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鐵鎖船虯龍脫困 馬頭琴血染朝陽
十天後的夜裏,崖山議事廳燈火通明,顯然百官還在此議事。外面雨仍在下着,越下越大,風仍在刮著,越刮越猛。張弘范受了傷,又因連日的大雨,所以不曾叫戰,江鉦被俘后音訊皆無,也不知是生是死,或許投降了韃子也說不定。下一步該怎麼走?議事廳上的張世傑、陸秀夫、太妃以及還在朝的百名官員都覺得迷茫,倒是趙昺獃獃地坐在龍椅上顯得事不關己。
目前皇帝年幼,太妃終究是女流,因此外事全都交給張世傑處理,陸秀夫則負責打理內務,這兩人便是宋朝實際的統帥了,而對敵打仗的事全賴江鉦,如今江鉦被俘,對大宋朝廷來說仿似長槍沒有了槍頭一般,叫人如何能不心焦?何況大元軍中的那個小孩實在厲害,三招便活捉了江鉦,再加上他指揮的一群訓練有素的草原餓狼,更加如虎添翼,縱觀整個崖山城也無人能抵,恐怕天下間也很少有人能打敗他了。
陸秀夫首先說話:“這十日來,我們每日從早到晚在此議事,商議退敵之法,眾位可有想到什麼良策儘管講出來,也好為太妃和萬歲分憂。”
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又把頭低下,再搖一搖,意思是商議這麼多天也沒結果,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
陸秀夫道:“能留在崖山的都是忠良,希望大家為大宋的江山進獻一計,是對是錯也無所謂,大家再慢慢商議也就是了。”
見仍無人答言,便厲聲道:“既然如此就全都不要回去休息了,在這裏想,想到為止。”百官聽他說的嚴厲,有的思索,有的慚愧,有的心懷不滿,更有的憤恨,卻仍無人說話。
片刻后,張世傑忽然道:“我想到一法,可叫蒙古騎兵和狼群均無用武之地。”
所有人立即把目光投向張世傑,張世傑道:“只不知此法是否可行。”
太妃和陸秀夫齊道:“但說無妨。”
張世傑幽幽道:“韃子厲害的不過是長槍烈馬,昔日我們城高,蒙古兵拿我們沒辦法。現在他們雖然張弘范來了,還帶了個厲害的小將,又將烈馬換成了狼群,但只要我們只守不攻倒也無妨。只是這幾日大雨來得太猛,今日我和丞相巡城時,土城的東北角已經被雨水衝垮了。”
太妃緊張地問道:“那可有修葺?”
張世傑道:“啟稟太妃,丞相已經派人去了,”張世傑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只是工程緩慢,倘若被張弘范知曉必定率軍來攻,那時恐怕這小城不保。”
眾人聞聽都覺得大難即將臨頭,陸秀夫則嘆了口氣。百官這才知曉為何陸秀夫叫他們今日務必想出一個辦法來,原來事情已經嚴峻到如此的地步。
張世傑接著說道:“我思索良久,只想到了一個辦法……”
太妃忙問:“什麼辦法?投降嗎?”因之前有前車之鑒,投降后的皇帝和太妃都未死,還封了官,所以太妃有此一問。
張世傑猜到太妃心意,道:“不是,我等臣子投降還能保住性命,也許還能封官進爵,但是太妃和萬歲若投降則必死無疑,以後這樣的話請太妃再不要說了。”
太妃知道張世傑等人忠心耿耿,頓覺慚愧,便不再搭言。
“我想到的辦法是……”張世傑一字一頓地說道“棄……城……”
百官聞聽頓時嘩然,下面議論紛紛,張世傑道:“聽我說完,張弘范的援兵遠道而來,必然未準備戰船。我們有戰船兩千餘艘,暫時棄城,在海上築起水寨,每艘船用鐵鏈穿起,便可抵擋韃子的騎兵和狼群。”
“萬萬不可”,張世傑話音剛落,門外走進一人,眾人一見卻是江鉦。正在詫異間,江鉦又道句:“萬萬不可。”
陸秀夫進前握住江鉦的手道:“將軍怎麼回來的?”
