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草蘭子被高·潮淹沒了

第72章 草蘭子被高·潮淹沒了

整個寒天,宣傳隊就像跟草蘭子捉迷藏似的,總算把個《沙家浜》排了下來,另外又排了四五個小劇目。每年,公社會安排兩個本子讓下面排,春節過後,便安排全公社各個大隊到上面調演。演得好的,當然就會搬回來一些獎狀與獎品,然後又去縣裏參加匯演。不管是哪個大隊,要是能拿到獎狀獎品,回來的路上便敲鑼打鼓。拿不到,垂頭喪氣,也就沒有心腸敲敲打打了。心腸,蒲塘里人的意思就是心思。沒有心腸,就是沒有心思的意思。

春節這天晚上,碾米廠里熱鬧極了,方德麟親自給兩個汽油燈打氣。很快,兩盞汽油燈全都掛了起來,照得整個碾米廠刷亮,就像白天一樣了。

蒲塘里人還是人來瘋的樣子,這《沙家浜》都不曉得看過多少遍了,就是公社的電影船下來放這個電影也不曉得放過多少遍了,可是春節晚上,全庄的人還是扛着長凳短凳大凳小凳,一個勁兒地往碾米廠擠。明明曉得不如電影好看,但還是要看。這活人演的,跟電影裏當然不一樣。再說,今年男女主角都換了人,全蒲塘里的人都曉得,郭建光是姜海宏演,阿慶嫂是夏鳳英演。蒲塘里人要看看這一對怎麼上,看看他們怎麼演對手戲。以往是顧建華和草蘭子,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現在是要看看他們能不能捧上台盤。如果不能捧上台盤,幾個小伙兒也都準備好了,就要喝海宏的倒彩,只要他海宏倒嗓子,就轟起來,讓他爬着走下檯子。

金學民也來了。蒲塘里人很長時間看不到老支?書了,一看老支?書來了,都讓了出來。老地主姜森還屁顛屁顛地跑到家裏扛了張小方桌來,往金學民前面一放,另有一些有眼頭見識的人,趕忙從家裏捧出葵花子兒、花生、紙包糖和香煙。往桌上一扔,由着金學民一家看戲的時候品嘗。

方德麟在檯子上指揮,不方便下來,遠遠地跟金學民揮了揮手,就算招呼過了。那邊國強與德泓看到了,連忙坐過來,陪支?書一家看戲。

草蘭子伏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檯子上的海宏和鳳英。鳳英還好,唱得有板有眼。字正腔圓,一點沒有漏子把台下的人抓着。所以,每一出下來,台下的掌聲和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可是,海宏出了問題,戲還沒有演多少,就出了問題。是在《軍民魚水情》這一塊地方。郭建光一句“到那時,身強力壯跨戰馬”唱詞。海宏沒有拗得上去。幕子裏邊的懷玉滿以為這個地方不會有問題,也就心不在焉,偷偷地跟在旁邊提詞的姜小梅打情罵俏,兩人差不多就要粘到一起了,沒想到台上就出了問題,等懷玉反應過來。想跟着唱的時候,那邊文場裏的老連理早眼睛閉着把這曲子拉過去了。老連理拉京胡基本上都是眼睛閉着。他眼睛閉着,耳朵卻張着,檯子上的說白到了哪裏,他一清二楚。到了哪個說白開始拉起京胡來,老連理心裏清爽得很。

這下好了,台下喝起了倒彩。方躍進站到了凳子上,罵海宏是個沒得出息的傢伙,拿周建華比差個驢子大的芝麻了。蒲塘里沒得驢子,但蒲塘里人曉得驢子總歸是很大的,比起芝麻來不曉得要大到哪裏了。方躍進這是奚落海宏差建華很遠了。姜伯濤更好,把手上的蠶豆,當作子彈一個勁兒地往檯子上的海宏身上撒。伯濤身邊平常總有一些小伙兒,跟着他吃喝玩樂甩膀子,姜伯濤做什麼,他們便跟着做什麼。在學校里讀書時,姜伯濤就是個孩子王,先生們都怕他。當下一見伯濤把手上的蠶豆扔出去了,也一個個地往檯子上海宏的身上射去。

