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朕的女兒能抵千軍萬馬

第五章 朕的女兒能抵千軍萬馬

接下來的這幾天,皇城陷入了一種異樣的平靜中,而伴隨着平靜而來的,是整整十天的瓢潑大雨,四月的天氣便已經開始電閃雷鳴,每天都看見灰濛濛的天空被銀色的閃電劈開,那震耳欲聾的聲音似乎在傾訴着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一天是四月的月末,雨漸漸的開始變小,有一道陽光透過層層烏雲照射下來,讓人看清了金鑾殿上金碧輝煌的屋瓦,還有流光溢彩的琉璃,熠熠生輝。

今日是蕭彧登基的日子,皇城好像也被大雨清洗乾淨,誰也不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那樣血腥的戰爭,屍橫片野,血流成河。

一道最耀眼的陽光照射到了金鑾殿的琉璃瓦上,映射出七彩的光芒,將整個金鑾殿映襯得更加金碧輝煌,巍峨的聳立在江陵城最高點上,仿若這個世間權力的最高點,吸引着千萬人矚目,瘋狂,盡折腰。

在金鑾殿前的廣場上,宮廷的樂師們正用黃鐘大呂演奏着上古流傳下來的聖曲,文武百官在轉眼的歌聲中,穿着隆重的朝服,一步一步自南宮門外走了進來。

而金鑾殿上,蕭彧正穿着華麗的龍袍,站在那權力的最高點上,巍然而立。

在數萬人靜默以待的目光中,萬民齊齊拜倒在他的腳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賀聲在皇城上空盤旋不去,聲徹九霄。

正午時分,就有幾個宮女來到我的寢宮,個個喜笑顏開,手裏端着各式各樣的衣衫,頭飾,還有金銀財帛,說著是皇上賞賜給公主的,望公主喜歡。

看着這些賞賜,我微微蹙了下眉,心裏很不好受。

如今,皇兄和慕容文謙被打入天牢,而我卻在這裏享受榮華富貴……

突然宮門被人推開,進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蕭寂寒一身華麗的錦袍,神采熠熠地站門口,依然冷酷的臉上有些疲憊,直到我抬眼看着他,他才緩緩走進來:“父皇登基了,你為何臉愁眉不展,你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你來幹什麼?滾出去!”

他微微一怔,看了我一眼,說道:“你覺得我很可怕?”

我沒說話,但眼神和微微退縮的身子已經說明了一切,這個男人,是個收着獠牙盤起來的毒蛇,不知什麼時候又會給我致命的一擊。

我瞟了他一眼,不屑地說道:“我是公主,怎麼會怕你?!”

蕭寂寒只挑了挑眉毛,冷酷的臉上掛着陰沉的笑意:“真想不到,原來你真的是他的女兒,其實我很早就懷疑過……”

“你說完沒有,說完,就滾!”

話音一落,我就轉過了身子,背對着他。

屋子裏安靜了下來,氣氛也冷了下來。

我知道背後那陰寒的目光還一如既往地看着我,我向來對這個男人沒什麼好臉色,但如今,他已大權在握,我還要救皇兄和慕容文謙,想了想,還是轉身看向他:“你——”

“唔……”

我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而他的一隻手已經用力的扶着我的後腦將我壓了下去,他的唇用力的貼了上來,也將我後面的話堵住了。

我拚命地睜扎,卻一點也撼動不了他的力量,感覺到了我的無力和頹然,他的吻越發的瘋狂,帶着一種強制的霸道,在我唇上輾轉反側。????

