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覆水難收
三天後,二駙馬就被安排了個清閑的職務,每天點個卯即可,權當挂名。二公主出嫁后回門給賢帝和皇后謝恩,也去了東宮,禮數細緻,就是沒有去永福宮,只送了份禮過去。
薛元恩一直留在京城,他自由慣了,在楚國和離國的風聞不錯,是以賢帝沒有過多管他,薛元恩大喇喇地遊走於楚國的貴族圈子,如魚得水,他留在這裏是得到了皇帝批准,他的衣食住行都由太子負責。
最開始,他住在太子在宮外的府邸,太子事務繁忙,自然不可能天天陪伴在側,則讓楚天越照應着,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薛元恩和三皇子打成一片,關係頗為不錯。
太子沒什麼戒備心,倒是楚天越感覺不對勁,派了手下盯着,不知怎的就被捅到明面上來了。
賢帝一直有通過眼線了解兩個兒子的一舉一動,楚天越的行為無疑犯了他的忌諱,猜疑兄弟,肚量狹小,楚天越作為太子黨,賢帝便將這些算在了太子的頭上。
他將太子叫到養心殿好一通訓斥,並讓太子在東宮思過,寫一篇檢討,這還是皇后幫着說了些好話的結果。
夜色漸深,政務處理的差不多了,賢帝放下手中的摺子,動了動酸乏的肩膀,布公公見狀忙殷勤道:“皇上,奴才給您捏捏?”
賢帝沒有反應,這就是默許了,布公公撩起衣袖,在賢帝肩膀的位置墊了塊帕子,這才下手揉捏起來,他的力度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很大程度舒緩了身體上的疲憊。
又過了半刻鐘,賢帝伸出手掌示意停止,略帶感慨道:“端茶倒水都是親力親為,辛苦你了。”
布公公的眉毛也帶了淡淡的白色,再加上他膚色白的過分,似乎蒼老了不少。他的聲音也沒有過去的尖利,而是給人舒服的感覺:“皇上說的什麼話,這是奴才分內之事,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榮幸。”
明明是諂媚的話,卻被他很自然地說出來,聽的人也心中舒暢,賢帝動了動脖子,端起剛換過的、溫度正好、口感適中的參茶喝完,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問道:“今兒是什麼日子?”
皇帝的白天要早朝、召見臣子、處理政務,還有批閱存摺,午膳的時間也要去後宮陪皇后等人用膳,晚上的行程更是安排好的,因為要貫徹後宮雨露均沾的原則。
布公公眼睛眨也不眨,迅速回話:“今兒本該輪到朝露殿的那位侍寢,不過芸貴人身子不適,皇上您看?”
布公公的意思是今兒招哪位主子侍寢,要看皇上了。芸貴人是新來的秀女里較為受寵的一個,也有一些秀女還沒用侍寢過,但去皇后和四妃宮中也有可能的,是以布公公不敢出聲建議,皇上的心思誰猜得清呢。
賢帝聽后愣了一會,今天晚上沒有安排,他也可以選擇一個人在養心殿歇息,只不過他一放鬆就有一股濃濃的疲憊感洶湧而來,莫名的空虛。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二公主出嫁的情形,聽三皇子描述給他聽,這會倒是有點想衛貴妃了,他沉聲道:“擺駕永福宮。”
永福宮內,衛貴妃剛沐浴完畢,頭髮還是濕的,麗女官拿了汗巾給她絞乾頭髮,再用木梳細細梳順,最後抹上護髮的頭油。
姣好的容貌和婀娜多姿的體態是後宮女子固寵的不二法寶,所有的女人都費盡心思保養,或者讓自己變得更加美麗動人,就是皇后也是天天各種補品未曾中斷。
各種天材地寶、進貢的奇珍通常都會到後宮的某個正當得寵的娘娘或者小主手裏,後宮的補品這一項就佔了內務府很大的一筆開支。
