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 隔紙
一隻連指甲縫都洗得乾乾淨淨的男人的手拿着一隻雪白的包子出現在她眼前,然後頭頂上響起一個很慈祥的聲音:“吃吧,肉的。”
冬梅卻只是防備的看了一眼,嘟着嘴把手背到背後,還停下了腳步。
被挽着一條胳膊的文秀也不得不停下腳步,看了眼劉二麻子,再低頭問冬梅:“怎麼了?”
見冬梅只低頭抿唇不語,文秀揚了揚下巴,示意劉二麻子先走。
劉二麻子只得悻悻的走在前面,他渾身上下收拾得乾淨利索,怎麼還會不討小孩子喜歡呢?真愁人。
“我們要和…他去哪裏?”再三確定她們說話的聲音不會讓劉二麻子聽到,冬梅才問了下,但那聲劉叔叔怎麼也喊不出來。她也不明白娘為什麼會跟這種人攪在一起,那可是村子裏最無賴,最懶的人,難道他要做她的新爹?冬梅的眼裏就閃過慌亂,忙緊緊拽着文秀的袖子。
“我們要離開這裏,重新找個地方住下來。”文秀解釋道。
“就在文家村就可以。”新的地方,冬梅不知道未來會遇到什麼,所以心裏下意識的對新事物產生排斥。文家村的一切,或許對她來說並不友好,但熟悉。
孩子就是可以隨心任性,只憑心中喜惡就明顯的表示出自己的拒絕或是接受,但大人做不到。
“娘長這麼大還沒有去外邊看看,也想帶着冬梅一起去看看外邊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咱們過一段時間再回來好嗎?”只有徐徐圖之了。她也沒有去過遠方,也會擔心將來接觸的人是否和善,可是相比於現在她和女兒的處境,還有什麼能比現在更糟的呢?昔有孟母三遷,她願意效仿一把。只要對她女兒有好處。
“我陪着你,娘。”冬梅的小臉蛋上浮現笑容,感覺到被需要。一份與之共同進退的責任感就油然而生。
其實我也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娘需要我呢。冬梅心裏樂滋滋的想。
容易相信。容易因為一句話而產生使命感,這就是孩子。
“但我不要他做我的新爹!”冬梅指着劉二麻子。
文秀一愣,隨即笑道:“劉叔叔怎麼會是你爹呢?”
***
再一次的主動示好被拒絕之後,文秀看不下去了,忙叫住劉二麻子:“你到底想做什麼?”
“以後咱們三人就在一起生活了,得先讓冬梅跟我親近起來。”劉二麻子解釋。
可是,她現在無法告訴他,他和她們沒有以後了。親近起來再離開也是一種傷害。文秀倒覺得冬梅做的對,並不打算阻止。
雖然這樣做顯得她很卑鄙,但現在顯然不是離開劉二麻子的最好時機,有一個大男人跟在身邊,比兩個弱勢母女單獨上路安全多了。而且文秀也發現,劉二麻子變得積極,有責任感起來,這對她來說不但不是一個好現像,反而卻是一種負擔。雖然引人向善是一件好事,但她並不希望劉二麻子的變好。原因是她自己。漸漸累積起來的感情是一道無形的枷鎖,若是處理的不好,早晚會燒到她自己。
“怎麼不說話。我說的不對嗎?”
“你…”話才開口,文秀就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便笑了笑:“冬梅還小,小孩子鬧彆扭,過幾天就好了,你別往心裏去。”
“我怎麼會跟冬梅生氣?”他待她好,只是希望有天冬梅也會視他如她的親爹!
“以後的日子還長,我不急。”劉二麻子的臉上滿是真誠的笑意。
抱歉,她的以後不包括他。
***
“娘。我看你病好些天也沒什麼起色,不如換個大夫試試吧。”
因為杜氏的到來而擱淺了去鎮上的計劃的余氏撇撇嘴。她也不想成天伺候何氏,可是換個貴點的大夫出診費都要多少。目前幾房裏就她們二房和四房的生活不錯。但四房滑不溜丟的,好容易來一回,跟個打着體察民生的旗號的大官兒一樣,說兩句話,放下點東西,就回到自己華麗的屋子裏去的,誰見她拿過銀子?反正她是不願出頭,大包大攬的。
何氏也知道顧忌面子,“這個大夫開的葯雖然起效慢,但效果還是不錯。也熟悉,就不用麻煩了。倒是你,又花這麼多錢幹什麼?”