我的呻吟和掙扎,最終化為了他身下的嗚咽。

等到他鬆開我時,我幾乎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氣。

“嫣妹……”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已經將我打橫抱起,幾步就走近了我的床榻邊,將我死死壓在了床榻上,那種緊繃而炙熱的氣息越發濃烈起來。

他沒有動,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我要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我掙扎着,拚命的側過身子想要避開他的唇,下頜卻他死死地鉗制住,唇舌再也逃不開了,衣衫在他用力的揉搓中慢慢的散落,我的鎖骨和肩膀一寸一寸的露出來,在微弱的燭光下顫抖着,反射出如玉的光澤。

他的目光似也被那一片肌膚吸引,低下頭,在我耳邊吹了一口熱氣:“你的身子真美,你讓我等了太久……太久……”

這一刻,我已經不清楚那種炙熱是他的體溫還是我的幻覺,只感到他埋首在我的肩窩中,吐出的氣息都帶着糜麗的香氣,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不要——”我突然怒吼道:“蕭寂寒,你再敢動我,我立即咬舌自盡!”

話一落,那雙錮着我的有力的手已經鬆開了,他的唇也離開了我顫抖的肌膚,呼吸幾乎停窒,只能聽到他咚咚的心跳,每一跳彷彿就是一陣痛。

“你還想着慕容文謙,對不對?”他的聲音很低沉,好像隱隱在壓抑着什麼,這種壓抑的聲音讓我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是!我就是想着他,我愛他!我只愛他!”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鬆開了我,狂笑了起來:“你可知道,你的父皇將要判他的罪,他就快被處斬了!”

“你騙人!我不信!”我心一驚,赫然站起了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怒視着他:“他犯了什麼罪,該被處斬?”

蕭寂寒眸光一寒,微微眯起陰冷的眸子,伸手捏起我的下頜,聲音裏帶着深深的笑意,同時也冷了幾分:“到現在,你還在擔心這個男人,你還不死心嗎?如果你從了我,做了我的女人,我可以留他個全屍,如何?”

“呸!”我一下子別過頭,避開了他的手:“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好啊!”他冷笑着,彎下腰湊到我的面前,勾着唇角一字一頓:“你也太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你救不了他,而你的父皇即將把你許給我!”

我的心猛地一驚,睜大了雙眼:“我不會嫁給你的,絕不會!”

蕭寂寒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那雙細長的眼睛裏,好像撲的一聲燃起了一簇火焰,咬着牙道:“你開開心心也得嫁,哭哭啼啼還是得嫁!”

說完,他直起身子,一甩袍角,走出了屋子,憤然離去。

我在驚惶中,定了定神,慕容文謙要被問斬了,這是真的嗎?

不行!我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認蕭彧,一定要認他,他說過,只要我肯認他,什麼都答應我。

“來人!來人!”

“公主,有何吩咐?”突然跑進來一個侍衛。

“本宮要見皇上,你去稟告!?”

“是!公主!”

話音一落,那個侍衛就跑了出去,而我一個人在寢宮裏簡直是心急如焚,一會跺着腳,一會兒走來走去,卻怎麼也坐不下來。

不一會兒,那個侍衛急忙走了進來,說道:“公主,今日皇上有要事,不便見公主,望公主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慕容文謙快要被問斬了,我如何能好好休息?

“你再去稟告皇上,說本宮有要事告訴皇上!”

“公主……”他看了我一下,說道:“好吧,屬下再去一次。”

就這樣,來來回回,我也記不清那侍衛去了乾坤殿多少次,可是,蕭彧就是不肯見我,這一夜,我幾乎沒怎麼睡,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救他!

又過了幾日,我一直沒能見到蕭彧,卻突然傳來慕容文謙被判砍頭的消息。江陵貼滿了判決的告示,明日他就會被處斬,我像瘋了一般,吵着要見皇上。

可是,一踏出宮門,就被門外的侍衛攔了下來,這些日子,其實我一直被軟禁,蕭彧不准我出宮門半步,也不准我見任何人,就連福祿的身影我也沒瞧見過。

在宮門外,和侍衛糾纏得直到精疲力盡,直到滿心絕望。

明明是初夏,我卻手腳冰涼,一個人蜷在夜明宮的床榻上,蓋着厚厚的錦被依舊感覺不到溫暖,我突然喊道:“我要喝酒,去給我取些酒來!”

