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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武帝也不例外,雖然早年間已經醒悟不再執迷於長生不老求仙問道,可這年紀越來越大,越來越勘不破生死,想不迷信都不行。
這個時候,因為一件並不算太重要的事驚的他一手抖沒蓋上璽印,他不得不懷疑,難道真是天意不讓霍安君嫁給楚宣?
其實他也不是非要讓楚宣娶霍安君不可,只不過是覺得此女最合適而已,何況她也懷過楚宣的孩子,他也的確疼愛這個小輩,讓她嫁給楚宣也算對她的一點補償。
只是假若天意如此,他也不想勉強,先看看再說。
被這事一鬧,武帝心情有點不佳,用晚膳的時候都覺得沒什麼胃口,近旁伺候的人都戰戰兢兢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觸怒武帝被拖出去杖斃,武帝看着這群小心翼翼的宮人氣血更是不暢,自己為帝幾十年,臨了臨了,身邊竟然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竟然,越發懷念起皇后了。
那個時候,每當朝堂上有什麼不順,回到後宮,他滿腹牢騷,也只是一吐為快,也不指望皇后能為他出謀劃策,可那時候,皇后溫柔小意,輕柔細語,隨便一兩句家常都能撫平他壓抑在心中的所有不快,可後來,他和皇后究竟是怎麼疏遠陌生,甚至相看兩厭?
是因為他寵愛的女人越來越多,那些女人仗着他的寵愛以為皇后失寵在她面前肆無忌憚?是因為他的兒子越來越多她母子地位難保?還是因為外戚勢大,一門五侯,他開始忌憚衛氏滔天的勢力因而冷落她,扶持其他勢力與衛氏抗衡?
他以為他老了,可有些事回憶起來,竟然清晰如昨日。
他好似還能清晰地想起,那年皇后自縊,他匆匆回宮,到了椒房殿,只看到皇后纖弱而蒼老的身體懸挂在白綾上,背對着他,只留下一句,永世不復相見。
他看着皇后蒼老佝僂的身軀,看着她垂下的滿頭白髮,恍如發現,他的皇后,已經這樣老了,他才發現,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仔細看過她,很多很多年,再沒有好好說過話……
武帝離開了他常年獃著的大殿,走在宮道上,雖然身後跟了一大群內侍宮女,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孤孤寂寂。
想起當年,無論他到哪兒,身邊永遠都會有他想要的女人陪在身邊,鶯歌燕語,嘰嘰喳喳,都不知從何時起,他身邊的人,再不是皇后,再聽不到她為他唱曲。
那年陽信府初見,她綠衫低眉,婉轉安然,柔柔淡淡,讓他眼裏再看不到任何人,只聽得到她在唱,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
武帝忽然心神一凜,恍惚的眸光瞬間銳利如鷹,冷冷逼視,耳畔,竟然真的有人吟唱,空靈清澈,絲絲悲涼,微微厚重,彷彿自遙遠的時空而來。
他皺皺眉,招來內侍詢問,內侍答確實聽到有人歌唱。
竟然還有人敢故意唱給他聽?
武帝的眼神很是殘酷,彷彿能將人碎屍萬段,他倒要看看,誰這麼大膽子還敢再來個這樣的初見!
順着聲音過去,看到那一幕,武帝不由怔住,如遭雷擊,好似時空的大門已經朝他打開,只要他走過去,就能回到當初。
明月當空,宮燈搖曳,滿地落花,林木蔥蒨,唯綠衫女,跪坐撫琴,清麗瀅瀅。
武帝哪怕震驚的無以復加,也絕不會相信那就是皇后,絕對是有人故意扮成皇後年輕時的模樣來引得他的注意,可就在這時,吟吟低唱的女子忽然抬起臉來,那一張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容顏,那一抹他永遠也忘不了的莞爾淺笑,他最愛的烏雲鬢髮……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像是和當年一樣,要將她拉起,她纖細蔥白的指尖從琴弦間抬起,可也不過一瞬間,綠衫少女憑空消失,明月依舊,清風冷拂,佳人卻不在,方服務剛才,只是所有人的幻影。
武帝呼吸一緊,瘋了一樣跨步過去,想要在那滿地落花里尋找佳人身影,可是,除了清淡芬芳,什麼都沒留下。
什麼也沒有。
只是幻夢一場。
……
諸大臣和王爺正在丞相府商議和親人選,楚宣提議洛音塵,讓眾人驚訝不已,雖說大家都知道楚宣有多重視樓玉笙,可當初那洛音塵是他親口討要回去的,難道就因為樓玉笙不喜,就要送人家去匈奴?
多絕色的美人啊,你不要送給咱啊,咋能讓美人去那蠻荒之地備受欺凌?你不心疼咱心疼啊!
當然,這個理由是不能用來作為拒絕的借口,於是廣陵王說,如今他們主動朝周自請為婿,大國氣度也是要有誠意的,洛音塵身份低賤,只怕會讓匈奴憤怒,萬一舉兵再來,百姓受苦等等云云。
楚宣笑了笑,眸光清冷,“若讓王爺娶洛氏為正妃,王爺可願意?”
“當然不行!”廣陵王義正言辭的拒絕。
“若是納為妾?”
這……廣陵王目光閃爍地看他,並不答話。
納妾納色,武帝都能讓教坊女子做貴妃,他如何不能納教坊絕色為妾?
楚宣冷笑,“單于也不過是納妾而已,要那麼高貴的身份幹什麼,何況也會晉封她為公主,怎的配不上單于?莫不是廣陵王覺得你還不如單于身份尊貴?”
廣陵王……面沉如水,無話可說。
雖然在座的都是楚宣的前輩長輩,可在楚宣強硬的態度下,愣是無人再反駁,大家心裏默默地達成一個協議,要真打起來了,你自個兒上戰場吧,反正我們是不會出人的。
大事議的差不多,楚宣準備走了,相府大管家匆匆而來,“大人,王內侍來了。”
“請。”霍鄲道。
王內侍很快進來,雖滿面焦色仍是先給眾人行了禮,待霍鄲詢問,才道,“陛下病重。”
眾人皆是一驚,昨兒還好好的,怎麼突然病重了?
楚宣卻是想到昨晚樓玉笙匆匆來回,目光閃了閃。
王內侍只猶豫一瞬,想到那件事根本沒可能瞞得住,索性也就如實相告,“昨夜陛下游五柞宮,一綠衫女子撫琴歌唱,一曲唱罷而消失,陛下疾走尋找,喚……”
他吁了口氣,低垂着頭,輕輕地說,“喚衛皇后閨名,卻遍尋不着,回來后,陛下病倒,直至此時,尚未醒來。”
一陣沉默,眾人各自盤算,唯楚賀冷冷看了眼楚宣,嘴角掛着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