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四十章 大串聯 西南邊陲結識好朋友
淑惠突然回家住了,這讓王雲龍一家人感到很意外,當然除了意外更多的是驚喜。當家人問淑惠這幾個月住在哪裏,淑惠含含糊糊的說住在一個要好的女同學家裏。
在宜靜死後的一段日子裏,王鴻祖一直想找淑惠問罪,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已把宜靜給忘得差不多了,見到妹妹后罵了她幾句再沒提及此事。
淑惠回家后和以前相比就像變了一個人,她不再對父母橫眉冷對,對大哥也是和氣了很多,很多家務事她都主動去做。淑惠見父母和哥哥還對自己背叛家庭的做法懷有怨氣,她雖沒有直接認錯卻承認自己以前盲目衝動做了不少傻事,家人也不想再追究她什麼。
淑惠回家后摘掉了紅袖章,整天悶在房間裏聚精會神的看書和看地圖,不再與那些紅衛兵同學到社會上惹是生非去了。儘管家人對淑惠的行為舉止感到有些古怪,但覺得淑惠能回家就好,對她行為沒太在意。
淑惠在離開家的那些日子裏是怎樣過的呢?原來她開始與家庭決裂的時候確實住在一個要好的女同學家裏,那女同學父母是長期住在國外的外交官,家裏只有個老奶奶,寂寞的她很樂意淑惠與自己做伴。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后聽說那個女同學的父母就要結束任期回國了,淑惠覺得再住在那同學家裏不合適,她又不願回家裏住。這時全國的青年學生正在搞革命大串聯,她想借這個機會出去走走看看,於是就和兩個情趣相投的男女同學商定好到南方的一些省市去搞革命大串聯。
那時青年學生搞串聯乘坐火車汽車都是免費的,火車站變成這個城市裏最擁擠最熱鬧的地方,站前廣場上天天都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上下火車的人群。
要去搞革命大串聯的學生們在火車站前排着長長的隊伍,淑惠幾個人也站在隊伍里。一些鐵路員工和紅衛兵在維持着現場秩序。幾個紅衛兵站在入站口挨個打量着進站的學生們,嘴裏大聲喊着:“紅衛兵袖章就是火車票,紅五類子女往前走,黑五類的狗崽子們滾出去!”
聽到有人這樣喊。淑惠不愛聽這類話。她皺着眉頭把紅袖章戴在了胳膊上。
車站月台上站滿了去往不同方向的人,每節車廂就像一個大號的沙丁魚罐頭。裏面的人擠得滿滿的還不時傳出嘈雜的吵鬧聲。淑惠他們要乘坐的那列客車馬上就要發車了,可他們從車頭到車尾跑了幾個來回,也無法擠進那些極其擁擠的車廂,淑惠幾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無精打採的站在與台上無望的看着即將開走的列車。
這時淑惠看見面對着的車廂里有個男青年臨窗而坐。他所處的位置不太擁擠。淑惠靈機一動,她就跑過去用力的敲着車窗,在那個男青年注意到她的時候,她給了那男青年甜甜的一笑,男青年打開車窗問:“哎!你有什麼事兒?”
淑惠說:“哥兒們,請你把我從窗外拽進去。”
男青年搖搖頭說:“不行!裏面連站腳的地兒都沒了!”
淑惠指着車廂里說:“我看你這裏還有點空擋兒。”
“我兩個同學下車找人去了,馬上就回來。我給他們佔着地兒呢!”
淑惠眼睛一轉便煞有其事的說:“王曉敏同學。你連我這個老同學都給忘了?咱倆可是小學同學呀!”
男青年莫名其貌的說:“你找錯人了,我不叫那個名字。”
淑惠假裝思考的說:“名字可能記錯了,但我確實記得你的樣子!你叫什麼名字來的?”
“我叫鄧小勇。”
“哦,對了!你就是鄧小勇。哎呀!好多年不見面了。”
“哦。你是誰?”男青年打量着似是而非的小學同學。
“你猜猜看!”淑惠故意歪着頭說。
男青年仔細的打量了淑惠一番忽然高興地大叫一聲:“對了!你是劉金燕!”
“對呀!我就是劉金燕,鄧小勇你終於想起我來啦!”淑惠假裝高興的跳起來。
“劉金燕,你去哪呀?”