一個宮女走過來,看着我,滿是疑惑:“公主,你從來不飲酒啊?”

“去拿!去!”

我突然怒吼一聲,那宮女嚇得一顫,立刻退出了屋子。

好像在她的記憶中從來沒聽說過公主要飲酒。不過,她不是主子,知道自己的奴婢,也不敢再冒犯我,於是去御廚房拿了一些酒來。

我兀自一杯一杯地飲着,但是,喝到頭昏腦漲,視線模糊,卻依舊沒能讓身子熱起來,我索性提起酒壺,對着壺口飲了起來。

滿懷心酸的想着,都是我……都是因為我!

我害了那麼多人,最後還是我害了慕容文謙,我快把他給害死了!

感覺自己是意識開始混沌,我笑着,笑出了眼淚,酒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我忘記一切,到了現在,我還可以笑。

越笑越厲害,笑得喘不過氣,笑得只能靠在冰冷的牆上,才不讓自己倒下。

再次醒來,已是翌日的清晨,外面的瓊花樹上已有早生的蟬在斷斷續續地嘶鳴。

陽光透過鏤空窗戶投進來,我眯起了眼睛,酒醒的日子還得繼續,我撐起身子,一陣頭昏目眩:“來人,現在什麼時辰了?”

“公主,現在已是巳時了。”

聞聲間,我腦海里突然一閃,巳時,還有一個時辰,慕容文謙就要被處斬了。

這一刻,原來有些昏痛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我急忙說道:“我要見皇上,你去稟告,我要見皇上!”

“公主,皇上他不會見你的!”

“混賬!”驟然我跳下了床榻,一個沒站穩,直直跌倒在冰冷的地上:“公主,小心,你沒事吧?”一個宮女將我扶了起來。

我完全無暇顧及其他的事,光着腳丫往外沖了出去,像瘋了一般,拍打着宮門,吵鬧着,哭喊着,要見皇上。

看守的侍衛終於受不了我的嘶喊聲,打開了宮門,可看着我幾乎瘋魔的樣子,他們都駭住了,一刻也不敢怠慢,連忙有人跑去稟告。

見有人去傳話了,我稍微安靜了下來,緩緩走到屋子裏,背脊靠着冰冷的牆壁,慢慢地滑坐在地上,神色慘淡,面如死灰。

反反覆復將腦子裏那些如同走馬燈一樣擁擠的畫面,或者說回憶統統刻在了心裏,那些幾乎要將我逼瘋的回憶……

不一會兒,傳話的侍衛回來了,我立刻跑到宮門邊,問道:“皇上怎麼說?”

“公主,皇上還是不見你,還望公主……”

“無論怎樣,他都不肯見我,是不是?!”

他面帶難色,卻開不了口,站在一邊的守衛也紛紛低下了頭,我冷笑一聲:“行了,這裏沒你們的事,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輕輕關上了房門,走到梳妝枱前,看着自己的模樣,也嚇了一大跳,可是,我還是救不了他,我真沒用,我真沒用……

驟然,一道寒光刺痛了我的眼,我看着梳妝枱上的那把剪刀,心中突然閃過一道激靈,我決定賭一把,用自己的命去做賭注,看他到底見不見我。

我一咬牙,深深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下去,白皙的皓腕上殷紅的鮮血汩汩而出,刺痛無比,淺色的衣衫的袖管被鮮血濡濕成一朵朵刺目的紅。

“啊——”發出了一聲痛呼后,我忍着疼痛,將梳妝枱上盡數的東西已被我掀翻,灑落一地,稀里嘩啦一陣碎響。

門外立即衝進來了人,見此狀,有人尖叫道:“公主自殺了!”

“快去稟告皇上!快啊!”