衛貴妃卻不是這些人中的一個,她善於打扮,對珠寶首飾和罕有的珍品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喜愛,不管皇上和皇后賞下多少東西,她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令人摸不透她的想法。衛貴妃的打扮傾向於素淡,在隆重場合著裝會正式一些,也是由於這點,賢帝對她很是看重。
待頭髮乾的差不多了,衛貴妃闔着養神的眸子睜開,溫聲道:“時辰不少了,讓他們把宮門閉了。”
說的是永福宮的門,麗女官遲疑片刻,猶豫道:“娘娘,現在才到戌時三刻,閉宮門是不是早了些。”
其實她是想說,殿下說不準遲些會來。
衛貴妃沒什麼耐心地冷淡道:“我的話都聽不明白了?讓你去,你就去!”麗女官不甚情願地應下,慢慢騰騰地往門口走去。
沒多會又返回來了,身後跟着一個頗為眼熟的小太監,可不就是在布公公身邊打下手的小常子。
皇帝身邊的公公都有超然的地位,大家都上趕着巴結,衛貴妃對其的態度也算和善,之見她皮笑肉不笑道:“原來是常公公,本宮有失遠迎,還望莫怪。”
“貴妃娘娘這話折煞小的了,小的是奉布總管的命令來傳個話兒,萬歲爺一會便到,娘娘可提前做好準備。”常公公笑得燦爛,話語有巴結之意,度卻掌握的很好。
衛貴妃的面上看不出一絲表情,眸子也是平靜無波,她對着麗女官道:“替本宮送送常公公。”
麗女官行了一禮,親自把小常子送到了永福宮門口,悄悄塞了個荷包,示好之意顯露無疑,小常子摸了摸荷包的質感,笑容也真切起來。
送完小常子回來,麗女官殷勤道:“萬歲爺就要來了,奴婢給娘娘好生妝扮一番。”因為二公主回門沒來親自看她,衛貴妃的情緒低落,臉色也有些蒼白,麗女官覺得以這樣的精神狀態出現在皇上面前不好。
衛貴妃懨懨地從梳妝枱前站起來,興緻不高地道:“不用了。”
娘娘這是被二公主傷到了,麗女官嘆了口氣,恭敬道:“那奴婢去吩咐御膳房送些點心和湯水來。”
後宮之中只有皇后和沁陽公主的宮內配備了小廚房,其他宮的主子想吃用點什麼,得去御膳房吩咐,不甚受寵的妃嬪通常得貼銀錢才能使喚御膳房的宮人。
這些在衛貴妃看來,不過是彰顯嫡系尊榮地位的手段罷了,在其他人眼裏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他們覺得,衛貴妃即使寵冠後宮多年、盛寵不衰又如何,還不是要被皇后和沁陽公主壓上一頭。
養心殿的位置離永福宮不遠,皇帝是步行過來的,是以用了半刻鐘左右,聽到宮人行禮參拜,衛貴妃調整了面部表情,迎了出來。
雖然她努力表現得很自然,賢帝還是從她的臉上瞧出一絲端倪來,他焦躁的心情有了幾分放鬆,衛貴妃還是和從前一樣,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
他們二人相繼入內,宮人們皆在門口候着,賢帝走了兩步,回過頭對她伸出一隻手:“蓮兒,來。”
衛貴妃唇角微不可見的勾了勾,順從地由他牽着進了寢殿,比肩行走的時候,賢帝能感覺到身邊的人兒情緒上細微的變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衛貴妃對他的態度淡漠許多,或者說看開了,不像後宮新來的那些小姑娘,卯足了勁地爭寵。
可是他的心裏有那麼一丟丟失落……
進了寢殿,衛貴妃站着想了半天,巧笑嫣然道:“時辰還早,皇上想聽曲子,還是下棋,或者臣妾展示一下烹茶的手藝?”
她還真不謙虛,不過大晚上的喝茶,也不怕失眠,賢帝淡淡道:“今兒有點累了,咱們就聊聊天,有段日子沒坐在一起好好說過話了。”
麗女官奉了茶便退下在門口候着,賢帝下意識地捧起茶盞,撥開蓋子后聞到味道,眉頭微微一蹙:“黑茶?”
