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裹蒸粽2
兩隻狐狸很快就來到了一個裝飾華美精緻的墓室。古墓里靜的怕人,四周都很暗,但是從上方傾瀉下來的微弱天光,仍足以讓人窺見千年前最強大帝國的氣派。
僅僅是一間臨時收拾出來的客墓,裏面傢具卻一應俱全,雖然樣式已經不再時興,但陰沉木表面都被刨得很光,幾乎看不見一根木刺。重重的紅色帷幕是幾千年前的王室綉工出品,雖然原本的大紅褪色為暗紅,有的地方還風化出一個個小窟窿,卻仍然透出一種低調的華美。整間客墓看上去有些像新房。
為了給高貴的客人賓至如歸的感覺,墓室斜上方開着一個隱蔽的盜洞,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從高大的樹冠間投下一束束清淺的天光。盜洞上裝着大塊的水晶,還有一個疑似鐵絲網的機關安在最外層。
可能時近端午,林子裏的蛇都特別躁動。
胖狐狸抬起頭,看到時不時有大尾巴從盜洞上方蜿蜒而過,間或從高大的古樹上垂下來一個蛇頭,憤怒的對着下面的胖狐狸張開大嘴,射出一束毒液。
來呀來呀,有本事下來呀。
胖狐狸不甘示弱地也對着毒蛇吐舌頭,扭曲着狐狸臉,艱難地做了個挑釁的表情。
等費無忌帶着那隻腦袋有問題,一對自己留哈喇子的殭屍犬躬身退下之後,胖狐狸在客墓里轉了一圈,然後跳上床,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表哥,在女媧的地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麼?霸下說起來還算是饕餮的侄兒,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被繼續關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做鎮墓獸。”
變回人形,狐狸表哥坐在椅子上,拍了拍扶手,有些惆悵地說:“鎮墓獸一般和墓主有着極深的感情,才會甘願永生永世呆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陪伴着一群無生命的屍體。這樣看來,我的小美人的確對女媧忠心耿耿。”
胖狐狸憤怒的甩了甩大尾巴:“霸下還是個蛋就讓女媧給拐騙了去,養大后又被斬斷四肢支撐四極,魂魄也被祭煉成魂獸,真不知女媧給他下了什麼迷藥,居然還是忠心不改,而且……”胖狐狸頓了頓,把要說的話咽了進去,說道:“這次我先來,殿下安排好外頭的事務后,很快也會跟過來,他聽了你的故事後,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把認賊作母的侄兒打暈帶走。因此,我們很可能會深入地宮之中,表哥能不能告訴我後來你在地宮裏還遇到了什麼?”
胡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是不肯講,實在記不得了。後來在地宮裏又發生了什麼,真的記不得了。總覺得中間好像有一大片空白的記憶,可是又想不起來究竟忘記了什麼。反正等我一覺醒來,純白的小美人已經不見了,我被娘抱着在墓道里逃命。道旁橫七豎八都是死去的楚國士兵。看上去很厲害的祭司也被永遠留在了地宮中。將軍斷了一臂,單手抱着一個長條狀的東西,被眾人拚死護衛着逃出墓穴。娘叼着我逃出去后,見到外頭的人不知何故也全都死了,費大夫吩咐剩餘不多的幾個士兵把屍體全都拋入我們爬出去的縫隙。那洞口咕嚕咕嚕冒出淡紅色的氣泡,像一張大口般吞噬了所有的屍體后,倖存的人才得以逃脫。
一行人又狼狽的逃了一天一夜,才終於敢停下腳步安營紮寨。費大夫這個老滑頭過來和娘親說了幾句話,大意是捉娘親去祭祀軒轅劍全是祭司的主意,和他沒關係,為表歉意,就保證送娘親去楚國一個福澤深厚的人家避天劫。於是娘便抱着我一起坐上了一輛四面垂着白色飄帶的大車。而將軍則登上一輛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大車,再也不肯下來。嗯,就是現在的這個毛將軍,我忘了他姓什麼。
之後我才知道,為了頂替在墓道外慘死的秦女,費大夫安排娘進了宮。而我不久之後也被娘親送回華陽姑姑身邊。娘說等到能夠化形就接我去宮裏玩。我很想純白的小美人,可是華陽姑姑自那以後看我看得很嚴。沒有辦法,想出去看美人,唯有努力的修鍊,當然,你得知道自家表哥可是天才,所以沒過幾年我就能化形了。”
饕餮的侄兒被表哥一臉痴漢的稱作純白小美人,四郎總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聽到此處,他忍不住打斷要面子的表哥自吹自擂:“一定是你在古墓里吃過什麼東西,自己卻不知道。”正常情況下,就算再怎麼天才,也不可能在十幾年內化形成功。