沒多久,我已被人抬在床榻上,臉色已蒼白如紙,雙眸微闔,一動不動,手腕處殷紅的鮮血還在不斷地冒出,濡紅了半個袖管。

當蕭彧衝進夜明宮時,看着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我,眼睛刺痛無比,聲嘶力竭地喊着:“太醫!快傳太醫!救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我染滿鮮血的手立即抓住了他的衣袖,有氣無力地說道:“父皇,先救慕容文謙,女兒求求你,不要殺他,不要……”

“你終於叫我父皇了?!”蕭彧的神色看不出是悲是喜,急忙說著:“你終於肯認我了,你肯認我了,你原諒了我,是不是?”

“是。”我顫抖着說道:“父皇,快救救他,他不能死,不能……”

蕭彧的眼裏透着一絲心疼,卻也壓抑着心中的怒火:“嫣兒,你自己的命危在旦夕,現在,你還想着慕容文謙那個小子?!”

“父皇!救他!救他啊!”

他看着我,滿臉的憐惜,大聲吼道:“來人!來人!”

“皇上,有何吩咐?”

“立即傳朕口諭,赦免慕容文謙的死罪!”

看來,我贏了,我賭贏了。

不一會兒,太醫便來了,將我包紮好了傷口,然後退了下去。

蕭彧一直守在我身邊,直到這個時候,他臉上凝重的神色才散去,伸手抓住了我,鮮血頓時染上了他的手,關切的看着我:“傻孩子,痛不痛?”

“嗯。很痛很痛……”

說完這句話,我只覺得一陣滾燙涌了上來,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眼淚,就像是沒有感覺的,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流了出來……

蕭彧的臉色慘白,伸出顫巍巍的手輕撫着我蒼白的臉,拭去臉頰上的淚:“以後不要做這樣的傻事了,父皇……父皇都是為了你好呀!”

“你……為什麼要殺慕容文謙?”

他微微一頓,低着頭:“嫣兒,你知道嗎?在你出嫁的前一日,當朕看見你和他在御花園裏糾纏時,朕的心裏很難過,因為朕從來沒有看見你如此的傷心,哭得那麼悲慟,把父皇的心都哭碎了,所以……”

“所以,你就要殺了他,是不是?”

“他給不了你幸福,朕不想把你嫁給他。”

蕭彧說著這話,似乎又心痛又沉重的樣子,的確,慕容文謙他給不了我幸福,我知道他不愛我,一點都不愛,想到這裏,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酸楚。

我的眉頭都皺緊了,臉色越發得蒼白了起來。

他看着我一臉的心疼,慢慢說道:“當初,朕得知你從北魏回來的消息,就立即趕到了宮裏,誰知,有人送來了一封信,元子修說你在途中遇襲,出了意外,我真的快急瘋了,派寂寒四處打聽你的消息,後來,打聽到你跟慕容文謙去了揚州,朕立刻派寂寒去尋你,生怕你在青樓出事,他那樣對你,你還愛他?”

那些事,我只是讓自己不要去想,就算這樣,我也不能讓他死。

我不由蹙了一下眉,看了蕭彧一眼,他眉宇間還透着剛才的沉痛,我也無話辯解。

他沉默了很久,才說道:“你比若雲還要痴情,明明知道慕容文謙是那樣的人,你卻依然執迷不悟,朕真的很生氣!”

這一句話徹底把我堵了回去。

慕容文謙生性不羈,瀟洒不凡,我想他的所有事蕭彧都調查得一清二楚,就算他不知道,身邊還有一個可惡的蕭寂寒。

“皇上!”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一個守衛跑進來,說道:“殿下……殿下已經提前將慕容文謙提往刑場,來不及了!”