哪知江鉦甩開陸秀夫面向張世傑道:“暫且不提這事,昔年三國曹cāo兵敗赤壁,便是因將戰船連成水寨,若敵人火攻怎麼辦,以史為鑒,此法萬萬行不通,行不通。”
張世傑道:“我也知道敵人或採取火攻,不過現在兵臨城下,築起水寨,雖不能擊退敵軍卻可保一時無虞。況我們既然早知敵人會採取火攻,怎會不加防範,可令守兵身塗濕泥,手持長桿,敵船來犯時,只需要長桿一撥便可將敵船撥走。連接戰船時,將鐵鏈做成活扣,可以拆卸,若到最後關頭,只需要打開鎖鏈,眾將士便可逃生了。”
江鉦仍堅持:“末將還是以為此事不妥,一旦我軍將士棄守崖山,我大宋則半寸土地也沒有了,到那時軍餉如何籌措?到時我軍民外無救兵,內無糧草,軍心必亂,太傅為什麼執意要放棄崖山?是何居心?”
張世傑本是張弘范手下的官員,後來投奔大宋,雖忠心耿耿,但最懼怕別人對他懷疑,說他居心不良,江鉦的話固然並沒有這個意思,可在他聽來卻極為刺耳。此時的他位高權重,專橫久了,對於反對之聲也頗為反感,又與江鉦素來不睦,不待江鉦說完,便打斷道:“江將軍,你的意思是說我居心叵測了?”
江鉦待要解釋,張世傑打斷他:“你被俘到韃子軍中,韃子如何肯輕易放你回來,莫非你已經投降了韃子?”
江鉦忠心一片,想不到居然遭張世傑質疑,平時與他雖有口角,但都是為了大宋的江山,心知張世傑對己排斥,大敵當前居然計較起私人恩怨,說出這樣中傷他的話來,頓覺心如刀絞,也豁出去了,對張世傑怒目而視:“我在韃子軍中遇到之前用箭送信之人,此刻不便說出他是誰,日後自有分曉,便是這人將我放了。我江家滿門忠烈,想不到居然遭小人污衊。如若放棄崖山,你張太傅恐怕便要成為大宋的罪人。”
二人越說,言辭越激烈,百官全都不敢插言,便是太妃也不知如何是好。陸秀夫心想,大宋生死存亡之際,這兩個人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說江鉦叛變,陸秀夫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張世傑自投宋以來事必躬親,也絕不會有二心,忙高喊:“二位息怒,我有話說。”
兩人這才不再爭吵,只聽陸秀夫道:“二位不必爭執,太傅之計甚妙,江老弟所言也有道理,我看就留下江家軍在崖山繼續修葺城牆,其餘將士及其家眷就都駐紮水寨,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也請太妃定奪。”
太妃一向沒什麼大主意,便答道:“陸卿所言甚合哀家心意。”
“丞相不必多言,”江鉦卻怒道:“江鉦忠心,蒼天可鑒,也不是誰污衊得了的。”說罷轉身,拂袖,雖然趙昺、太妃在此,他也不顧君臣之禮風一樣地走出議事廳,連頭也不回一下。趙昺、太妃均不悅,陸秀夫又免不得為他開脫幾句,總算現在用人之際,也無人追究。
太妃既然發話,自然此事就這麼定了。當夜,大宋軍民便準備築水寨,只有江家軍繼續駐守崖山。張世傑保宋朝多年,其間立下汗馬功勞,他可曾想到,這一出海真的被江鉦言中,將南宋的小朝廷就此斷送了。
不日,水寨築成,雨也住了。早有元軍探馬回報張弘范。張弘范因被江鉦打了一槍桿,受了內傷,這半月來一直卧床養傷,肩上也疼痛難忍,每晚吐血,不能入眠。因李恆被派往廣州搜集戰船,在旁服侍的只有那員活捉江鉦的小將,這小將便是張弘范之子,名叫張珪。這張珪天生神力,據說八歲時他便可以挽弓射猛虎,張弘范把畢生所學全部傳給了他,後來又得一位高人指點,武藝反比張弘范高出許多。
張珪待探馬退下后,轉身對張弘范道:“爹,張世傑用鐵鎖連船,豈不是自取滅亡?想三國時曹cāo百萬兵馬兵敗赤壁……我們何不效仿古人,採取火攻?”
