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往事
乳白色的水霧瀰漫了整個世界。白色。白色。白色。沒有稜角，沒有衝突，沒有顏色。到處都是空洞。沒有人，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地的絨毛，與這個空間連在一起。
雪白的睫毛顫了顫，紅色的瞳孔又一次張開。“這是。。。哪裏。。。怎麼。。。又變成這樣了。。。”這個男人躺在柔軟純白的鵝絨上，緩緩抬起右手，在水霧中空抓了幾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似乎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來的，什麼時候睡着的。
記憶中，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在雨中奔跑，皮鞋踩過水坑，“啪啦”“啪啦”，她始終沒有回頭。
那孩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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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夏文目光空洞地靠在欄杆上，純白的曲裾裙染上了淡淡的灰色。瀑布般地長發並未梳起，而是鬆散隨意地落下，盤旋在木質地板上。
鳳凰淺羽玉手托着下巴，彎曲着身板，目光瞬間變得繽彩紛呈。皇上？什麼皇上？難不成不食人間煙火的西苑主人也動凡心了？只是想到現世的皇上李治——哎，昏庸無道，在她看來整個一廢柴！聽說前幾天從寺廟裏迎回了他父皇的女人做昭儀。那個女人到底有多少姿色啊！一國之君，要美人還不是叫一聲來一堆？居然為了那個人違反了大唐公律。
七兮正好赤着雪白的小腳丫從小木屋裏拿了銅質面盆出來，一眼望見了坐在木樁上對着夏文大人發愣的淺羽。
“死鳥，你在想什麼啊？”當下，七兮把為諦聽打水的事曬到一邊，“啪嘰啪嘰”地跑到她面前，揮了揮手空餘的小肉手。
“七兮。。。。”淺羽微弱無力地喚了一聲，目光一寸不移，甚至連平日裏令她氣急火燎的稱謂也不管了。“你家大人的身世，她告訴過你多少？”
“身世？”七兮微微驚訝一番，思索了一會兒，認真答道：“大人之前好像是某個朝代的皇室之女，後來那個朝代滅亡了。她是唯一一個倖存者。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淺羽神色遊離，喃喃說著“原來你也只知道這些。”
“什麼叫‘只知道這些’！很多了好不好！”七兮毛躁頂撞道。
自己和她同生共死那麼多，自己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可她對她呢？還是謎一樣的存在么？她到底有怎樣的背景？皇女，滅亡，倖存。那是的夏文，也會是現在這樣么？
淺羽對七兮的各種掏心撓肺置之不理，皇上指的是誰呢？過去的，現在的？還是未來的？
大約她的目光太過熾熱，夏文猛然回神。
見她玄色的眸子回復了澄澈，鳳凰淺羽忍不住問道：“你看見什麼了夏文？皇上是誰？”
夏文緩緩直起腰身，揉了揉被壓疼的左肩，沉默片刻，回答：“只是回想起了過去罷了。。。皇上？吾見過太多了。”她確實沒說謊，確實只是往事而已，皇帝的話，她遇到了三個，而她的名字卻遇到了四個。文依着欄杆恍惚起身，隻身踱向被乳白色氣體縈繞的溫泉，無比淡定地解開冰藍色的腰帶，忽視屋外的七兮淺羽。
不是吧！夏文什麼時候那麼開放了！她的舉動連相處多年的淺羽也嚇了一跳，當她回過神時，她的素色曲裾裙已經軟軟癱在地上。“小孩別看快走！”淺羽一把抓過八歲的不明所以地葯童。心想幸好自己反應快。
“怎麼了啊！”七兮被淺羽埋在他明黃色的長袍中幾乎窒息，難受加莫名其妙令他有些惱怒。
受不了小孩的掙扎，淺羽拽的更加緊了一些。“不能看啊！”一想到夏文此時應該是剩下褻衣，若是被他人看到就完蛋了，淺羽話語中一陣激動，索性抱起七兮，以最快速度跑向最遠的房間。
什麼都沒感覺的夏文穿着單薄的純白色褻衣，迎着水霧融入溫泉中。
“浚郎。。。”夏文無比溫柔地喚着。雙手摟起一勺溫熱的泉水。白氣縈繞中的溫泉，若隱若現，泉水中有她的樣子，清秀素雅。然，她卻看到了另一幅畫面。
她在哪裏？自己是誰？旁觀者？還是當局者？腦子中滿是空白，耳邊慢慢的都是少婦孩童的哭泣。中央，橘黃色的火焰似乎也是悲哀地喘息着。這個情景，面前的一切，她經歷過，對吧！
“娘娘，您節哀順變吧。皇上與您舉案齊眉，他在天上看着，也不希望您傷心啊。。。”一個身穿素白色宮裝的女子滿目不忍，努力扶着身邊以淚洗面的素顏女子。