“你說什麼?”驟然間,我坐起了身:“父皇,你快……快帶我去刑場,我要去救他……我必須去救他……必須去……”

“嫣兒……嫣兒……”

只覺得眼睛一開發黑,我漸漸失去了知覺。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好像被冰火兩重天反覆煎熬着,漸漸殘餘的神智也沒有了,恍惚間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回到了倚翠樓,我的門口,冷冷地看着慕容文謙,即使在夢裏我也哭了,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在我迷迷糊糊叫着一個人的名字時,感覺似乎有人伸手將我濡濕的額發撥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看着我……

那雙溫柔的手又慢慢的移了下去,停在我手腕上的傷處,不知弄了些什麼,我感覺到一絲疼痛,卻咬着下唇將所有的呻吟哽咽在了喉嚨里,固執地閉上了眼睛,我不想醒來。

迷迷糊糊的不知魘了多久,也不知夢裏的人到底還在不在,可是手腕上隱隱的痛和刺骨的寒冷卻逼得我不得不睜開眼睛。

我又看見慕容文謙了,他在我的面前,靜靜地看着我,被他抱進懷裏的時候我抓緊了他的衣襟,默默的流淚,想要跟他說很多不敢說的話,我有多愛他,我有多想他,我為了不讓他死而受的那些罪,最終卻都沒有說出口。

我怕破壞了這樣的夢境,換來的還是他無情的話語。

醒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真的做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奢望,唯一從夢境留下來的,是臉上的淚痕,還有手腕上包紮好的傷口。

“嫣兒,你醒了?”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我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中,轉過臉有些怔怔地看着坐在床邊的蕭彧。

他穿着一身龍袍,眼睛有些紅腫跟疲憊,卻依舊掩飾不住的擔心跟心疼。

“父皇,慕容文謙……他死了嗎?”

聽着我醒來的第一句話,蕭彧有些發怔的頓了下,十分的不滿,可聲音卻是非常的柔和:“你不要擔心,他沒事,還在天牢。”

心,一下子放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

“慕容文謙”這四個字脫口而出卻感覺好陌生,他的模樣都深深地融入了我的骨髓里,從前的那般熟悉,如今再提起卻如此陌生,心不禁也跟着一疼一疼的。

我依稀記得,那天晚上,他殺了那個惡霸后,看也沒有看我一眼,便轉身離去。

那樣的一個轉身,沒有一絲留戀,他真的沒有一點點的留戀,明明是那麼優雅地離開,卻讓我覺得,那種落寞得近乎冷漠的背影,讓我立刻想去抱緊他。

可是,我沒有那樣做,我紅着眼微笑着,硬是沒有掉下一滴眼淚,我那麼堅強地用盡全身的力氣使自己穩穩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離去。

只是所有的堅強,在慕容文謙轉身的那一霎,變得無影無蹤。

“你怎麼樣,傷口還疼嗎?”

看着我失神的樣子,蕭彧突然打斷了我的思緒,雖然他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直覺告訴他,這和慕容文謙一定有關係。

我努力地牽起嘴角,輕輕地搖了搖頭,緩緩出聲:“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怎麼會不疼,連父皇都騙嗎?”

“父皇,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話音一落,便走進來一個太監,一個聲音道:“皇上,燕菜粥送來了。”

“先不說這個,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說著,他就扶起了我,讓我靠在床頭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燕菜粥被他端起來,他舀起一勺來,送到我的嘴邊:“來,喝碗粥。”

一聞到這味道,我的喉嚨哽了一下:“好香啊,我真的餓了。”

“餓了,就快吃,嗯?”

“不用了,我自己來。”我一邊說著,一邊拿過他手裏的碗。

“你的手有傷,讓父皇喂你吃。”

我愣住了,而他的眼中突然蒙上了一層水霧,沉聲道:“自從你出生以來,父皇從來沒有這樣喂你吃過東西,是父皇不好。”

我看着他,一種心酸湧上了心頭,其實我不是真心想認他的,可是,他的話重重落在了我的心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父皇……”我突然撲進了他的懷中:“父皇……我……”

“行了,不準哭了。”他只溫柔地說了這麼一句,這種溫柔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霸道,我立刻止住了眼淚,乖乖的張嘴,讓他一勺一勺的喂我喝完了那碗粥。

“還餓嗎?朕叫人再去拿來。”他伸手摸摸我的臉頰,又捏了捏我的手。

“不餓了,父皇你吃東西沒,你餓不餓?”