不是她掙的,花多花少也不會有心痛的感覺,但杜氏也不會自己攬功。她笑笑:“這是我父親托我帶來的,他老身子也不好,不便見您,讓您不要生氣。”
杜老爺子?何氏的目光閃了閃,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查清老四和杜氏之間發生過什麼。前些日子只是派人捎了句李壯平安無事的話,但見不着李壯的面,她還是放心不下。何氏知道礙於她的身份和見識,這輩子就只能在李家屯打轉,也可能一輩子碰不到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她也不想把幾個孩子給局限住。要和杜家結親那會兒,她就看出杜家老爺子是個有魄力的聰明人。這也是為什麼明明知道李壯入贅到杜家日子會是多麼艱難,她也點頭同意的原因之一。李壯喜歡杜氏是一方面,但有一個心疼並願意全力去培養他的未來老丈人,李壯的未來並不會差。雖然杜氏她的孩子,她她們家欠你撞的實在太多,她願意賭一賭。
只是她所有的想法都太理想化了,總認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大家老是那樣鬧失蹤后的孩子早晚會得到好的回報。偏偏事實,不盡如人意。
杜氏也只有點點頭。她的心意是盡到了,但也要看對方接不接受。
“不過娘,你要放寬心,老五和弟妹緣分已盡,也算是好聚好散。老五還年輕,再說了,大丈夫何患無妻?”
何氏獃獃地看着杜氏。
余氏也滿臉訝異,沒想到這事最後居然是由杜氏說了出來。
她們的表情倒是把杜氏看的鬱悶,難道她真的不會勸慰人?原本一番好心的,結果沒起到作用。
“那個...”何氏的聲音終於響起,帶着些晦澀的緩慢:“你說什麼?”
夜風有些寒涼,李家眾幾乎都圍在何氏的門房外,支起耳朵傾聽裏面的動靜。
“我也不知道老五還沒跟娘說。”作為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杜氏覺得有必要說點什麼。她以為何氏久病未愈,除了是大夫用藥的原因之外,還應該跟李聰最近的事情有關,哪知道她好像一個都沒猜對,就引發了這場大戰。
“早晚要說的。”余氏說道,若不是上次小何氏突然進來打了岔,那今天眾人不出聲的責備的對象就是她了,余氏有些小慶幸。
秀秀自從從李聰口裏聽說他和楊柳分開的消息就一直有些回不過神,聽到杜氏的聲音,這才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四嫂你怎麼知道的?”
怎麼知道,他們倆就是在她家裏鬧崩,然後飛快的上了檔......
可若是她們知道在此之前她和李壯已經和離,不知道又該是怎樣的心情。
可是她現在是怎樣的心情呢?杜氏也迷茫了。“弟妹”“四嫂”這些稱呼其實早就從她的身上拿去了,她卻還要到里家來,甚至願意陪她們演戲,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杜氏不願意深想裏面的道理,她一直覺得自己從來不是會後悔的人......
昏黃的燭火里,何氏是和李聰,一坐一跪,一個在炕上,一個在地上。
“說啊,怎麼不說啊?”何氏猛捶了幾下炕,說道:“你們背着我行事的時候膽子那麼大,怎麼現在就沒膽子跟我說呢?”
“...老三兩口子鬧得這麼凶,都能和和氣氣的和好,你們又是為什麼?”
“我還好生生活着呢,你們就都瞞着我,嫌我管的煩了,一個個翅膀都硬了,想飛,是不是?”
雖然有時候氣急了,何氏會說讓兒子跟兒媳分開,但那也只是氣急之下的一個威脅辦法,但何氏真的沒想過她的某一個兒子和兒媳會真的分開。婚姻不是兒戲,不然她花那麼多心思挑兒媳幹什麼,不就是想要一個跟自己兒子一輩子走到底的人嗎?
當然,她也承認楊柳是她最不期待的兒媳,雖然對接受這件事情有些措手不及,但是畢竟相處了幾個月,楊柳身上也沒有那些大家小姐缺點,甚至比杜氏,比其他幾個兒媳都要好上許多。嘴上不說,但何氏心裏已經真真正正的接受她了。這就是為什麼何氏在聽說楊柳是假懷孕的時候,感覺到憤怒又荒唐了。
何氏看向李聰,氣憤的發泄幾句后,何氏的腦子也清醒了些。她還是比較了解李聰的,應該是真正喜歡楊柳,但又不夠堅定,又特別是在楊柳接連冒出了幾個優秀的表哥之後,李聰就更沒有底氣。現在知道門不當戶不對的難處,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天上掉餡兒餅被砸到的驚喜了吧?縱觀這幾個月的生活,喜不多,驚倒是不少。
“明天你就去楊家,給楊柳磕頭認錯。”
“娘,楊柳她......”
“你看見了?你是她丈夫,就不聽她一句解釋,就把屎盆子往她頭上扣?!判殺頭的囚犯臨死前都能為自己說上幾句話,你當你比青天老爺還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