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點江山(13)
常峰與關俊已是玄天派為數不多的兩個指揮弟子了,韓白生前雖不遺餘力擴張玄天派,但多數人剛剛入門,達不到常峰與關俊這種地步。等待間隙,楊宗與偷神王只感張少英似乎知曉一切而胸有成竹。他二人沒有問,這時候任何的詢問都是愚蠢的,但看張少英如何做便可。鐘聲過後,小半個時辰,玄天派的各行弟子皆趕來玄門殿。此刻白羽彤正座居中,張少英一行則站在殿側小院行道內。此刻的張少英靜靜站在殿柱旁看向院中的假山石,看的竟那般的入神。這一刻柳燕只感深深的失落,即使與丈夫圓房后,除了那熟悉的床第之樂她與丈夫再無昔日的親密無間,隨意自然,丈夫似乎已經習慣了她不在身畔。
玄門殿內,玄天派諸眾彙集,也不過百十人。這其中以常峰,關俊為首的外來戶與謝陵谷,林子通為首的關門弟子派系是玄天派最突出的派系。常峰,關俊已入門多年且早已融入玄天派,出生入死,與吐蕃人,党項人的多數惡仗皆是他們打下來的。反倒是謝陵谷與林子通一行,恃才傲物,眼高於頂,精於算計,外出戍邊雖有勝仗,卻不得待見,與周圍各堡寨部落關係並不太好。許多人均知曉玄天派的女婿來了,雖然他已被逐出縱橫派,但玄天派上下對張少英在中原的事迹卻多有耳聞。眼見得白羽彤一身喪服,神色疲憊,謝陵谷與林子通緩步上前,向白羽彤右凶拜卻默然無言。白羽彤掃視躺下諸眾,她忽然發覺此刻玄天派竟是如此陌生。白羽彤緩緩說道:“玄天派遭此劫難乃上天不公,我雖不情願,但玄天派不可一日無主,今日便請大家議議。”
白羽彤一言竟出便不再發問,下面一眾人皆感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常峰立時說道:“玄天派並非家族門派,掌門夫人乃玄天派二師姐,掌門人當仁不讓。江湖門派,更新換代之刻最忌爭權奪利,內訌之下便有傾覆之禍。掌門夫人竟建在便不需他議。”謝陵谷上前說道:“我也是二師兄,便坐不得?”常峰嘆道:“玄天派需要鎮山之器,有掌門夫人在便有大師姐在。以你跟大師姐的關係,你覺得她會如何對你。”柳燕與韓白一個是大師姐,一個是大師兄,昔年的玄天派涵養陰陽二氣時,這兩人是最有可能成親契合,故而謝陵谷從小便對柳燕頗為冷淡,雖相熟卻不相近,他自小便不喜別人的強迫。謝陵谷冷聲道:“她已經嫁出去了,玄天派已不是她的家了。”常峰道:“話雖如此,但你同樣無法支撐起玄天派的這一邊天。西邊歸義軍,甘州回鶻,六穀部,北邊党項人的甘肅軍衛,以及西平府,你能幾許?”常峰此言便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直言其性格狂傲,不善於結交。這戳痛了謝陵谷的痛處,他一直覺得自己比韓白更能勝任大師兄這個排名,無奈自己入門較韓白遲了三日而已。當前玄天派的困局便是青黃不接,絲路邊貿斷截,邊塞貧瘠之地,党項人,甘州回鶻,歸義軍不時搶劫商貿隊伍,整個絲路一片混亂。蘭州平原雖狹隘,卻是絲路上重要的樞紐,這些困局皆是眼下需解決的。在利益之間只有無利不起早,人情世故也不過虛偽的表象,謝陵谷自認以玄天派的名頭,要解決這些並不難。
且謝陵谷生性高傲,他一說了自己目的便不願多言,同時他也很清楚,張少英夫婦的不遠千里奔喪,絕不會這般簡單,反而是林子通不忿道:“二師兄,這些年鎮山守勢,雖說缺了些戰功,但為玄天派一脈已綽綽有餘。二師姐,我們並非故意針對你,而是真正為了玄天派的將來。”白羽彤沒有回應,四師兄關風說道:“韓白師兄屍骨未寒,諸位便在此互訴心懷。玄天派雖偏居西北卻也非沒得教化。掌門夫人竟在亦未讓賢,三師兄一句二師姐怕也太無禮。”關風並未直接說明,林子通一想卻也是,但想起孟依仙與偷神王正在玄天派,他沒由來的情緒驟起,不回話也不願致歉。整個玄天派中,謝陵谷與林子通皆失去至愛,故而二人一向親近,謝陵谷只得開口,向白羽彤說道:“今日若只是提議,個抒觀點即可,何須這般唇槍舌劍。”白羽彤應道:“我即開口便有所為。今日便要選出玄天派掌門人,當前自是常峰與謝師兄為人選。”常峰本想阻止,他並無爭掌門人之心,但關俊碰了他一下,只得作罷。