他看了我一眼,終於還是露出了一絲笑意:“父皇吃過了,你不用擔心。”

然後伸手微微用力的揉了揉我的頸項和頭髮,讓我靠在他的肩上。

也許真是血脈相連,我卻覺得他的味道好熟悉,這真的就是父親的味道,漸漸地我開始貪戀這樣的父愛,抬眼看了他一下,他低着頭:“你在看什麼?”

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嘴角輕勾着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美得讓人心悸,我彷彿看見他年輕時的模樣。

“父皇,你長得好俊美,我是不是很像你?”

“是啊。”他低頭看着我,淡淡一笑:“你和我張得一摸一樣,大大的眼睛,高而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可是,你和以前的父皇也很像啊?”

“你怎麼說話的?”他的聲音突然陰沉了起來:“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我的心猛地一跳,咬了咬下唇,的確,自己太衝動了,什麼話都脫口而出,這次他一定很生氣,想了想,我又看着他:“我——”

一看到他的臉,就知道上當了。

這個男人——竟然是一臉憋笑的表情,當目光一對上我的,立刻仰着臉,哈哈大笑起來。

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蕭彧!真的是我的父皇嗎?

而他,笑夠了,才看着我說道:“嫣兒,平時想要看到你這個樣子,可不容易啊。”

他這是在逗小狗嗎?!我立刻撅起了嘴。

蕭彧看着我氣鼓鼓的樣子,倒是沒有再繼續取笑,臉上還是掛着淡淡的笑意,看了我很久,才慢慢說道:“嫣兒,小氣,那以後父皇不逗你便是。”

“我小氣!”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胡說,我一點都不小氣!”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道:“好好,朕的嫣兒不小氣。”

“父皇,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麼處置……他?”

這話一出,就打破了剛才溫馨的氣氛,屋子裏忽地安靜了下來。

他沉默着,我也低着頭,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月色從鏤空的窗口射入一層銀光,給屋子裏增添了幾分說不出的冷意。

夜涼如水,我卻心急如焚,面對他的沉默,卻也無計可施。

“嫣兒,你告訴父皇,真的想嫁給他嗎?”

“不——”

我忽地抬起頭,望着他的時候,眼裏卻是淚花閃動:“父皇,我不會嫁給他,因為他根本不愛我,他真的不愛我,一點都不愛……”

說完這一句,我便側過臉避開了蕭彧的目光,淚卻落了下來,他沒有再說話,可是眼中分明透着一絲寒光,也隱隱聽到了他磨牙的聲音。

“我只希望父皇,放了他,放了他……就好。”

“他不愛你,為什麼不愛你?”

蕭彧看着我,那雙睿智的眼睛裏透出了幾分犀利的光,似乎要看穿人的外殼,一直看到人的內心。我不知道在這一刻,他到底看穿了什麼,目光卻在這一刻變得很深很深,一眼望去,竟有一種千里無垠的蒼茫。

“我不知道,或許,我不是她喜歡的那種女人,所以……”

“豈有此理!”他突然站起了身,一掌打在了床框上,顯然氣急了:“朕真想打瞎他的眼睛,朕的女兒,出塵絕美,冰雪聰明,面慈心善,而且對他一往情深,他卻看不見?!”

“父皇!”我立即起身扶着他的手:“不要氣壞了身子,感情的事你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一個人偏偏不愛你,難道搶來就會有幸福嗎?”