狐狸表哥也不生氣,反而樂呵呵道:“這麼說也對。肯定是美人心疼我,在墓中給我餵了神丹靈藥。雖然我記不清楚在墓中究竟發生過什麼,但是小美人對我很好,我還變成小娃娃和他玩親親,這個我肯定會負責,絕對不會記錯的。”
若不是長相清俊,容止華好,四郎覺得自己肯定會對着表哥那張自戀的花痴臉一拳頭打下去。讓他清醒過來正常思考。
“那霸下最後究竟去了哪裏?你可沒說自己把他帶了出來。”四郎終於犀利地問出了這個胡恪一直沒提起,但是無論怎麼都逃避不開的問題。
似乎被表弟問懵了,胡恪臉上漸漸露出迷茫的神色:“霸下答應和我一起出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
滿地的鮮血,冰冷而毫無血色的雙唇,瘋狂的人面蛇身怪物,溫柔的恍若慈母的呼喚,純白的髮絲上沾染了點點艷紅的花瓣……一幕幕破碎的畫面出現在腦海里,與此同時,頭也像被斧頭劈開一般地疼。
一貫注意形象的胡恪忍不住抱着頭捶打起來。隨後便刷的一聲,拔出幾根寒光閃閃的金針往自己頭頂扎去。
“表哥,你沒事吧?想不起來就算了。別拿針扎自己呀。”四郎趕忙下床制止了狐狸表哥的自殘行為。
費無忌提着一個水壺進來,見狀也趕忙跑過來抱住胡恪,急道:“小皇子你不要想不開,這頭扎壞了可不行。你要是非得練習針法,我把老黑叫過來,你隨便扎。”
幫着四郎把胡恪扶上床,見小皇子乖乖的躺在床上,費無忌這才放下了心。
他把手裏的水壺放在床頭,轉臉笑呵呵地對四郎說:“小皇子從小就任性,還望胡公子多多包涵。這是我去暗河裏打出來的山泉暗流,很乾凈,可以放心飲用。我們不喜吃熟食,所以家中常年無火。就是喝水,也只有涼水可用。不過,我記得修建墓地時不遠處就有一座行宮,裏面廚房卧室一應俱全,原是修給守墓人住的。現在想來也荒廢了。不過,若是胡公子想要生火燒水,可以到那裏去。”
四郎點點頭,沒有說行宮早就不見了蹤影,如今那裏有一個小村落。也不知是不是當年守墓軍士的子孫後代。
“費大夫當年是如何找到媧皇宮的?”四郎仔細打量費總管,發現若不是早就知道,真的看不出來他是殭屍。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飛僵了。
扶着自己提過來的廣口壺,將茶水倒入桌上的三足尊里。費無極道:“當年啊,我想想,當時平王派無忌去秦國迎娶太子妃,祭司昭長風卻在秦國國都無意之中得到了一副墓葬圖,據傳可能是伏羲之墓,其中有異寶軒轅劍。軒轅劍被稱為天子之劍,得之能安天下,但凡有點雄心抱負的帝王都會渴望,楚平王就派將軍和祭祀帶着軍隊前去找尋。無忌為了吾皇大業,便也跟了過去。”
四郎罵一句老鬼。這費無忌不愧是當年楚國大奸臣出身,說話滴水不漏。知道自己從這姦猾的老鬼口中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四郎就沒有再多問。
等費總管笑呵呵的離開后,看着躺床上挺屍的表哥,自覺說錯話闖了禍的胖狐狸乖乖去擰了個小帕子,伺候着給表哥擦臉,又自己隨便抹了抹臉,就往床上爬。
胡恪終於有了點反應,他看了四郎一眼,嫌棄道:“表弟你還是這麼不愛乾淨!腳都不洗就上床。”
胖狐狸立馬警惕起來:“別指望我給你洗腳。”
意圖被戳穿,胡恪不屑地轉過頭:“好像誰稀罕似的。”然後,他的聲音正經起來:“說真的,我覺得自己有段記憶被封住了。”
胡亂給表哥蓋好被子,胖狐狸自己也老老實實拉被子躺好,語重心長道:“表哥,醫者不自醫,就算你自認為有段記憶被封住了,也不該太過魯莽,若是把自己搞成一個傻子,我可不會給你扶丁丁,帶你去更衣的。”
胡恪被他氣樂了,隔着被子輕輕踢了表弟一腳,笑罵道:“滾。”
胖狐狸毛毛蟲一樣蠕動開,很樂觀地說道:“別擔心,殿下來了之後,就讓他把地宮裏的怪物全都吞掉。霸下一定會被救出來的。”
胡恪沒吱聲,他可沒有蠢表弟那麼盲目樂觀:女媧和伏羲的地宮,絕對不是輕易能攻破的。
胖狐狸又想起了一件事,問道:“那昭王是怎麼回事?他和你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嗎?按照你說的時間推測,昭王比你后出生,該是弟弟才對呀。”
胡恪搖搖頭:“王兄一出生就是人形,大概是因為他化形的時間比我早,所以娘派人把我接回去之後,就讓我叫哥哥,我那時候小,也不知道反抗,此後便稀里糊塗多了一個凡人哥哥。王兄是個早產兒,還是個白子,當時國中就有人懷疑並非平王親子。因為帶回了軒轅劍,費大夫很快得到平王的重用。有了他的扶持,加上王兄從小深沉有謀斷,最後順利代替先太子登上了皇位。不過,奪位的時候,娘被先太子建殺死了。”
原來姨姨是這麼死的,彷彿能夠想見當年楚國王宮中的風雲詭譎,爾虞我詐,胖狐狸緊張的握緊被子,追問道:“後來呢?”