這個女子，似曾相識，一身金邊喪服，下系飄逸長裙，手挽金色披帛，正值美好年齡的她戴着微微泛紅的眼圈，讓人忍不住將她一把摟在懷中。她才二十多歲的樣子，便失去了寄託一生的男人。。這一天，是要將他的衣服燒給他。望着顫抖的火焰，她抑制着情感，不讓自己再次昏厥。經過烈焰的洗禮，那些衣物就可以給他送去了吧！
“雙雙，汝聽着。。。皇上走了，本宮的心也跟着死了。。。這莫大的皇宮，在本宮眼中也只不過是一座空城。。。雙雙，汝跟隨本宮多年，本宮若是不在了，汝一定可以扮演好本宮。。。好好照顧弘兒，這孩子的生母因為子貴母死，沒能照顧他。很小，他便隨着本宮。。。汝。。。好好待他。。。好不好？”女子顫抖着聲音，將目光轉向身邊驚恐的少女，勉強地笑了幾聲。這個女子身高與自己相似，容貌上只要稍稍化妝便可一模一樣。
“娘娘！”宮女“噗通”一聲跪在她面前，“娘娘不可做傻事啊！殿下還沒長大，只有娘娘才能將其撫養！”
“雙雙，”女子打斷道，目光充斥着哀求，“汝就那麼狠心看着本宮孤老終身？本宮對這世間已無眷戀，還要這空殼做什麼？沒有意義，不如隨皇上去了。。。在黃泉下，皇上也是一個人。。。有了本宮，便是兩個人了。。。”
兩行淚珠滑下，主僕二人皆哭了起來。她們的對話旁人自然沒有聽到，而這後宮之主的啜泣，卻驚動了周邊的人。
“皇後娘娘節哀！”一濃妝艷抹花枝招展的貴人故作哀傷率先跪下。
“皇後娘娘節哀！”還在發愣中的部分人反應過來。
“皇後娘娘節哀！”在場的所有人，面向女子，下跪。
夏文額頭一陣疼痛，心弦忍不住繃緊了。別人看不見她。。。
“本宮，為給皇上做了件龍袍。本宮不善女紅，做工粗糙，這龍繡得，和什麼似的。。。”女子自嘲地笑了笑，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傷心過度，神情恍惚了，身板彎的更下了。“皇上還未穿過本宮做的衣服呢。。。也不知道會不會喜歡。。。就讓本宮親自送去可好？”
“娘娘賢淑。只是娘娘要小心身子。”那位八面玲瓏的貴人又說道。
女子此時也顧不了這麼多。微微點頭，手絹抹去淚水，命宮女取來衣袍，自己抱在懷中，在眾人的默默的注視中，虔誠對的，一步一步地，走向中央。
“皇上！臣妾這就與皇上團聚！”女子在離火焰十步遠的地方，忽然扔下明黃色衣袍，無比悲愴地喊了一聲衝去。
“不好！快攔下娘娘！”眼疾手快的侍衛一把拉住失去理智的絕美女子，束縛她的行動。
“皇上。。。浚郎。。。”女子弱弱地喚了一聲，當下昏厥。
那個宮女臉色大變，一把摟住女子，“娘娘，您真傻。。。”
“娘娘與皇上琴瑟和鳴啊！”
“是啊。。。”
瞬間，人群炸開了鍋。夏文目光掃過眾人，有敬佩，有不屑，有讚許，又嫉妒。
哼哼，何等高明的女子啊。。。在最後關頭也不忘拉攏眾人啊。。。
“夏文！”一個現實的聲音突然想起，將其硬生生地拉回來。
文顫慄一下，不覺後退幾步，發現鳳凰淺羽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夏文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已經神離兩次了。”淺羽微微皺起柳眉，褐色的雙瞳中透着絲絲擔憂。
“無妨。。。他走了本宮什麼都不怕了。。。”文說著垂下眼帘，自言自語。
“夏！文！”淺羽咬牙切齒，這女人平時那麼淡定，今天卻那麼不正常。“本宮是什麼意思？”
差點失神的她的思緒被生生地扯了回來，撇過目光，“沒什麼。”
溫熱的泉水圍繞着夏文，似與其融為一體。夏文緩緩地向岸邊移動身體，淺淺的水波向後流去。不顧單薄的褻衣，文目光茫然地走向木屋。
“夏文，你衣服！”淺羽毫不猶豫地拽起癱軟在地上的深衣，向前方夏文奔去。
“衣服。。。髒了。。。汝幫吾扔了吧。”文淡然回答。
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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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她們都進了木屋。然而，溫泉不遠處的灌木叢忽然發出“簌簌”的聲響。
一隻柔軟的赤着的腳從叢中踏出，卻又停了下來。腳的主人是位十三四歲的中發少女。
“幹什麼，黃泉。”少女冷冷的目光向後掃去。原來她的手肘被一人的大手牽制住了。
被稱作“黃泉”的男子劍眉星眸，薄薄的黃褐色額發遮住了一隻眼睛，蓬鬆的弧度更顯得他有稜有角。二人似乎不屬於這個世界，少女如雲般流暢的中發向內微微捲起，厚重的斜劉海遮住半邊額頭，劉海邊夾白色蝴蝶結，身穿黑色長袖短裙，右手食指上戴着紅寶石鑲金戒指。
“大人想要幹什麼？會被發現的！”黃泉死死握住手肘生怕這個女孩做出破格的事。
“西苑真是漂亮。。。主人又怎麼樣，我可是神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