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警告
賈老爺子點頭，招手示意不必多禮，爾後朝我看來，笑得憨實：“你這丫鬟便是新來的吧。”
我放下毛筆，微愣着點頭，這還是頭一次見到賈老爺。沒見到賈老爺子之前，總是先入為主的認為該是一位正兒八經且嚴厲的老爺。
當賈老爺子踏入門口的一剎那，我只有這麼一個感觸：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波霸的這個身形絕對不是後天吃來的，而是先天性遺傳的。賈老爺身材臃腫，長着一張較為肥胖的大餅臉，松垮的下巴還有一撮黑鬍鬚，笑起來有點像彌勒佛。
看着賈老爺身邊的波霸，我瞬間就明白賈老爺此番前來的目的。想來是甄無缺質問我的那一幕作為直接導火線，波霸暗地裏以勾搭賈馨怡未來夫君的罪告到賈老爺子面前，賈老爺子回來后，便被波霸拉着一起來賬房興師問罪。
“呵呵，女兒老在我面前念叨你呢，說你勾引無缺，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就過來看看。”賈老爺子笑得親切慈祥，這氣質也像極了彌勒佛，不像來問罪，反而像是走訪親戚。
“爹，說正事。”波霸在一旁氣得臉上的肉直哆嗦，憋不住提醒賈老爺。
賈老爺子這才正色：“咳咳，我也是覺得你整日與無缺在一塊兒有些不妥，你看你長得這般好看，但凡是男人都會被你迷惑的，只是可惜我老了，若我再年輕個十來歲，沒準兒我也天天往你這跑。”
“爹！我們不是來責罰這丫鬟的嗎，你在這都瞎說些什麼啊！”
“美麗啊，一家子相處，宜解不宜結嘛，你娘怎麼教導你了，”說到這個話題，賈老爺子有些傷感，“哎，也怪不得你，你娘早早就不在了。”
美麗，賈美麗，在波霸身上，果然很好證明了一點：人不一定如其名。
“爹，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沒大沒小，跟姑爺要勾搭上了。”
“誰說我未來的夫君與秦獃子勾搭上了？”門外走來兩個人，一身紅裙素裹的賈馨怡，與高調奢華依舊的甄無缺。甄無缺踏進門檻的一刻，便朝我這邊望來。我故作不見，只盯着賈馨怡看。
自從上回他在楓晚苑鬧事之後，我見到他就沒來由的氣。
賈馨怡一腳踏進來，小眼神不經意睨了眼波霸，表現出不明顯的不滿，波霸哼哼使勁拽着賈老爺的手。
“哈哈，馨怡也來了啊，美麗這麼關心你，我也感到欣慰了，先前看到你們老是合不來，我還擔憂呢。”賈老爺眉開眼笑，說完又看向一旁整日只知道搖着扇子裝濟公的甄無缺。
賈老爺子，這看起來哪是關心了，你這壓根比打是情罵是愛還更不靠譜吧。
甄無缺輕輕彎身笑道：“伯父。”
賈老爺往甄無缺的肩上使勁拍拍，“我可是好久沒見你了，這段時日往外頭跑，剛回來，美麗就嚷着家裏出了大事，我還以為是何大事就跑來看看。”
賈馨怡倒也懂事，趕緊上前扯住賈老爺子那虛胖的手臂，搖晃：“嘻嘻，爹，姐姐一向很關心我的，三天兩頭總要弄些出咋驚咋響，外人看起來是麻煩，其實我知道啊，這是姐姐變相的關心，她就愛彆扭。”
賈老爺子想了想：“看美麗這麼上心，的確該找個時日替你們把婚事辦了。”
“爹！不要！”賈馨怡馬上抗議。看見賈老爺子迷惑的眼神，她趕緊收口，賣乖地笑道：“爹，都說男兒志在四方，這會兒無缺家裏頭還有諸多事情，家事國事都需要他出一份力，那還有時間想著兒女情懷。”
波霸雙手托胸，鼻子哼哼：“馨怡，你不會是嫌棄甄公子吧，你要是不樂意嫁，那我嫁好了。”
話一說出口，甄無缺搖着扇子的手僵住了，俊顏擰作一團，臉色發青。賈馨怡恨不得馬上拍手掌大叫“好啊”，只是她忍住了：“若是無缺有這個意思……”邊說還邊偷瞄甄無缺的臉色。
這不是廢話么，甄無缺明明是百般不願，可在賈老爺子面前也不敢直接砸了波霸面子，蜷起手虛咳兩聲：“伯父，大小姐賢惠能幹，無缺豈有這福分。況且我與馨怡是兩廂情願，這會兒她定是在試探我。”
這違心話從甄無缺這狐狸嘴裏說出來，倒是說得一點也不含糊，一點也不愧疚。
“哈哈，你倆鬧夠了也罷了，這婚事啊，還是得儘早辦了，”賈老爺子大笑，招手問李管家，“李官家，你幫老夫看看，何時是個好日子，這婚事再拖也不是個辦法。”