蕭彧微微一怔,一時間語塞。

沉默了片刻,他氣息還有些急:“嫣兒說的有理,他慕容文謙算個什麼,豈能和朕的女兒配親,朕的女兒可是金枝玉葉。”

話說到這個份上,蕭彧也明白我和慕容文謙之間的事,帶着一絲不穩的氣息,他轉過身,慢慢走到了窗邊,我也下床,跟了過去。

原來今日是滿月,蕭彧看着那一輪明亮的圓月出了神,我的心中驀地一酸,這輪明月已不知在這蒼茫的大地上見證了多少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也許我眼前有過的,幾十年前,它都見證過。

就在那麼一瞬間,我眼前閃爍出了無數的畫面。

彷彿出現了他與我母后曾經的一切,都一點一點浮現在了我的腦海里。

“父皇,你怎麼了……”

他沒有應聲,只感覺他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着,我慢慢走過去,他一把將我抱在懷裏,抱得那麼緊,而我感覺到他的氣息裏帶着一絲哭腔。

我不敢抬頭,怕看見他的淚,或許他根本也不忍讓我看見。

可是他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緊緊地抱着我,我知道,他在壓抑着自己的痛楚,他在想母后。

過了很久很久,我慢慢從他懷裏抬起頭,夜色中,我只能看到他的半邊輪廓,映襯着月光,明明是溫柔的,卻帶着無盡的痛苦。

“我對若雲的愛,你不會懂的……”

他喃喃的說著,越說聲音越低,好像是在催眠着我,又或者是在催眠着他自己,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雙睿智精明的眼睛,不管經歷了多少歲月,多少風霜雨雪,仍然透亮。我幾乎,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窗外的月光射出的點點波光。

而他的手卻在慢慢的用力,將我緊緊的抱進他的懷裏。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鬆開我:“父皇,弄疼你了嗎?”

“沒有。”我搖了搖頭:“父皇,你不要這樣。母后已經過世很久了,相信她在天之靈看到我們父女團聚,也感到欣慰。”

“你不要難過,還有很多事等着你去處理呢?”

蕭彧臉色一沉,明白我的話中有話,淡淡道:“說吧,你想父皇怎麼做?”

我想了想,才說道:“如今子綺已死,父皇打算如何對待我皇兄?”

就在這時,一陣猛烈的冷風突然襲來,帶着刺骨的寒意,那些燃燒的燭火這一刻幾乎快要被撲滅——

整個屋子一下子陷入一片慌亂的昏暗中。

父皇的臉色在晦暗的火光下,顯得有些陰晴不定,轉頭看向我時,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這是國事,你不要多問,朕自有安排。”

“好。”我微微頓了一下,然後道:“皇兄的事姑且不說,那元子瑜呢,元子綺已死,元子瑜被你們打入天牢,北魏那邊很快就會知道,到時候,我真不敢想像,北魏和西梁又會有什麼慘烈的戰事。”

說到這裏,我深深吸了口氣,又道:“如今,亦峰也不在了,西梁沒有好的大將可以派,如果元子修一怒之下,決定南征,那便會血流成河,不知……”

“誰說無人可派,不是還有寂寒在嗎?”

“他……你就那麼相信他,他一直就是一個心術不正的人。”

“那就派你去!”

我駭住了,抬頭看着月光下那張蒼白的臉,明明有很多話在心裏翻湧,卻反而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他眉尖輕挑,回頭看了我一眼:“怎麼了,你想想看,你往江陵城樓上這麼一站,衣闕飄飄,如夢如幻,那元子修早就迷暈了頭,還真攻進來嗎?”

“父皇。”我羞怒地跺了跺腳:“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取笑我?”

“朕可沒取笑你。”蕭彧微笑地看着我,目光突然一深:“朕的女兒能抵千軍萬馬。”

此話一出,我的心猛地一驚,不再開口了。

他低頭看着我,突然淡淡一笑:“看來,我的女兒是個用情不專的人。”

“你在說什麼?”

過了很久,才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像是從胸膛里傳出來的,低沉而渾厚,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沉重:“你心裏還有元子修,對嗎?”