張弘范一手扶着肩膀,道:“說的不錯,不過江家軍在崖山城,防備很嚴密,倒是入海的一大障礙。”
張珪面有怒色:“不知道是誰放走了他?爹為何不早把他和姓文殺了,以絕後患?”
張弘范正色道:“我早年殺人還少了嗎?這些人都是忠臣義士,殺得越多,反抗的人就越多。誅滅他們兩個人容易,但是要誅滅宋人抗元之心卻不易,我們不可能殺光所有人。”
張珪不以為然,心中所想卻不便明言,轉而問道:“既然崖山守備森嚴,我們怎麼攻打?”
張弘范道:“為父前些日,初來時見崖山對面還有一山,叫做瓶山。明日你陪我去那裏看看。”張珪應允。
張弘范次日便帶傷與兒子來到瓶山之上,看到崖山城牆修葺已畢,若不是這幾日大雨,早就可以攻克崖山了,想不到江家軍的動作如此之快。再往海上觀看,宋軍果然築起水寨,戰船千餘艘,排成一字,甚是宏大,zhongyāng最大的船上黃旗招展,想必便是中軍,宋朝皇帝趙昺一定在那裏。
張弘范一笑對張珪道:“為父想到一條計策。”
張珪問道:“什麼計策?”
張弘范道:“你看這宋軍水寨的位置不對,距離山城甚遠,宋軍每日取水必然經過崖山和瓶山之間的入海口,我們派兵守住那裏,先斷了宋軍的水道,亂其軍心,待李恆從廣州取船回來,便叫他每天在崖山城叫陣,麻痹敵人。然後我軍聲東擊西,表面上攻打崖山,實則從瓶山入海,採取火攻之法,必可除掉趙昺,活捉張世傑。”
張珪豎起大拇指,笑道:“爹,不愧為帥才。只是那江鉦怎麼辦?”
張弘范道:“若火攻得手,江鉦怎能不出城救援,到時大可派李恆再將他捉來。”
張珪聽后大喜。
張弘范傷重漸覺乏累,便吩咐一聲回營。二人計議已定,只等戰船一到,便要一鼓作氣拿下水寨了。
又過幾日,李恆借船返回,張弘范傷勢漸輕,便依計行事,先封鎖了宋軍的水道,宋軍自此苦不堪言。有些士兵取海水飲用,嘔吐不止。張世傑派人去叫江鉦增援,無奈崖山早被李恆的人馬團團圍住,陸地和水寨已經基本隔絕了聯繫,眾人為此愁眉不展。
這一天夜間,陸秀夫、張世傑正在商議突破封鎖的辦法,禮部侍郎鄧剡忽然進帳稟報:“啟稟太傅、丞相,韃子火攻。”
陸秀夫、張世傑同時站起,苦叫一聲:“糟糕。”
張世傑道:“馬上準備反擊。”說完走出帳外,只見不遠處,幾百艘火船一字排列,今夜剛好刮南風,火借風逝照的大海一片明亮。陸秀夫、鄧剡此時也來到帳外,二人雖是文官,但為了大宋的江山仍身先士卒,毫無畏懼。
水寨上的宋軍俯身藏在船沿下,用濕泥塗身,手中拉着繩索,火船越來越近,近到已經可以看清元軍的臉,近到可以看到張弘范在主船上耀武揚威。張世傑心道,來的正好,一聲令下,宋軍齊拉繩索,機關發動,水下升起一根根堅硬的長矛將火船船底洞穿,宋軍又用長桿將火船推開,看着它慢慢沉入水底。張世傑把手向前一揮,宋軍摘掉鎖船的鐵鏈,宋船分離水寨,向元軍進攻。元軍火船後面便是普通的戰船,他們沒想到張世傑有此一招,頓時慌了手腳。