台上台下亂成一團的時候,方德麟跑上檯子,威嚴地咳了一聲,隨後又拉過送話器,讓民兵們各就各位,發現搗亂破壞的傢伙,給綁起來送到大隊部關起來。你們要曉得,你們這是破壞**思想文藝宣傳。你們別開玩笑。

下面的方躍進看到爸爸出來了,連忙往下一矮,埋下頭不敢抬起來。那邊姜伯濤也悄悄地伏到了凳子上。

這才把個混亂場面壓了下來。

戲檯子上也才開始繼續下面的戲。

哪曉得,這時候金學民發現草蘭子不在身邊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草蘭子是什呢時候沒得了的。開始,馬紅英還說,一定是小解去了。可是,金學民覺得不像是小解去了,都去了好大一陣子,哪裏是像小解,就是大解,也都能來去好幾趟了。

檯子上阿慶嫂唱銅壺煮三江時,金學民坐不住了,手上的東西一扔,呼啦啦地站起來便往外走。這一來,動靜大了,台上也停了下來,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直到馬紅英哭起來說,草蘭子不見了,她爸去找草蘭子了。台上的演員才問德麟還唱不唱了。

德麟沒有回答,國強搶先回答,唱,唱下去。全體社會都要看演出。你們唱你們的,我這裏另外安排人去找。

台上這才又開始往下唱。

草蘭子往外擠的時候,聽到有人說,這是哪家的丫頭子,拚命往外擠幹什麼?

草蘭子不說話,頭低着,心裏滿是傷心。這個海宏,唱砸了,怎得咯唱得這個樣子的。懷玉也是的,竟然不幫助唱了。像什呢樣子?建華要是來唱這一台戲,哪裏會有這樣的洋相。

草蘭子擠出人堆的時候,眼淚已經下來了。一出碾米廠大門,被大年初一晚上的寒風一吹,一下子連打了幾個噴嚏,左右看看,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便放聲哭了起來。是哭建華,哭建華沒有來唱這台戲。也是替建華哭,這樣子,蒲塘里人還能唱什呢大戲噢!

草蘭子一邊哭,一邊走,她自己也不曉往哪裏走。只曉得一邊走一邊哭。初一的晚上,蒲塘里漆黑一團,莊戶人家又都去看戲了,莊子裏少有的寂靜。草蘭子發了瘋病後,膽子不得了的大,哪裏曉得什麼是怕。定了定,眼睛能模模糊糊看清腳下的路了,便抬腳往庄外走。

草蘭子對蒲塘里的路挺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眼睛閉着也能把個莊子繞下來。草蘭子走到大橋上時,曉得了,自己是要去看建華。建華被人抬到七隊場邊上埋掉的,草蘭子想起來了。她要去找建華,她一邊走。一邊說,就像建華就在她的身邊一樣,建華你曉得嗎,海宏這個混蛋,根本不會唱戲。他哪裏能唱郭建光?對了,還得告訴建華,這個老德麟不是個東西,好像我不是五四的人了。他就不把草蘭子去唱阿慶嫂,讓那個什麼夏鳳英唱了。夏鳳英什呢貨色,建華你曉得嘛,八反的喉嚨,拗不上去的。海宏拗不上去,鳳英也拗不上去的。她唱到壘起七星灶的時候,肯定唱不起來。這一段得數着唱,到了人一走,茶就涼,要拖起來唱,她肯定也拖不起來。不像的。她唱不像的。這德麟。是瞎用人。這麼大的年紀,老糊塗了!

