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破釜沉舟自專橫
第17章破釜沉舟自專橫(本章免費)
李癩子離開李將軍廟后,逕自回到家中。李癩子家的宅子是有着四進六院的大宅,他回來后沒有往後院走,而是去了接待親朋好友的內廳。
內廳中,一名身穿皂'色'公服的衙役正坐着品茶。不是別人,正是李癩子的親家,八娘的舅翁,在成紀縣衙中做班頭的黃德用黃大瘤。自來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綽號,黃大瘤人如其名,脖子上正有個雞蛋大的肉瘤子,上面青筋外'露',頭一動就是一陣搖晃,看着讓人作嘔。
“親家回來了?”見着李癩子進來,黃德用放下手中的粗瓷茶盞,仍大剌剌的坐着,一副反客為主的模樣,他問道:“李將軍廟裏的那頓酒喝得如何?”
兩人雖是親家,但李癩子只是個土財主,而黃大瘤在縣中卻是陳押司的親信。黃德用的無禮,李癩子也只能視而不見,拱了拱手,笑道:“還得多謝親家的計策,韓菜園連臉都青了。”
坐下來,等下人奉上茶湯,李癩子嘆了口氣,道:“不過如今一來,俺可是把韓菜園給得罪狠了。”
黃德用哼了一聲,對李癩子的擔憂不屑一顧:“其實本不需如此,但韓菜園既然不識好歹,也顧不得什麼了。反正韓菜園又不是陝西鄉里,不過是個外來戶,沒個親族支持,怕他作甚?”
“韓家的三哥在宴席上都是冷着眼在看,連句話都沒開口。他在外遊學兩年,也許認識了幾個奢遮人物。就怕他會壞事啊……”李癩子眉頭皺着。韓阿李的擀麵杖躲遠點便沒事了,但韓岡方才在宴席上的眼神和表情,讓他心中着實有些發'毛'。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無法安下心來。
“十幾歲的'毛'孩子,能認識什麼人物?再奢遮能奢遮得過陳押司?”黃德用毫不為意的冷笑着,“親家你'操'個什麼心,你想想這麼多年了,秦州可曾出過一個進士?”
李癩子搖了搖頭,這還真沒聽說過。他嘿嘿笑道:“……破落的措大倒是見得多了。”
“中不了進士,進不了學,那一輩子就是個村措大。運氣好的,從現在考到四五十歲,讓官家看着可憐,弄個特奏名。在哪裏當個文學、助教什麼的。那等寒酸措大,不需勞煩陳押司,俺一根手指便碾死了。”黃大瘤口氣狂到了天上,彷彿自家不是區區一個縣衙班頭,而是手握數萬強兵的大將。
李癩子也算是有些見識,知道什麼是特奏名。也就是那些入京履考不中的舉人,年齡至少要在四十歲以上,地方上特別奏其名入朝中,由天子特下恩旨,聚集起來進行一次遠比進士試要簡單的考試,再給合格的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做做。
特奏名進士以陝西為多,也是怕他們投了西夏。當年在殿試上被黜落的張元還有屢考不中的吳昊,領着李元昊把陝西鬧了個天翻地覆。就是現如今,西夏的朝堂上也還有不少從陝西跑過去的漢人臣僚。那些個怨氣深重的讀書人最是危險不過,自得給塊骨頭安撫安撫。
“抬頭看天,秦州這裏看不到文曲星。韓三最多也只能熬出個特奏名來。想中進士,除非他家祖墳上冒青煙!”黃德用搖頭晃瘤給韓岡判了命,確定他是一輩子的窮措大。
李癩子笑道:“聽親家你一說,俺的心也就定了。那就還按着前日商議的,把韓菜園弄到縣裏去,給個虧空多的差事,'逼'得他把田給斷賣了。”
黃德用拍着胸脯:“親家你放心。一切且交給俺黃德用。只要那韓菜園到了縣中,包管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李癩子心愿得償,笑容也變得得意起來,“韓菜園種田是把好手,有他指點,村裏的莊稼長得硬是比隔鄰的幾個村子好個那麼一兩成。要不他的那塊菜園子把俺家的河灣田分成兩半,賣了之後還打着贖回的主意,俺何必做個惡人。”
“一畝麥田一季只要一車糞。但種上一畝菜園,少說也要三車糞肥。韓家料理那塊地快三十年了,施下去的肥料能把三畝地給埋起一人多高。怕是比江南的上等田還要肥許多……”黃德用意味深長的說著。
“親家你放心。”這次是李癩子對黃大瘤說放心,“北山的那片地就算是我家八娘的脂粉田,過兩日就把田契給你那兒送去。”
“嗯……”黃德用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還是並不滿意的樣子。北山的田可比不上河灣田,出息和田價都差得遠了。
“……還有韓家的那個養娘。等韓菜園'逼'到急處肯定也會賣掉,到時便送到親家府上服侍。”
黃德用終於笑了,脖子下的瘤子抖的厲害,“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親家但凡有事托俺,俺黃德用什麼時候沒盡心儘力去辦過?北山那塊田是給新'婦'的,俺豈會貪你的?韓家的養娘俺也只是看着她伶俐罷了……”
李癩子聽着黃大瘤假撇清,心中都覺得噁心,忙舉起酒杯笑道,“親家說得是!說得是!來……喝酒!喝酒!”
兩人舉杯痛飲,提前慶賀自己心愿將成。觥籌交錯,喝到三更方休。一個癩子,一個瘤子,倒也是好搭配。
李癩子和黃大瘤正算計着韓家。而將軍廟中的宴席已經結束,韓家四人聚在正屋裏,也在商討着應對的策略。
“李癩子先說是縣中剛剛行文,上面有俺的名字,后又說看在三哥兒的病上,幫俺拖了兩個月,等到跟劉槐樹說的時候,又變成了縣中沒有定下要誰去應差役,哪個代俺去都可以。幾句話的工夫,連變了三種說道,根本就是睜眼扯瞎話!”
韓家的正廂中,韓千六氣哼哼的說著。李癩子方才在李將軍廟中,說謊也不待眨眼,明明白白的要奪他韓家的地,連臉皮都不要了。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李癩子在將軍廟裏胡扯的時候,你怎麼不一凳子砸死他!照老娘說,抄起刀子,去他家拼個你死我活!”韓阿李的脾氣比爆竹還火暴三分,點着就着的那種。粗重得跟支鐵簡也差不離的擀麵杖還緊緊攥在手中,一邊說話一邊揮舞,只恨方才李癩子跑得太快,沒來得及給他一記狠的。
“胡說個什麼!那要吃官司的!”韓千六搖着頭,韓阿李'婦'道人家說個氣話沒什麼,他可不能跟着昏頭,“三哥兒的前程要緊。”
韓岡沉默着。在將軍廟裏,他笑語盈盈,充滿自信,從廟中回來,也是一派安穩,氣息寧定。將心中的熊熊怒火藏得無人看出,只有收在袖中的拳頭握得死緊,如刀雙眉微不可察的顫着,似是要出鞘斬人。韓岡如今殺了李癩子全家的心都有了,李癩子打他家菜園的主意不提,如今又把手伸到雲娘身上,用得還是如此惡毒的手段,直欲'逼'着韓家家破人亡,這事他如何能忍?
不過,這也是韓家沒有權勢的緣故,如果他是相州韓家的子嗣,誰人敢小覷他一眼?如果他現在已經名動關中,又豈是李癩子之輩所能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