李管家趕緊找出一本類似日曆的東西，翻了翻，如實稟告：“回老爺的話，明年的正月初十，宜婚嫁。”
賈馨怡頓時急了，半撅着嘴：“爹，這事還沒跟大哥商量。”
“哈哈，你大哥也着急着你的婚事呢，說你難管，該找個人管你了。”
我也在一旁贊同地點頭，是該嫁了，這樣我與甄無缺的誤會也就沒了，省得府上的所有人都一驚一乍。
波霸這回也不滿意了，伸出肥胖大手指向我：“爹，你又扯遠了，這丫鬟的事還沒處理呢。”
怎麼繞來繞去還是要繞到我身上，波霸對我的仇恨可是多大啊，我不就一個小丫鬟么，也沒見得哪裏得罪她，除了最開始見到她時那句沒說出口，由鐵皮冰箱補充的豬以外，實在找不出得罪她的理由。
賈老爺子瞧了我一眼，認真思忖後方道：“你先隨我出去。”
“啊？”我愣在了原地，不僅是我，整個屋子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大概都沒想到老爺子要單獨與我聊天。
我很快回神，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地點頭：“是，老爺。”
“爹，有啥事不讓女兒知道嘛~”賈馨怡開始使用撒嬌功夫，試圖幫我解圍。
波霸也不甘示弱：“馨怡，爹既然叫獃子單獨出去，肯定是不想讓我們知道，瞎湊合什麼呢。”
“你……”因着賈老爺還在場，賈馨怡就忍了，波霸一臉得意地款擺了下她的粗腰，連肥臀上抖動的肉都彷彿囂張地在說“來啊，來啊。”
“哈哈，沒事，無缺，你就在這看好你的媳婦兒。”
賈老爺滿意地摸着鬍鬚，腆着大肚腩大搖大擺走了出去。我跟在後面，經過甄無缺身邊，聽到他細碎的笑聲：“我等你。”
等你妹！別把你的爛攤子丟給我負責還一臉得意，遲早會遭報應的！
一路安靜的踏着青石小路走到楓晚苑，老爺子走到池邊，負手站定，凝視着一池鯉魚水中游，良久不發一語。這氣場讓我有種“剛那尊笑彌勒是前塵舊夢”的錯覺。
我靜默地站定在他身後，一時間不知該做些什麼反應，只好也傻傻地盯着那池鯉魚。半晌，他方緩緩道：“我知道你的身份。”
我一愣，盯着他的後背不說話，我的身份？他所指的意思是什麼？突然有種念頭閃過腦際，令我心上一跳：這個雍胖的中年男人，看似親切，只怕他身材有多厚實，城府就有多深吧？！
“老爺說的身份是何身份？”
“秦府唯一的活口。”
不知他跟我提起這件事為著什麼，我只能默不作聲揣測：是想替鐵皮冰箱除掉我？還是要警告我，不要心懷任何不軌念頭？
老爺見我不作聲，又淡淡開口：“我不知璟為何會留你，我也不知你對他是心存恨意抑或感激，但，既然他放過你，那麼我勸你最好選擇心懷感激地一輩子跟着他，無論是生，或是死，不要想着背叛，因為背叛的結果只是死。”
那個“死”的發音微微變了調，果然是在警告我。我乖巧地回答：“奴婢明白。”這麼**裸的挑明意思，我還能不明白，又怎麼生存。
“你該是很聰明的女人，不然也不會活到現在，你呆在璟的身邊越久，你就會發現越多的秘密。這也表示你早該對自己已經沒有其他出路有所覺悟。”
說到這，他轉身，看着我那獃獃的眼，本還嚴肅的臉一下漾開，露出親切的笑容，“你那眼神，真像極了她，一樣的堅定，一樣勇氣，一樣大智若愚。”
她？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但是看着老爺眼中閃出的寵溺，馬上明白，老爺口中的她指的或許是波霸那已故的娘。我輕輕垂頭：“老爺說笑了。”
“老夫昨夜裏夜觀星象，掐指一算，如今這天下，即將大亂，江山易主，三國紛爭避不可免。”
“……”對不起，這麼嚴肅的時刻我不該吐槽，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這是老爺你的兼職工作嗎，還是你用來製造高人高人高高人的附屬品，觀星象，掐指一算……是不是真有那麼牛逼啊？
“我也算過了，秦府本該無一人能夠存活。”
看來您這掐指一算的功夫也不過爾爾。我忍不住在心中誹謗。鐵皮冰箱要去殺的人，還能夠有存活下來，還有什麼原因？不過是他一時的腦子短路，或者他只是覺得生活缺少一點樂趣，拿我充當調味品，算個毛線！
“可你卻活了下來，怪哉，怪哉，天象大亂，我這算卦的本事也愈發不準確，是該退了。”