張弘范急命撤軍,可是再調轉船頭也慢了,宋軍戰船如離弦之箭,飛馳而來。張弘范武藝雖強,怎奈在顛簸的大海上卻無法施展,再加上有傷在身,不敢戀戰,急忙吩咐后隊弓箭手放箭,他則帶領少數元兵倉皇逃命。元軍主將逃走,頓時潰不成軍,有的被宋軍殺死,有的掉進海里,還有的被自己人放箭射死。宋軍一鼓作氣收復了入海口水道,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張世傑打了個大勝仗,這對於士氣低落的宋軍將士來說,真是一場及時雨,大宋軍營里很久沒這麼高興過了。第二天,眾官擺酒飲宴慶賀勝利自不在話下,酒宴之中,眾人紛紛表示祝賀,都說:太傅英明,建這鐵鎖連船的水寨果然大破韃子兵,太傅神機妙算等等諂媚之辭不絕於耳,張世傑也樂得接受。這裏唯獨陸秀夫一人愁眉不展,獨自一人喝着悶酒,若有所思的樣子。鄧剡與陸秀夫素來交好,看陸秀夫如此,便近前問道:“卑職看丞相面有憂色,不與眾人同樂,不知為何?”
“哎,”陸秀夫看了看正在與眾官勸酒的張世傑,嘆了口氣:“自建水寨以來,未嘗有此大勝,太傅今日舉止忘乎所以,我擔心……”說到這,陸秀夫搖了搖頭。
鄧剡問道:“丞相擔心什麼呢?”
陸秀夫看着杯中之酒,在手裏轉了一轉,道:“酒若滿了會如何?”
鄧剡恍然大悟,酒若滿了自然溢出,張世傑位高權重,大將江鉦不在,論武功、論才華、論權力地位百官沒有人能比得了他,也正因如此張世傑難免孤高自傲,滿招損,謙受益,原來陸秀夫擔心於此,恐怕張世傑要在這上面吃大虧。
陸秀夫又道:“我最擔心的還是張弘范,他老謀深算,一計不成便生二計。我軍不可疏於防範。”
鄧剡道:“丞相放寬心,張弘范有上次一敗,重籌戰船也要些時日的。”
“但願,”陸秀夫苦笑一下道:“光薦(鄧剡字),即便真是這樣也不可放鬆。陪我去瞭望台走走,這裏悶得很。”
鄧剡應允,二人來到中軍瞭望台上,向崖山口蒙古軍營望去。蒙古軍中燈火通明,一點點的光亮直向遠方蔓延開來,軍容似乎比前些時候更加強盛。看了許久,陸秀夫嘆道:“難怪張弘范百戰百勝,勝不驕,敗不餒,確實了不起,我大宋若有一人可比,恐怕也不會如此了。”
鄧剡見陸秀夫心情仍然不佳,也不知道如何勸慰。這時一陣的馬頭琴聲從蒙古軍中傳來,那聲音如泣如訴,婉轉悠揚,那琴聲仿似一個女子在輕輕地召喚她遠去邊疆的情人歸來,百轉柔腸,卻又似有還無,馬上要消失了,那召喚又輕輕響起,待到最高亢時又驟然轉低,叫人的耳朵拚命想去捕捉那聲音,船外站崗的宋軍包括陸秀夫和鄧剡在內無不側耳傾聽,有的人聽了想到自己遠在江南的戀人,有的人想起了在戰亂中死去的親人,有的人想到戰火中的自己,無論想到了什麼全都百感交集,聽得心也碎了。
陸秀夫轉頭看看鄧剡,見他居然流下淚來,便問:“光薦,你想到什麼?”
