

尹蘭道:“那倒不會,不過會罰跪,時間長了也很疼的。”

陸崖開玩笑,道:“女孩子家教應該都很嚴吧,要不你別回去好了,以後跟着我。”

尹蘭心中真的一動,居然想,不如我就不回去了吧,可又一轉念,馬上把剛才的想法打消,道:“說什麼呢?我憑什麼跟着你?再說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丟下他不管的。就算責罰我也認了。”

陸崖道:“你只想着義父責罰,卻忘了我的恩情,好歹我也算救過你了,你怎麼報答我?”

尹蘭哼了一聲,道:“現在是我救你好不好?”

陸崖只是一笑。

尹蘭忽然便不再言語了,她覺得陸崖這人雖然涉世未深,但說話有些油腔滑調,適才又來揭自己面紗,似乎並非正人君子,可惱的是自己非但不討厭,反有些高興。

陸崖十年前便與辛不平在一起,辛不平比不了陸秀夫,他的心裏滿是仇恨,不會教陸崖儒家的仁義禮智信之類的章法,他教給陸崖的都是江湖異事,武功招數,兵書戰策,而陸崖本身又不喜歡讀儒家那一些書,因此對這些禮法似懂非懂,他心中只知道和尹蘭投緣,心中實無雜念。

陸崖見尹蘭不說話了,便問道:“你義父究竟是誰啊?”

尹蘭故意裝作生氣道:“不想告訴你。”

陸崖道:“算了,我不要報答了,就當你救我的報答,我告訴你我的真名字,我叫陸崖。”

尹蘭道:“你的名字那麼金貴嗎?誰想知道。”

陸崖一時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尹蘭為何忽然就生氣了。他涉世本就不深,如何能了解女孩子的心思,就算是老江湖,有幾個人又能了解女人的心呢?因此,他也只好不說話了。

尹蘭等了半天,見他不出聲,反倒奇怪起來:“你怎麼不說話了?”

陸崖道:“我也不知道這名字是不是金貴,但是你答應我別告訴他人,特別是江虎。”他這樣說,但是他所慮的並非江虎,而是另一個人,如果江虎真的是江鉦之子,如果陸秀夫尚在人間,如果這二人有關聯,那我陸崖要如何去面對親手殺死自己母親的父親。

這次他說的很鄭重,不像剛才的語氣,尹蘭也鄭重問道:“為什麼不能告訴江虎?”

陸崖道:“不要問,好嗎?你只需答應我。”

尹蘭“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我義父姓張,叫張世傑。”

尹蘭說的很輕,即使陸崖之前早想到此節,此刻聽來仍如同遭了雷擊一般,虎軀一顫,站了起來,將尹蘭嚇了一跳。陸崖腦中飛快地思索,尹蘭的義父是張世傑,江虎若真是江鉦之子,那肖玉天莫非便是小皇帝趙昺?因此江虎才對他如此恭敬。想到這裏,頓覺豁然開朗。

“那你義父現在何處?”陸崖又坐下來問道。

尹蘭道:“義父現在蘇州城外的軒轅庄,我義父是那裏的管家。”

陸崖道:“那莊主便是你表哥了?”

尹蘭道:“我表哥不在那住,他也不是我表哥,只是義父讓我這麼叫,他不經常來,那莊主是姓楊的。”

陸崖自言自語道:“楊莊主。”

尹蘭道:“其實我們也是上個月才來的,庄內的人都神神秘秘的,莊主也很少在,他的生意太多,軒轅庄在蘇州一帶很有名的。”

陸崖想,是了,既然張世傑來到蘇州,必然有大事,怎能以自己本來的身份示人?這姓楊的恐怕只是個掩人耳目的擺設,又或者安排在蘇州的眼線,究竟誰當莊主都不重要,因為說的算的人不是他,而是張世傑或者肖玉天。也許我想的不對?這個張世傑與原來的宋朝太傅同名?不會,那江虎像極了江鉦,世界上哪裏會有那麼巧的事?

尹蘭見陸崖又在想事情,便道:“你這人真奇怪,老是想什麼呢?”

陸崖望了望窗外,道:“你看,天快亮了,我在想等下我怎麼跟你出去。”

尹蘭也看了看窗外,道:“天哪裏亮了?騙人,不過應該也快四更天了吧。”

陸崖道:“差不多了,我們還是趁現在走,等下天大亮就不好出去了。”

陸崖將換下來的衣服打了個包袱,便與尹蘭出了李家文閣,那守門的兩個官兵仍在打盹,二人輕手輕腳來到城南,城門剛剛打開,東方的朝陽還未露頭,卻把天邊已經染出了一抹紅色。尹蘭緊了緊斗篷,覺得有些冷,回想起昨晚與眼前這位牽馬的少年的徹夜傾談,又覺得心中一暖,她不知道多久沒與別人說過這麼多話了。

這時卻見陸崖牽着馬在前面突然不走了。

尹蘭問道:“怎麼不走了?”

陸崖背對着她,道:“等下到了關帝廟,便要與你分別,我要回師父那裏去,不知道今生還能不能再與你見面。可我還沒見過你的樣子。”

尹蘭聞聽竟然心中一酸,若就這樣分別,自己也不能再輕易出來,這輩子恐怕真的無法與他再見了,忽然覺得有些不舍,轉念又想從我被義父收養的那天起,自己的命運早已註定,何不在分別之前了卻了眼前這個人的心愿呢?

尹蘭輕輕地摘下面紗,然後對陸崖微微一笑,低聲道:“你轉過來。”那聲音細弱蚊蚋,口氣卻堅定異常。

陸崖轉過身來,卻看到一張美如天仙一樣的臉,玲瓏剔透的鼻子,帶着笑意的嘴唇,再加上星星般閃爍的眼睛,此刻太陽露出了個薄邊,朝陽印襯下,一名騎着高頭大馬的纖弱女子,佇立在晨輝中,他看得醉了一般,他的眼睛就這樣看着她的眼睛,動也不願動一下。

尹蘭道:“好了,看夠了?”說著將面紗又戴好。

陸崖仍然看着她的眼睛,痴痴傻傻地說道:“怎麼會看夠?這一輩子也看不夠。”

女孩子都喜歡別人誇讚自己漂亮,尹蘭也不例外,尤其陸崖如痴如傻的樣子,更叫她覺得開心,但她卻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義父和表哥都不願意我給別人看見,你知道的。現在你看到了我,就算將來我們不再見面了,也要記得我的樣子哦。”

陸崖仍然獃獃地看着她,道:“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

只幾個字,卻說得非常真誠,尹蘭不禁也有些感動,但轉念一想,不忘又當如何?你與我註定有緣無份,在這一生中,你我只是路人罷了,即使此刻你對我有再多的情義也是枉然。

想到這,尹蘭把心收了回來,對陸崖道:“看看能出去了不。”

此時天色又亮了些,一些人生意人在城門走動。陸崖一直低着頭,牽着馬,尹蘭在馬上高坐,就這樣混在人群裏面,眼看就要出得城去,忽然背後有人喊:“那兩位小娘子不要走啊。”

陸崖、尹蘭同時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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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黃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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