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回憶・深眠的星星

緋岸的冬天越來越冷了。

葉小薇也終於放棄了自己的穿衣指標，接過了清晨母親遞過來的厚外套。記憶里母親一直是個不苟言笑的人，而今天卻在她穿上那件外套時彎起了唇角，葉小薇微微怔了幾秒，才回以母親一笑。

難怪好多人都說我和媽媽長得很像。葉小薇想，特別是她笑起來的時候，自己跟她的神態簡直是如出一轍。

“想什麼呢，快點去學校了。”母親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頭也不抬地說，葉小薇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便走向了門口。

葉小薇二十多年來一直都跟着母親生活，很小的時候她也經常眼含淚花地扯着母親的袖子問“爸爸呢？爸爸去哪兒了？”而這時母親就會輕輕地抱起葉小薇，不看她也不說一句話，移向一邊的視線不知落在何處。後來葉小薇上學了，媽媽也很少親自來接她，甚至有時候一學期下來都沒有一次。她媽媽都是叫家裏的保姆去送她接她的，而葉小薇也懂事得早，她知道如果她媽媽總是來接她，就會有人來問她類似於

“怎麼總是你媽媽來接你呢，你爸爸呢？”

這個問題她至今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一路上的冷風都吹得她不敢抬起頭來睜大眼睛，兩隻手緊緊抓進衣兜里。她把下巴和嘴埋進繞了一圈又一圈的圍巾里，劉海兒垂下來幾乎要遮完她剩下來的半張臉。她想如果現在是夏天就好了，雖然在夏天自己又會想着那個時候能像冬天。

矛盾。矛盾。

這樣孤寂的場景甚至出現在她的夢裏，她站在原地被冬天的氣息緊緊包圍，偌大的天地卻看不見一個人，四周的景物都圍着她扭曲着轉動起來，表情猙獰。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個人突然出現在她的身邊就好了，她就不會那麼害怕，那麼固執地站直身子不願展示出自己的脆弱，她可以在那個人好好地大哭一場，顫抖着說自己好害怕。可是這夢做了這麼多次，依舊只有那個偌大的天地，渺小而卑微的她自己，所以才會想哭卻哭不出來吧。

“葉小薇！葉小薇！”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人的呼喚聲，葉小薇站住腳慢慢轉過頭去。

是沈靜啊。

她把眼睛眯成一條線，動也不動地看着沈靜迎着冷風跑過來，看着冷風掀起她的頭髮，掀起她的衣裙。

葉小薇覺得在很冷的冬天裏還穿着短裙的人是值得讓人敬佩的，因為她們犧牲自己的溫暖給他人視覺上的溫暖，還有那兩個叫勇氣和毅力的詞也適合她們。當然這個敬佩用在沈靜身上就不那麼合適了。

江子櫻很多次看到沈靜跟她站在一起時都當著沈靜的面告訴她不要和沈靜打交道，葉小薇也有聽，但也總不能在別人跑過來跟你說話什麼的突然掉頭就走吧？葉小薇從來不覺得自己可以善良到把壞人當做好人對待，畢竟沈靜這個人的人品確實被很多人探討過，而這探討的內容，也極少用到讚賞的語句。她的朋友很多，但卻沒有一個把她當做真正的朋友來對待。如果有一天你看見她和一大堆人站在一塊兒談笑風生，然後沒緣由地衝過去狠狠地罵她一頓，甚至粗魯地動手，都不會有人站出來為她出頭，有些人甚至還會幸災樂禍，即使沈靜什麼壞事也沒做。

這樣的事情也出現過幾回，有一回被葉小薇撞見了，於是她就做了第一個幫沈靜出頭的人。她也是因為那件事而認識林未楚和顏夏的，因為他們三個就是那次事件的主人公。

從那以後，沈靜就時不時地主動去跟葉小薇來往，因為她看到了葉小薇在幫她出頭時，眼裏的同情和堅決。沈靜最不屑的就是別人對她的同情之心，而那時，她卻感覺自己心像死寂的湖面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動靜不大，不足以掀起波瀾，卻也令人難以忘懷。

“小薇，你吃過早飯了嗎？”

點頭。

“很冷吧？”

搖頭。

氣氛尷尬。

葉小薇看着跟前的沈靜像是視若無物，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緒，眼裏虛無地像是擠進了空氣。而沈靜看着跟前的葉小薇卻像是天邊的星辰，她一直都很喜歡星星的光輝，即使那種光輝離她很遠，在她一輩子都不可能觸及的高度里。

“小薇很不愛說話呢。”沈靜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為被一股接連一股的冷風吹疼了。

“是。”葉小薇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便抬起眼睛匆忙地掃過她的臉。

“好吧，好吧，那你回學校吧，唔，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沈靜一頓一頓地說，取出一條粘了張紙條的巧克力塞進葉小薇的衣服口袋裏。

我知道你不會拒絕。

葉小薇覺得沈靜離開前的眼神就是這個意思，她皺了皺眉頭，最後還是掏出手機存下了那個號碼。

“啊？大企鵝？”