鄧剡忙用袖子點了點淚痕:“丞相,我失態了,不知道這琴是誰拉的,叫人聽得這般心酸,我忽然想到若我們終究沒能擊退韃子,我和我的家人必死無疑,那時……”
“由死而已,”陸秀夫慨然道:“我們還當儘力輔佐皇上,若是死了,也可問心無愧。”
鄧剡吟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正是文天祥的名句。
陸秀夫目眺遠方,輕輕點了點頭:“文丞相不知怎麼樣了。”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着一聲炸雷響徹寰宇,馬頭琴戛然而止,陸秀夫驚道:“不好,這琴聲來得似有些古怪,我們沉溺之中居然未想到。”琴聲驟停,他立時清醒,想到元軍yu蓋彌彰似乎要來偷襲。
陸秀夫想到此節,可惜為時已晚,又一道閃電劃過,果見水寨外圍不知道何時已經全是戰船,船身用深藍色布覆蓋,與黑夜的海水顏色一樣,外圍的巡邏宋兵已經全都被人不知不覺地消滅了。數不清的黑衣人手持短刀,已經登上水寨。此時張世傑等百官仍飲酒作樂,不知不曉。
原來張弘范敗后,痛定思痛,思量着火攻不成皆因為宋軍早有防範,因為黑夜點火必為宋軍發覺,機關一開很難攻進水寨,便考慮偷襲的辦法。偏巧,第二日蒙古大將伯顏率兵來援,伯顏有個女兒名叫向南,今年九歲,此女聰明從小蘭心慧質,世界上偏偏有那麼一種人,生來便有靈性,有些在武藝方面很有天賦,有些在文學方面很有天賦,向南雖然其他方面平平,但卻是個音律方面的天才,同樣的曲子,由她來彈便和普通人不同,普通人只是將五音湊成高低不同的聲響而已,而向南則彷彿是在彈她自己的心。因此伯顏與張弘范定計,選了一個思鄉的曲子叫向南對着宋軍水寨彈琴,又找了數十名樂師伴奏,以壯聲勢,但偏偏還是向南的琴聲最能打動人心。接着派了戰船五百艘,偷偷斷了宋軍歸路,再叫軍中徹夜燈火,以迷惑敵人,以為元軍還在岸上。最後張珪準備五百艘戰船用藍布罩住,載着黑衣勇士一萬人,以向南的琴聲為號令,趁着夜色偷襲水寨。
琴聲果然令宋軍聽得入迷,未曾察覺到危險就在當下,任誰也想不到元軍剛吃了敗仗,這麼快就會反擊。若不是驚雷一聲,將向南嚇了一跳,琴聲一頓,陸秀夫也發現不了。他立即叫鄧剡鳴鑼報精,自己匆匆回報張世傑。
張世傑今天高興喝的有點多了,正在大殿向趙昺、太妃及百官誇耀戰功,說他築的水寨機關遍佈,如何的牢不可破,突然外面銅鑼驟響,緊接着喊殺聲起,不由得一驚,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這時陸秀夫匆匆進殿,來不及向皇帝施禮,把經過一說。在場的人無不目瞪口呆。此時的大宋雖有百官,可文臣大半,武將能征慣戰者只江鉦、張世傑二人,如今江鉦不在,全仰仗張世傑。可張世傑見外圍機關已無用,自己絕非那小將和張弘范的對手,宋兵之前全仰仗崖山城池堅固,韃子雖然千軍萬馬也很難攻克,如今在海上,已經無險可守,心知大勢已去了,這才後悔不已。
鄧剡此時也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喘着粗氣道:“敵人馬上就要攻進來了,敵軍有員小將……好……好不厲害,手……手持雙刀,見人就殺。皇上快走……走吧。”
張世傑心想不錯,保住趙昺就是保存了大宋的血脈,皇上絕不能有閃失。便道:“皇上,太妃,看來這裏恐怕守不住了,我們快到水寨后側,逃走吧。”
太妃和趙昺也慌了手腳,只有跟着張世傑逃命。出帳一看,不遠處兩軍打做一團。黑夜之中,蒙古黑衣勇士的鋼刀顯得格外刺眼,直向大宋軍兵身上落去。罵聲、喊聲、哭聲混雜在一起,驚天動地,連綿不絕。宋軍越打越向後撤,一些宋兵來不及逃走,便被擠入海中,斷手斷腳的不計其數,屍體一片一片地到處都是。趙昺嚇得魂不附體,哇哇大哭。這一哭不要緊,馬上有個黑衣人發現,大喊道:“漢人的皇帝在那裏,抓住他!”