草蘭子接着得意地數起來: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來的全是客,全憑嘴一張。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聽聽,這裏要唱又要數。最後唱人一走,茶就涼……這裏要拖要拉,要拉到頭,還要回過來,她鳳英會?她就曉得跟國強睡覺,她還曉得人一走茶就涼?她曉得個夢。

草蘭子摸到建華的墳上時,才發現建華不在上面。她記起來了,是在下面,她於是開始挖建華的墳。草蘭子一邊用手挖建華的墳,一邊對建華說,你個建華,你別躲起來好不好?個五四齣去了,當軍官了,走了,你沒有。你在。我曉得。你往哪裏走?你要出來。五四走了不要緊,這春節唱戲,他也不會唱。你會。你曉得那個海宏嗎?唱不起來,出的洋相大了去了。伯濤拿蠶豆砸他,我們家的躍進站起來罵他,罵他就是說你好,他說海宏唱得太糟糕了,跟你比訛錯個驢子大的芝麻。瞧,聽聽,我們家躍進就是曉得道理。你起來,去唱,把海宏轟下去。他個海宏,也唱郭建光……

草蘭子一邊挖着摳着,一邊跟建華說話。說著說著,竟然覺得手下越來越亮堂了,咦,這建華在下頭點燈了。怎得咯亮的?

草蘭子這才發現不對勁,這不是下面的亮光,是上面的。草蘭子轉過身,大聲地罵道,是哪個?別人不做做鬼。

草蘭子的話一點不像呆相樣子。一句人不做做鬼,倒把後面的人嚇了一大跳。我說是哪個嗎?你是草蘭子啊!

說話的是看場的二有祿。二有祿拎着一個馬燈,舉過頭頂,這才看清了草蘭子,兩手都是泥,建華的墳竟然被她把個尖頭子挖掉一大半了。

哎喲草蘭子,你這是做什呢?你要把建華的墳挖掉的話,明天周校長許先生看見了,要罵人的哎!快快快,快別挖了,別做獃事。

你個二有祿才呆。你說哪個呆?我草蘭子呆?你個二有祿,沒得好話說。

草蘭子生氣了,舉起手來便打。二有祿連忙用手擋着,道,好好好,是我二有祿呆,你草蘭子不呆,你草蘭子尖酸噢。草蘭子真尖酸噢,這個時候還曉得來看看建華。

尖酸,蒲塘里人就是指聰明的意思。

這還差不多。你個二有祿。你看到建華沒有?你把他藏到哪裏了?

一開始,二有祿還以為草蘭子頭腦清爽起來了,可幾句話說下來,二有祿曉得了,草蘭子還是一筆糊塗帳。

二有祿開始盤算草蘭子怎得咯一個人跑過來的。

你個草蘭子,現在來喊建華做什呢?

你個二有祿,說你笨你還真笨。你不曉得今天初一晚上蒲塘里唱大戲?

曉得曉得。可是七隊安排我看場,怕地富反壞右這個時候來偷糧。

偷糧,偷個什麼夢糧。都在看戲哩!

你怎得咯不看的?

我看他個夢。他海宏演郭建光演得那個糟糕法,我還看什麼看?還有鳳英,逼巴逼巴的,乖乖咚咚,好像不得了了,唱阿慶嫂了!我草蘭子在,還輪得上她鳳英?這個老德麟,我總要跟他算這笑帳的。我跟你有祿叔叔說,你不要告訴別人,他老德麟,等我馬上過了門,跟五四成了親,我就不讓他個老德麟爬灰。他休想。安排鳳英上場子唱戲不讓我上檯子唱戲,他能爬我都不讓他爬!二有祿你說是不是?你說說看,是不是?

二有祿連忙說,是的是的。別讓他爬灰。我曉得了,你現在要喊建華到莊上去唱戲,是吧?

草蘭子一笑,你這個二有祿,你曉得是這件事?你不笨噢。你也很尖酸噢。

曉得。你要找建華,我曉得他在哪裏。你跟我來!

二有祿說著拉起草蘭子,然後往田舍里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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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芥舟和他的女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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