“沒有……我……”我支吾道:“我沒有恨過他……現在想來,其實他也沒有負過我,我和他只是情深緣淺。”

“只是這樣而已嗎?”

“是的。”我堅定地看着他:“元子修是愛我,可是他更愛的卻是江山,他不願為我放棄江山,不願跟我過平淡的生活,所以,我和他走不到一起。”

蕭彧看着我,一言不發,但那雙眼睛卻一下子變得很深。

片刻后,我才說道:“父皇,或許你說得對,元子修對我的愛,沒有你對母后的深,你可以告訴我,母后和江山,你會選擇……”

“當然是你的母后,父皇可是個痴情專一的人。”他急忙打斷了我的話。

然後沉默了片刻,問道:“嫣兒,那你需要嫁一個什麼樣的男子?”

我驀地感到一痛,心裏有些惱了,輕聲道:“亦峰已不在,我要為他守節,終生不再嫁人,我說過,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傻瓜!”他看着我,不冷不熱地說道:“女兒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況且,你還沒有嫁給薛亦峰,你們還沒拜完堂,你不是他薛家的人。”

我的臉突然沉了下來,又把話題扯了回去:“父皇,先不說這些了,你究竟打算怎麼辦?”

他沒有說話,只是面色凝重,慢慢走到桌子邊,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依舊默不作聲,但眼神中似乎在深深的思考着什麼。

“你可以立我皇兄為太子嗎,他也是母后的兒子?”

“胡鬧!”突然一聲怒吼,我倒退了一步,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走過來看着我:“這些事,以後再說,朕會厚葬薛亦峰和元子綺,至於元子瑜,朕也會放他回北魏,你去勸勸他。”

“我?”我大驚失色:“父皇,你太看得起我了,其實我和他不是很熟,只見過幾次面,不過,有一個人可以勸得住他。”

“是誰?”我看着他,撇了撇嘴:“不就是你要殺的慕容文謙啰?”

“你個鬼精靈,到底怎麼回事?”

我心中慢慢思索着,然後說道:“很多年前,元子瑜被……被元子攸打下山崖,是慕容文謙救了他,此後,他就一直待在鴻燕山莊,沒有回宮,慕容文謙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能勸動他的人只有慕容文謙,而能勸動元子修的人可能也只有元子瑜了。”

“既然是這樣,那明日你去天牢看看他吧?”

我心一驚,立刻笑道:“你真的讓我去看……慕容文謙嗎?”

“瞧你,激動成這樣,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你別取笑了我,也許明日我見他,將是最後一面,以後他也不會來這裏了。”

話音一落,我的神色就黯淡了下來,西梁經過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死了那麼多人,他一定恨死我父皇了,尤其是亦峰的死,我怎麼還會奢望和他有什麼呢?

我依然是西梁的公主,可是,皇兄他也成了階下囚,想必他們都知道了我的事,肯定認為我認賊做父,我甚至不敢去見他了,不知道他會怎麼看待我?

想到這裏,我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嫣兒……嫣兒……”

他一聲比一聲沉的呼喚,讓我慢慢的找回了知覺,只是再抬起頭看他的時候,不由的顫抖了一下:“父皇,我還想見一個人?”

他微微一皺眉,說道:“誰啊?”

“我想見見皇兄,可以嗎?”

他看着我,沒有說話,但眉宇間的陰鬱之色又重了幾分,黑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神色掠過,淡淡道:“你們終究是兄妹,去吧!”

我的嘴角突然一抿,露出了一抹笑意:“謝父皇!謝父皇!”

“夜已深,你好好休息吧!”

說完,他垂眸嘆了口氣,徑直朝外走去。

我望着蕭彧的背影,即使只是背影,也似乎瀰漫了一股攝人的氣勢,讓人心悸!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L禍天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L禍天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章 朕的女兒能抵千軍萬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