這一場匯聚只是那麽短短的幾句話,一出玄門殿眾人便議論紛紛。謝陵谷讓林子通請了常峰,關俊,二人眺望于山下的丘陵黃土。常峰不願與謝陵谷多待,他這種外來人,羌族人的身份,雖說玄天派並無歧視,但做掌門人則不妥,玄天派終究是漢人主事,輪不到他一個羌族人話事。謝陵谷雖高傲,卻也知內訌之害,故而他與常峰這些人,雖有針對,但不妨礙玄天派團結一致,至少表面如此。見常峰不說話,謝陵谷問道:“你知道?”常峰搖頭道:“不管我們如何克制,玄天派必然要一個鎮山拓土的掌門人,否則一代不如一代,玄天派恐撐不過一百年。”謝陵谷反問道:“你覺得我不能?”常峰道:“非是不能,你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玄天派如今年年吃緊,絲路斷絕朝廷便改海陸通貿,玄天派的價值便小了許多,若非靠着當年諸宗送的那些彩禮嫁妝,玄天派恐已經垮了。你有理想抱負,但你如何支撐起玄天派這一大片家業?”謝陵谷不為所動,繼續問道:“然後呢?”常峰道:“韓師兄遇襲,若非有內應斷不會如此倉促而成。希望不是你我。”謝陵谷哼哼一聲冷笑,說道:“清者自清,我會揪出兇手。”常峰道:“不出意外,這便是你我的考題了。”謝陵谷沒有多言,自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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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得謝陵谷背影,關俊向常峰說道:“玄天派交到他手裏可能會旱花一現,絕不會長久。”常峰笑道:“背後議論二師兄不好吧?”關俊尷尬問道:“你真要去尋兇手?”常峰卻道:“歷代歷派凡起爭心必血流成河。你我一生皆投入玄天派,早已視此為家,誰敢仇謀玄天派必清理門戶。”關俊不解道:“你有頭緒?”常峰微微一笑,看向關俊說道:“你這種人看似洒脫,傻裏傻氣,心裏卻甚麽都知道。但願你別在我背後捅刀子。”關俊雖愈近四十,依舊是一副老頑童心態,只是伸舌伴個鬼臉。
這時,白羽彤拖着疲憊的身軀來到偏殿小院見張少英。看到柳燕,白羽彤難得展出一絲笑容,二女相望之際,柳燕上前輕輕握住白羽彤雙手。張少英轉身看向二女只是微微欠身示意,算起來他還算是長輩。張少英問道:“師伯他們的密洞還在用嗎?”白羽彤啞聲應道:“已閑置很久了。”張少英道:“最幽靜之處也最容易有秘密,敢請韓夫人一一備齊。”張少英言語間帶有三分建議,四分命令,三分懇求,一分恭敬,一字一句皆是那般深邃。白羽彤緩緩點頭,轉身去讓人準備。柳燕便靜靜的看着丈夫的背影。身畔的月仙,風神,夜虛,班嫂俱靜靜站在一旁,顯然丈夫經常這樣。柳燕此刻身心皆感委屈,他知道丈夫也許不會介意,但她很不喜歡這種被冷落的感覺。換做以前丈夫巴不得天天跟自己膩在一起,每日回來便能放下身心睡個安穩覺。那個摟着自己無話不說,膚淺無知的丈夫一去不復返了。
半個時辰后白羽彤遣人來報,已經收拾乾淨。張少英終於轉身拉住柳燕的右手緩步向玄門殿走去。玄門殿的偏室中原本便是玄天派歷代掌門人的居所。是個小院子,佈置的頗為精緻,皆按照中原的樣式。院中的巨大假山石下便建有一座巨大的密室,這個秘密一向是掌門人方知曉的,但縱橫派早已查清這些。凝香今日輪休也被張少英叫來了。密室中只有白羽彤,柳燕,張少英,月仙,凝香入內。這處密室當年花費了不少氣力,接水脈,通風引光,加上自身的油槽,密室內六丈見方,裏面俱是玄天派的金庫和秘密卷宗。
室內,張少英看向凝香,說道:“窈楚已經沒了。”凝香點頭,黯然應道:“我知曉。”張少英道:“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專用婢子,不更戍,不換主。此舉違反縱橫派門規,則你今日若點頭,今後你便無法再回歸縱橫派名冊。但封冊之後你依舊享有正常封冊弟子的一切。”凝香沒有猶豫,應道:“這沒甚麽。”張少英點頭道:“備紙點墨,我要畫東西。”說罷,張少英看向妻子,溫聲說道:“我時間會比較久,你倆若待不住可出去散散心什麼的。”柳燕緩緩點頭,並未回應。但見丈夫提筆便在紙上點墨描繪,雖只是匆匆幾筆,柳燕便知丈夫在畫圖。同為大幕司副使的柳燕當然知曉,情報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地圖,為此縱橫派有着最全面的山川地理,丈夫只是在刻畫蘭州附近的山川人事。這是一套極為複雜,廢腦吃力的行當,亦是身為大幕司副使的必修課。柳燕也是學了很久方學會,一個人作圖會很累,且需大量的時間。柳燕沒有及時留習,即使面對自小長大的蘭州駐地她也無法短時間內如此詳細的臨摹出來。當下柳燕示意了白羽彤一眼,理圖繪地便能掌握蘭州方圓,白羽彤若想接掌玄天派,這門手藝將獲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