太妃忙捂住趙昺的嘴巴,但是哪裏來得及,早有幾名黑衣人沖了過來。張世傑手提寶劍,奮力廝殺。但是越來越多的人向這裏圍攏。
陸秀夫突然跪倒在地,對趙昺和太妃說:“皇上、太妃,臣有一計,可助皇上脫險。只是委屈了太妃。”
太妃忙攙起:“都什麼時候,你還行這大禮,有什麼計策快說吧。”
陸秀夫把想法一說,太妃驚道:“那可太委屈了你……”
陸秀夫道:“除了這樣,皇帝無論如何不能脫險,臣為大宋鞠躬盡瘁,死而無憾了,太妃此時千萬不能猶豫,要早下決斷。”
太妃嘆了口氣:“好吧,我們快走。”
張世傑此時也已經暫時殺退了黑衣人,眾人趁機逃回中軍殿上。陸秀夫對百官道:“眾位,我們報效朝廷的時候到了,希望咱們同心協力,為大宋,為先皇保留住趙氏的這點血脈……”陸秀夫把計策說出,眾人無不欽佩。
張珪在外殺得興起,馬上就要殺到中軍,忽見百官從中軍帳出來,各向不同方向逃走。他一心想活捉趙昺,忽然看見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夾在百官之中,也匆忙逃逸,連鞋子也沒穿,手中還抱着個娃娃,他猜想那便是太妃,抱着的必定是皇上,便向前追去。張珪的身法可有多快,幾個起落便追到眼前。太妃眼看就要跑到一條鐵鎖船的船尾,正要拆下船頭鐵環只覺得腳下一緊,被一條鐵鏈纏住左腿,正被子母飛鏈刀捆住。張珪一飛身,已經用右手刀指住她的前胸。張珪叫道:“把皇帝交出來!還可饒你們母子不死。”
太妃冷冷地看着他:“狗賊,我們母子已經不想活了。”說著挺胸向前,那尖刀本就鋒利,只聽“噗”的一聲,已經從前至后,穿透了。張珪也是一愣,他本無意要殺這太妃,想不到竟她居然自尋死路。屍身一滾,便掉入大海,再無活命之理。張珪再看那娃娃,哪裏是什麼娃娃,而是一條板凳,外面套了件衣服。張珪這才明白這太妃是為了自己寶貝兒子逃走爭取些時間而已。
另一邊,陸秀夫帶着二十名死士,匆匆返回相府(實際上是一艘較大的船而已)。陸崖此時正依偎在母親懷裏,外面喊殺一片,他瑟瑟發抖。一見爹爹回來,便掙脫陸夫人,迎上前去問道:“爹爹,外面打的很厲害是嗎?爹爹可有受傷。”
陸秀夫聽得心如刀絞,心想我們一家人就要為國捐軀,難得兒子還這麼懂事,你可知道,你和爹爹都將葬身這茫茫大海。“崖兒,爹爹要你做一件事你可答應?”陸秀夫眼含淚水柔聲問道。
陸崖問道:“什麼事?爹爹只管吩咐就是。”
陸秀夫看着陸崖天真的眼睛,淚水再也無法忍住奪眶而出,道:“扮皇上。”
陸夫人一見丈夫的表情,再聽丈夫如此說,馬上就知道他想幹什麼:“不可,陸家就這麼一個孩子,老爺你千萬別……。”
陸秀夫與夫人夫妻多年,知道瞞不住夫人,便道:“我也沒辦法,只求保住趙氏的血脈,將來另圖復國,世傑已經帶着皇帝逃走了,韃子兵找不到皇上,必定去追,為今之計只有犧牲崖兒,或可救皇上不死。”
陸夫人哭道:“他姓趙的命便尊貴,我們姓陸家的子孫命就低賤嗎?為什麼犧牲崖兒,其他人便沒有子女?”