黑茶就是普洱,是離國流通過來的品種,具有養生之效,但有一個硬傷就是味道不是很好,而賢帝對入口的東西尤其是茶葉很是挑剔,所以他不想喝。
衛貴妃言簡意賅道:“龍井雖好,但不適合晚上喝,普洱雖苦,卻能強身健體。”
賢帝無可辯駁,倒也就着茶杯喝了一口,率先拋出話題:“不知不覺就過去這麼多年,歡顏都出嫁了,咱們都老了。”
歡顏是二公主的閨名,衛貴妃神色微動,沒有吭聲。
要是別人肯定會猛誇一通,什麼龍精虎猛,老當益壯,衛貴妃就不會這樣,也說不出口。人都會變,但有一些固定的東西,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比如她冷淡的性子和輕柔婉約的氣度。
殿內點了好幾盞燈,周圍又擺了幾個頗大的夜明珠以作照明之用,殿內亮如白晝。她的頭髮長長的披在腦後,像綢緞一樣黑亮,皮膚還是很白,眼周有淡淡的細紋,那是歲月賜予她的痕迹,她的神情、嘴角都是舒展的模樣,深深令人覺得,這個女人任憑時光過個幾年,幾十年都是一如既往地優雅着。
看的入神,賢帝不自覺地撫了撫自己的鬢角,那裏已有縷縷銀絲,他的面部保養還算得當,也無法阻止松垮下來的皮膚,他終究還是老了啊。
觸景生情,他想起二十多年以前,和衛貴妃相遇、相識、相知的日子,他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皇子,不用每時每刻去籌謀一些事,和她相處的每一天都是快樂而美好的。
後來那些就在她入宮后變了,她明艷開朗的性子開始收斂,取而代之的是恬靜淡泊,直到太子出生后,才好轉了一些,掌握在後宮生活的技巧,知道在適當的時候取悅他。
賢帝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跟在她身後,一口一個蓮妹,後來她成了他的妃子,就再也沒叫過了。他看着衛貴妃微垂着眸子、略顯消瘦的側臉,心中動容:“蓮妹……”
衛貴妃的背脊明顯一震,良久沒緩和過來,她慢慢抬起不施脂粉依舊清麗的臉龐,眸中難掩詫異,她沉默了許久,回聲道:“陛下。”
然後是久久的、死一般的寂靜。
賢帝失落不已,他以為衛貴妃會想起過往,有所動容,卻沒有想到,即使他能和從前一般喚她,她卻不可能如過去一樣待他了,現在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她只是他後宮中眾多妻妾中的一個。
地位就在那裏,容不得她不卑微,縱她得了千般眷顧、萬般寵愛,從前的衛蓮終究是死去了。
翌日,不用早朝。
後宮,嬪妃們紛紛結伴先後來到了昭陽宮,例行給皇后請安,爾後大家按序坐下,聽皇后訓誡。
坐了有一會兒,皇後身邊的嚴嬤嬤匆匆而來,神色肅穆,皇后隨便說了兩句就讓眾人各自回去,但還是有一些人看出了端倪,她們出了昭陽宮就竊竊私語起來,似乎有哪裏不對勁,對了,今兒衛貴妃沒有來。
平日例行請安衛貴妃雖然不是早早趕來,卻也從未缺席,和皇后也算相安無事,今天沒在,開始也沒聽皇后說貴妃請假,許多消息靈光的主子打聽到皇上昨晚宿在了永福宮。
接下來的幾日照舊。
後宮終於沸騰了,宮裏的老人都知道,二十多年來衛貴妃從未真正地失寵過,如今又盛寵當前,最重要的一點是十五那天皇上也宿在了永福宮。
十五是宿在中宮的日子,皇上這麼做不是在打皇後娘娘的臉么,難道宮裏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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