一排黑線已經密集分佈在我後腦勺，老爺，你確定你是吃了葯才出來的嗎？我是有想過會有卜算師說什麼天有異象，我有當國母的命啥的，但不是你這種老爺來干啊喂！
“你留在此，對於璟，也不知是福是禍，若是福，我留你，若是禍……”他頓了下來，看着我，眼裏陰沉，半晌，才接着道：“若是禍，我會在成為禍害前將其斬斷。”
最後這一句話，終於讓我恢復了警惕，一種不祥的氣息環繞在我周身，使我感到壓抑。
“哈哈，瞧你那神情，小姑娘家的，別老是擺着一副在沉思的模樣，或者死氣沉沉的面癱相，我整日看着阿璟那孩子的面具，心都涼了，他都沒為我這顆老心臟惦記過，真是不孝的孩子。”
一瞬間，老爺的臉又變為了最開始的平易近人，臉上的肥肉笑得顫悠悠。他看我那一愣一愣的表情，很是受用，笑眯眯往來時的路折回去，走了兩步子，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頭跟我說道：“哦，對了，聽說上回我不在，葉家那小子因着他表妹那事來府上鬧過一回兒，後來阿璟放話要娶你……”
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我沒等他繼續開口補充，已經脫口而出：“奴婢從未當真。”
這種話，還需要賈老爺特意挑明么，凡是有點自知之明的人都應該明白，我什麼身份，一個被鐵皮冰箱放過的活口，一個作為工具利用的丫鬟，能嫁給賈府大公子？況且，鐵皮冰箱更可能有其他更為尊貴的身份。
賈老爺的臉上沒表現出明顯的欣慰，但見他微微嘆了口氣：“知道就好。”
這次賈老爺的單獨問話，看似追究我與甄無缺的曖昧，實則警告我休要想着背叛，更重要的是，不要對鳳凰的寶位抱有念想。打心底里說，賈老爺對待我這麼一個下人，即使是威脅，都用得這麼和藹可親，也算沒為難我。
“走吧，馨怡那丫頭大概也等得焦急了。”賈老爺笑了笑，繼續往回走，邊走又邊說，“美麗從小沒有娘，心裏自然是有些不平衡，因此處處愛刁難下人，你與馨怡也要擔待些。”
老爺，你真是病入膏肓了啊，波霸是大小姐，我只是一介丫鬟，這話不該是這麼跟我說的，而是應該凌厲恐嚇我：“我警告你，你要是得罪我女兒，就等着吃杖子！”這才是一大家老爺該有的風範吧。
我跟在後面，難得着了魔似的點頭：“好。”
這一聲，我說得很誠懇。波霸雖然愛沒事找事了點，但其實不過是心無城府之人，我對她，談不上任何惡意。
跟着老爺子重新回到賬房的時候，賈馨怡還在跟波霸大眼瞪小眼，看見我，一把撲過來檢查我的身子，就怕我被拉出去杖打一般，看見老爺子那無辜的胖臉，這才悻悻放下手：“爹，你跟秦獃子都說些什麼了？”
老爺摸着鬍鬚笑笑：“就說你倆的婚事，應該怎麼辦比較省錢。”
“……”
理財，好個一家之主，你女兒得哭了。波霸可就幸災樂禍了，拿着手裏的紅手絹掩嘴輕笑：“是要省了，近來咱家這吃白食的人太多，快要供應不足了。”
老爺子笑道：“美麗，你要是成親了，也要省着點。”
老爺子，我總感覺波霸也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呢。
“爹！”
“哈哈，好了，我還有事情要去處理，無缺你跟你未來的媳婦多待會，美麗，走，跟我出去逛一圈。我是有多久沒跟你逛園子了。”
波霸跺着腳跟了出去，回頭還狠狠瞪了我們一眼：“爹就是好脾氣，一個個都沒大沒小。”
甄無缺似笑非笑看着我，狐狸眼裏玩味更足。這事因他而起，他倒看戲看得比誰都入迷。
賈老爺帶着波霸離開后，賈馨怡一把搶過甄無缺的扇子：“天那麼涼快，別扇了，火都燒着眉毛了，不是說要想辦法取消這婚事么。”
“這不是雙喜臨門么，你大哥要娶獃子，我娶你。”
甄無缺說出這話，典型就是暗諷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我拿過案桌上一本賬簿認真查核，不理會甄無缺這見慣不怪的嘲諷。
甄無缺見着我那愛理不理的模樣，又看賈馨怡不樂意的模樣，輕輕笑了聲后道：“不過，阿璟不見得真會娶了獃子，要不，我娶了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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