胡恪沒再多講楚國的內鬥,只簡短地說:“雖然娘親死了,哥哥又忙於朝廷爭鬥,但是仍然待我很好。他不顧朝臣反對,親自教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公子讀書,還給我找來屈氏最博學最風雅的大家教導君子之技,屈氏乃皇族三大姓之一,我的那位老師就是屈平的直系祖先。而且,我懷疑哥哥……算了,也沒什麼證據。總之最後哥哥死了,我無處可去,便自願做他的鎮墓獸。”
胖狐狸藉著黯淡的燭火,偏頭狐疑的打量表哥,總覺得他還有些話沒有說。可是胡恪卻不再搭理他,也不再出聲講話。
墓室里再次安靜了下來。
沒有殿下在身邊,一貫倒頭就睡的胖狐狸居然失了眠。不想吵醒自家表哥,他就睜着大眼睛瞪着床幔上古怪的花紋發獃。
墓中不見天日,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等桌上的蠟燭燒成灰燼之後,四郎忽然感到睡在他旁邊的表哥輕輕起身,穿上鞋子出門去了。
“吱嘎”墓室門發出叫人牙酸的□□,在黑暗的墓道里傳出好遠。
表哥要去哪裏?
四郎一翻身坐了起來。自己對墓道里的機關暗道並不熟悉,自然不能輕易跟出去,但是心裏又實在放心不下表哥,四郎便盤起腿,坐在床上運功打坐,將六感遠遠的擴張開去。
感官在第一層七拐八繞的墓道里遊走了半天,並沒有發現狐狸表哥的蹤影。
前後不過一盞熱茶的時間,表哥究竟去了哪裏?
正在猶豫徘徊的時候,四郎忽然聽到從地下傳來細細的,叫人毛骨悚然的呼吸聲,還有一個若有若無的磅礴心跳。因為六感外放了出去,呼吸聲彷彿就響在四郎的耳邊,叫他的手臂起了一溜的雞皮疙瘩。
除了狐狸表哥和自己,這墓道地下莫非還有其他活物?
四郎皺了皺眉,放出六感繼續朝下探去,第二層並沒有什麼異常。只有楚王妃和毛將軍拉拉扯扯地在一個盜洞下面曬月亮。
到了第三層,終於找到了狐狸表哥。原來他大半夜不睡,居然跑去對着水晶牛角棺材裏的一具白頭髮的屍體喃喃自語。
坐了一陣,胡恪又摸出一個小瓶子給屍體喂葯,最後還拿出一把牛角梳,仔仔細細給屍體梳頭。十足十戀屍癖的模樣。
見表哥安然無事,四郎放心之餘又大覺丟臉。加上他實在好奇楚昭王的外貌,就細細打量起棺中屍體來。
頭戴切雲冠,腰系長劍,面上有形態各異的玉片覆面,手上還握着一塊反魂玉。玉石覆面就是玉衣的雛形,在周代和春秋的墓穴中多見,有着導魂引靈的作用。因此,玉覆面又被稱為鱗施,傳說其能化為玉魚,載着亡靈從彼岸回歸。
也許是身懷異寶的關係,雖然死了許多年,昭王身上露出來的皮膚依舊泛着玉石般的光澤,碎玉勾勒出高挺的鼻樑,寬闊的額頭,還有一個略方的下巴。不是亂世中流行地塗脂抹粉、纖細蒼白的美,卻自有一種男性的陽剛和浩然之氣。
這是天生的王者,即使躺在棺中,也給人穩重有威勢,凜然不可犯之感。
因為有些懷疑楚昭王就是霸下,所以四郎就想要趁此機會湊近一點觀察,誰知就在他的意識如絲線般攀附在牛角棺之上時,四郎莫名有種心悸的感覺,趕忙將六感往回收
——在和昭王的水晶棺一觸即分的一剎那,四郎已經感覺到了一種巨大的生命能量從下往上傳出來,似乎想要捕捉同化自己的意識。而地下那個坯胎的律動更加清晰起來。
昭王的棺材莫非就是地宮的入口?昭王究竟是不是霸下?如果是的話,他從地宮出來的目的是什麼?地宮裏,究竟有什麼秘密?
雖然心中有無數的疑問像小貓爪子一般到處亂抓,可殿下不在,四郎並沒有繼續冒險,在順利地收回六感之後,就老老實實躺回床榻之上,繼續對着一片黑暗發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