陸秀夫道:“來不及了,此刻不容多解釋,皇上就是皇上,我們做臣子的命,自入官門便是皇上的了。”他怕夫人不肯,命左右軍兵將夫人雙手抓住。也不理夫人和陸崖是否願意,命人拿龍袍給陸崖換上。陸崖與趙昺年紀相仿,穿上龍袍剛好合身。一切準備就緒,抱着陸崖便向後艙走去。那裏準備了五艘小船,便是平日備好準備今日之用。當初陸秀夫只是想搭救家眷,想不到今日卻要用這些船來送自己歸天。
陸秀夫叫軍士押着夫人,自己抱着陸崖剛要登船,陸夫人掙脫眾人瘋了一樣撲倒在地,伸出右手,抓住他的腳踝,道:“老爺,你就放過崖兒吧,求求你,求求你!”說罷已經泣不成聲。
陸秀夫心想,此刻情勢如此緊急,哪能再有耽擱,心裏一着急,對夫人道:“夫人,對不住了。”把眼一閉,揮寶劍將陸夫人右手砍落。陸夫人慘叫一聲,人事不知。陸秀夫又對她心臟補了一劍,陸夫人立時氣絕,她如此敬重陸秀夫,對他那麼信任,可到死了也不明白為何丈夫如此狠心,親人和皇上在他的心中哪個更重些。陸崖在父親懷裏,親眼目睹這一幕,嚇得哭也哭不出來。兩旁軍兵也無不駭然。陸秀夫來不及悲傷,快步上船,邊走邊吩咐開船,陸夫人的右手還抓在他的朝靴上,走得幾步才又跌落,一個閃電打過,下起了大雨,陸崖看到閃電照在母親的手上,血水順着斷處流淌得到處都是。
五艘船打起火把向南駛去,目的便是叫元軍發現。果然行了沒多久,便有許多船追來,船上的元兵喊道:“別讓趙昺跑了。”原來他們看到穿着龍袍的陸崖,以為便是趙昺,因此便向此追來。另一邊,張世傑趁亂只帶着幾十名隨從保護着趙昺向西逃走,並無人發現。
陸秀夫逃了幾十里,又遇到鄧剡的船,二人合兵繼續前行。原來百官四散乘船而走,全部點起火把故意引開元兵,唯獨張世傑的那艘不點火,目的便是保護這小皇帝。陸秀夫見追兵越來越近,知道在劫難逃了,對鄧剡道:“光薦,你不可再跟着我,否則也必死無疑,速速逃走吧。”
鄧剡道:“時才在瞭望台與太傅交談,我深深佩服,太傅既然願意捨生取義,卑職願和你在黃泉路上做個伴。”
陸秀夫忽然哈哈大笑,道:“好,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在沒見閻王前,結拜為兄弟如何?”
鄧剡也大笑道:“大哥!小弟願意。”
二人便在這電閃雷鳴的殺人之夜,叩頭結拜。陸崖只是在想着剛才母親之死,對身邊一切全無反應。
這時敵船眼看就到了,陸秀夫一見是張弘范親自率軍趕來,向對面大喊:“張弘范,你想要活捉皇上,怕是萬萬不能了,皇上的命我給你了。”說完哈哈大笑,抱起發著呆的陸崖投海自盡了。張弘范想要勸阻,已然不及。
鄧剡見陸秀夫已死,便對天叫道:“大哥等我!”說罷也投身入海。張弘范此時又逼近了些,忙令軍兵救人。鄧剡被救上來后,發現自己沒死,便又跳海。如此三次,張弘范無奈吩咐左右,綁着救上來,鄧剡這才未再尋死。
崖山海戰整整打了一夜,宋軍十幾萬軍兵全軍覆沒。次日,雨過天晴,朝陽初現,萬道霞光將崖山海染得一片血紅。海面上到處是宋軍的屍體,紅色的海水,紅色的朝霞,紅色的鮮血,渾然一體,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海,海面上,一片潔白的箭羽,幽幽地蕩來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