一下課林未楚就坐到她旁邊咧着嘴笑，在這之前他已經在上課的時候笑岔氣兩次。

真有那麼好笑嗎？

“哎，小薇，你說你是怎麼做到一夜之間突然增肥成現在這個樣子啊？”

“跟你這種人相處久了，你的肉都跑我身上來了。”

“那怎麼辦？我要讓它們跑回來？”

葉小薇無語。她知道她是沒有辦法吵贏他的，第一，他很厚臉皮，第二，他不講道理。

“不用那麼麻煩，小薇，你只需要穿兩件不厚衣服，就可以擁有跟他差不多的體型了，明天記得換下那件厚外套，被凍死總比胖死好，我猜林未楚就是這個意思。”顏夏突然加入了這場口舌的戰爭，葉小薇扭頭去看，他仍是趴桌子上閉目眼神，好像剛剛的話只是他在夢囈。

“哦……”葉小薇立刻把眼神放暗淡了，手撐着下巴一臉苦惱。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小薇，別聽他的，我只是在跟你開玩笑。”林未楚慌了神，露出一排白牙齒滿臉討好。

這下葉小薇是對顏夏的話深信不疑了。

“哎呀呀，你別不信呀，聽說今天上午在緋岸市中心廣場有櫻茫的簽售會，要不要一起去看呀？”

林未楚總是喜歡轉移話題，葉小薇覺得有這個習慣的人在某些事情上總是喜歡逃避，而後來發生的那些事也確實證明了她的想法。

“不上課了？”

“妞，沒試過逃課的感覺？”

“好吧……”

“快叫醒顏夏，趁下課沒老師在……”

櫻茫，目前國內比較出名的言情小說作家，被國內著名歌唱家東寧主動收做音樂學徒，也是冬寧收做的唯一一個學徒。林未楚非常喜歡冬寧，還差點因此把顏夏洗腦，不過顏夏也還是比較欣賞冬寧的。正是因為太喜歡冬寧，所以林未楚也一直很好奇這個櫻茫學徒的實力，對她簡直是又嫉妒又羨慕，據說冬寧只是偶爾把她帶在身邊做助手，但向來不會拋頭露面，她沒有發行過一張專輯，也沒有錄製過一首歌曲，媒體每次採訪冬寧問到這個問題時，他也只是笑笑，臉上的皺紋一動一動的。

還沒到時候。

所以櫻茫也一直很神秘，據說這次簽售會也不會露出真面目示人。葉小薇也並不是對這些八卦感興趣，她只是想起了江子櫻，江子櫻也喜歡冬寧，她說總有一天她也會成為像冬寧那樣偉大的人。

所以就因為江子櫻她才對冬寧感興趣了吧。

三個人到了簽售會會場時中心廣場已經擠滿了人，稍微靠前的不是很規矩地排着隊，比較後面些的人完全是扎堆地站，扎堆地擠。

“現在怎麼辦？”葉小薇看着爆滿的人群，終於明白這當紅作家的粉絲是有多瘋狂了。

“我又不需要她簽名，遠遠地站在這兒看一眼就行了。”林未楚把嘴角歪來歪去地說，眼裏的神采讓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顏夏都有些琢磨不透。

而他們三個誰也沒想到沒到十分鐘工作人員就宣佈取消簽售會，原因是櫻茫身體不舒服已經被送去了醫院。

“走吧。”林未楚的眼神不帶任何一絲感情地掠過失望又擔心的粉絲們，轉過身直接走了。

這次來參加簽售會的也不全是櫻茫的粉絲，還有不少人是來一睹傳說中冬寧的關門第一櫻茫的真容的。

他和他們是一樣的目的，卻不是一樣的心態。

所以他沒必要去看帶着任何目的的任何人的嘴臉。

“小薇，要不你先回學校吧，我和林未楚還有些事。”顏夏很少見到不嬉皮笑臉很正經的林未楚，所以他扭頭給葉小薇使了個眼色，然後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林未楚。

一分鐘，林未楚沒有回頭。

三分鐘，林未楚沒有回頭。

五分鐘，兩個人一起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視線里。

到底是怎麼一種心情，足以讓林未楚丟下自己頭也不回地離開呢？連句道別都沒有。

連句道別都沒有。

葉小薇把手揣在衣服口袋裏，冷風有氣無力地把她的髮絲撩起又放下，放下又撩起，她好半天都沒有動，只是盯着他們消失的轉角出神。

到了下午他們兩個還沒有回來，這讓葉小薇有些失落，也許更確切地來說是難過吧。她想，便再也沒有回頭去看後排的兩個空位一眼。

“誰是葉小薇？”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老師，葉小薇認出來那是沈靜的班主任，禿頭戴眼鏡的那個恐怖魔鬼。

“是我，有事嗎？”

“沈靜一天沒來，有同學說看見你上午和她在一起，你……”

話還沒說完就有另外一個老師急急忙忙地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

“那麻煩同學你幫我去找一下她，我會跟你們老師說的。”

又是不等她回答就離開了，像是一種不動聲色的迫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