“就坐這趟車,你趕快把老同學拉上去吧!”淑惠說罷把手臂伸進車廂里。
“好吧!”男青年一把抓住淑惠的手。
淑惠爬進車廂後顧不得說話,她回過神來又把車裏的兩個同夥拽進了車廂里。那個頭腦簡單的男青年見自己同學的地方被搶佔了才明白自己受了騙,他很生氣的要求淑惠幾個人馬上離開,淑惠嘻嘻哈哈的向其道歉后這事兒才擺平。
悶熱的車廂里彌散着嗆鼻的汗臭味,車座、頭頂的行李架和車座底下,能坐能躺的地方都塞滿了人,連衛生間都站滿了人。那些買票上車的乘客被青年學生們擠得苦不堪言,他們自己的座位都保不住,但是他們害怕受到學生們的攻擊,儘管牢騷滿腹也不敢發作。
南行的列車一路上走走停停開得很慢,沿途各站大批人下車后又湧上更多的人。三天之後這列火車終於到達了終點站。
下了火車淑惠他們就看到在火車站出站口外面就設有紅衛兵接待站,一輛輛軍用大卡車把淑惠這些串聯的紅衛兵送到不同的接待點。
大串聯的學生不但乘坐火車公交車不用花錢,而且每個大中城市都有安排這些學生吃住的接待站。他們在接待站里吃住也是不用花錢的,而且吃的伙食還很不錯!
淑惠幾個人被安排在一個由小學教室改成的接待站里,在這個接待站里還住着從華東某大城市來的幾個青年學生。剛見面的時候彼此都感到陌生,沒有太多的交流。經過幾次接觸后兩撥人逐漸熟悉起來,再以後他們就決定把各自的串聯活動合為一個整體進行。
那幾個華東學生的帶頭人是個身材高挑的男青年,他戴個黑框眼鏡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起話辦事很有條理,組織能力強。他的同伴都聽他的指揮並戲稱其為大掌柜。
這個大掌柜在大學裏讀哲學系,他在聊天中張口就是亞里斯多德、黑格爾、尼采、亞當.斯密、大衛.李嘉圖等人的名字,閉口就是形而上學、唯心主義、唯物主義、上層建築與物質基礎等哲學專有名詞。他有句常掛在嘴上的名言就是:哲學是照亮黑暗世界的明燈,不懂哲學的人就不是合格的革命者!
淑惠是個很自傲的人。可她對這個有着深刻思想的大掌柜卻佩服得五體投地。大掌柜也很喜歡與淑惠在一起聊天,兩個人相處得很愉快。
在這個邊陲城市待了一個多星期後。淑惠決定帶自己這撥人回頭北上。在即將與大掌柜那撥人分手告別的時候,大掌柜一席話就把淑惠留了下來。
那是要與大掌柜分手前的頭一個晚上,大掌柜依依不捨的邀淑惠到接待站外面走走。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兩人走在茂密的林蔭道下。林蔭道由高大的緬桂花樹組成,滿樹開放的緬桂花釋放出陣陣帶有甜味的沁人肺腑的幽香。兩人緩緩的走着。邊走邊聊,忽然大掌柜向前緊走幾步停下後轉身面對淑惠站住,他呼吸急促兩眼緊盯着淑惠,
“大掌柜的,你這是怎麼啦?”雖然在黑夜裏,淑惠也能看見對方眼睛裏閃動着火熱的光。
大掌柜猶豫了一會,然後輕聲問:“淑惠。你能留在我身邊嗎?”
“為什麼?”
大掌柜低下頭說:“淑惠,不知怎的,見你明天就要北上了,我心裏很是依依不捨。”平時談起哲學滔滔不絕的哲學系高材生此時說話的聲音很小。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今晚大掌柜一番話令淑惠感到驚訝!
淑惠開玩笑地問:“大掌柜的,我和你剛認識幾天你就捨不得離開我,難道你愛上我啦?”
大掌柜沒有直接回答淑惠的問話,他的把雙手插進褲兜里,仰頭望着星河燦爛的夜空,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對淑惠說話,“我受了十幾年的革命教育,自認為是個理想主義者,這次轟轟烈烈群眾運動剛開始時我就滿腔熱情的投身其中,我們那個城市颳起的每一次革命風暴里都有我和我戰友們的身影。可是逐漸的我對這場運動失去了鬥志和興趣。我是個學哲學的人,我經過冷靜深入的思考後覺得馬列主義的核心不僅僅是鬥爭,更重要的是要建設一套完整的民主法治的政治體制,我們在運動中的很多做法卻與科學社會主義的哲學思想背道而馳,這個運動除了打倒砸爛、造反奪權、武鬥和空喊革命口號之外我們還能做些什麼?我們搞的幾乎都是對整個社會秩序和生產秩序的破壞!這不是我所想要的那種革命!悄悄地告訴你,我對這個運動有了強烈的抵觸情緒!我們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出來走一走,其實就是想接觸一些新的事物,調整一下思路。”
“大掌柜,你王顧左右而言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王淑惠同學,請你耐心的聽我說完。”大掌柜又繼續說下去:“最近我看了一本書,這本書對我的人生有了很大的啟迪。”
“什麼書?”
“是描寫切?格瓦拉的一本傳記。”
“哦!這個人我聽說過,他很偉大,還訪問過咱們國家呢!”
“格瓦拉是個偉大的革命者,也是個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他曾在非洲、拉丁美洲等等國家的叢林裏帶領游擊隊與反動政府的軍隊作戰,哪裏有革命鬥爭哪裏就會有他和游擊隊員的身影!支援世界革命就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最後他為無產階級的解放運動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我是個不愛哭的人,但每當我捧起這本書看的時候,他的英雄事迹就會把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大掌柜還想說下去,但是被淑惠打斷了:“你越說越遠了!”
“我馬上就要回答你的問題了。”大掌柜這時把一直仰着的頭低下來,他看着淑惠動情的說:“我們國家是全世界革命運動的中心,我們紅衛兵曾經說過要解放全世界被剝削被壓迫的無產者,把革命的勝利旗幟插遍全世界!”說到這裏他攥緊拳頭向天空中狠狠的揮了一下。
大掌柜一腔激情感染着淑惠,她激動地說:“我們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這個革命道理我懂。你繼續說下去,我聽着呢!“
“格瓦拉是我的偶像,他的革命精神激勵着我,我要把他當為我行動的楷模!”
大掌柜手指着南方說:“離我們不遠的國境線那邊有個反動國家,那裏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在那個國家的邊境線一帶活躍着革命游擊隊,游擊隊正在同反動政府的軍隊作戰,他們的目標是要推翻軍政府,建立起像我們國家一樣的紅色革命政權!”
大掌柜看看四處沒人後就悄悄地對淑惠說:“實話告訴你,我們幾個人來這裏的目的就是要先摸清那邊的情況,然後越境參加革命游擊隊,把那裏的人民從水深火熱中解放出來!”
“啊?你們要偷越國境啊!”淑惠不禁驚呼了一聲。
“是的!王淑惠同學,通過幾天的接觸,我覺得你是個潑辣爽朗的姑娘,你有很強的組織能力,有高昂的革命熱情,在你身上我還看到了一股男子漢的英武氣概!而且你身材挺拔形象漂亮,特別符合我心中那個女神的標準,我剛接觸你幾天就一塌糊塗的愛上你了。我想和你結為革命伴侶一起到境外去與反動派作戰,去踐行偉大的國際主義義務,這就是我想留住你的原因。”
淑惠輕聲問:“你說完了嗎?”
大掌柜兩手一攤答道:“我的話里有公有私,現在說完了。”
“哎呀!你轉了這麼一大圈子才把重點給說出來,我都聽累了!”淑惠呵呵的笑出聲。
大掌柜用充滿欣賞的口吻說:“你們北方姑娘就是直率開朗,我就喜歡有這種性格的姑娘!”
淑惠收住笑容,她很認真的說道:“大掌柜,你應該從我性格中看出,我是個不安分的女人,所以你的想法對我來說很有誘惑力。還有啊,你說你已經愛上我了,我坦白的告訴你,我很欽佩你的為人和才學,我和你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也很接近,可我還沒做好讓你愛上的準備,對你的提議我還要好好想想,明天早上我會把我的想法告訴你!”
大掌柜自信地說:“王淑惠同學,我相信你一定會接受我的!”
淑惠故意逗大掌柜說:“你別高興得太早,我明天一早就和你分手啦!”她說完轉身就向回去的方向走。
大掌柜着急了,他在淑惠後面追着說:“王淑惠,我真的喜歡你,你不能離開我!”
淑惠撲哧一聲笑了,她停住腳步說:“大掌柜,你別著急上火嘛,我會好好考慮的,我回去還要和自己的夥伴們商量一下!”
大掌柜說:“好吧!我明天一早就聽你的信,但願你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