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chapter 84
博格·克魯尼坐在自己房間的木床上發了半天呆,最後狠狠地抹了把臉。他早就不再年輕,但因為平常衣着得體,卻仍顯得意氣風發。但現在,他好似憑空老了十歲,眼角和眉心的皺紋都藏着苦澀和失意。
這位老管家從昨天起就被困在自己的房間裏,門外站着護衛,根本不能出去。
泰倫斯的動作太快,幾乎是在帝都傳出阿爾德雷特城的風言風語時,就叫人把他抓了起來,沒能給博格一點反應的機會。
但這能怪誰呢?只能怪他太過貪婪。
老公爵尚在人世的時候,博格就在私下和領地的鄉紳商會有勾連,但他那時小心謹慎,深知貪多嚼不爛的道理。
可老阿爾德雷特夫婦一死,他的心思就活絡起來。小主人年紀幼小,又是在蜜罐子裏長大,完全不值得防範,博格就是在這個時候變得膽大起來。再加上後來泰倫斯明顯疏遠了他,重用亞當·史密斯,這就使得博格更加急切地自己謀取更多福利。
女王派來的代理執政官從阿爾德雷特城回到帝都之後,泰倫斯又把重心放在了學院上,給了博格更進一步的機會。
他聯合阿爾德雷特城的各個勢力瘋狂掠財,在這些人的鼓動之下,愈加肆意妄為。直到去年大雪不斷來年又發生旱災,博格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為自己的貪婪承擔後果。
他有想過及時收手,說不定還有迴旋的餘地。可惜他陷得太深,阿爾德雷特城的任何一股勢力都深深植入了他的骨髓。就算他想一個人收手不幹,那些人又怎麼會放走這個可以攬罪的主謀呢?
博格貪墨的大部分利益都還緊緊攥在這群人手裏,他捨不得那些錢財,自然就給了別人拿捏他的辦法。如今他終於被自己的野心拖入深淵。
——不!
博格猛地站了起來,他揪着自己的頭髮來回走動,被逼到了絕境仍不忘困獸猶鬥。
他怎麼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要想想辦法、要想想辦法……
博格·克魯尼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在屋裏四處亂翻,他在被關進來以前就被人搜了身,屋子裏的東西也大多被拿走,如今他連一個可以和外界聯繫的通訊器都沒有。
但他活了四十多年,野心不小,小精明總還是有的。
在他的床底下有個暗格,巴掌般大小,隱藏在最角落的地方,因此躲過了搜查。那裏面有一張魔法捲軸,出自老公爵的私庫。裏面刻着一個定位魔法,能夠將人在一公里的範圍內快速移動到宅邸的傳送陣前。
在空間傳送捲軸還沒有被人研究出來以前,這份蘊藏着磅礴魔力的煉金半成品可想而知是多麼珍貴。
它曾是老公爵珍藏的保命手段,可惜老公爵去世的突然,這件東西被博格暗暗私藏了起來。
如今,它成了博格最後的依靠。
——只要能離開這裏,通過傳送陣抵達阿爾德雷特,他就有辦法從此銷聲匿跡。
站在門口看守的侍衛正低聲聊天,其中一個突然側了側頭,有些遲疑地向同伴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什麼?”另一個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安靜下來聽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什麼聲音也沒有呀!”
“不是……”侍衛撓了撓頭髮,“不是聲音,說不上來——就是空氣好像突然跳了一下……”
侍衛說著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看了看走廊盡頭開着的窗戶,自己解釋道:“沒什麼,大概是剛剛有風吹過去吧。”
武者遠沒有法師對魔法波動敏/感,若是他現在打開身後的房門,大概只會看見一間空空如也的屋子。
*
博格為自己找到了退路,可惜命運並沒有眷顧於他。
為了防止事情有什麼出乎意料的變化,泰倫斯早就叫人把傳送陣封了起來,缺乏了能夠輸送魔力的魔晶,那龐大的魔法陣也不過是一副看上去華麗繁複的漂亮花紋罷了。
博格·克魯尼的心在一瞬間沉入了谷底。
大起大落的心境將他的情緒推到了失控的邊緣。他像是發了瘋一般撲到地上,用手指狠狠摳着缺少了魔晶的凹槽,好像要把魔晶從地底下挖出來似的。
直到指甲劈成兩半,博格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他眨了眨有些渾濁的眼睛,撐着雙腿從地板上站了起來——越逼越緊的窒息感反倒將他逼出了一股狠勁。
沒有魔晶又怎麼樣?他可以去找。已經到了這裏,博格又怎麼會眼睜睜地看着逃命的機會從自己眼前溜掉。
倉庫離這裏太遠,但是泰倫斯的書房卻就在三樓。那裏有老公爵放着的兩箱火系魔晶,正好可以拿來用,唯一需要顧慮是泰倫斯養在那裏的一盆食人植物。
瞧瞧他們這位小少爺,明明什麼都不管,卻挺擅長用些噁心人的小手段。
博格充滿惡意地想着,表情扭曲而難看。
他知道泰倫斯今天會被女王叫到宮殿——那群蠢貨侍衛聊天的時候可一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
因此他小心避開偶爾路過的侍女,一路小心翼翼地來到泰倫斯的卧室。那個亞當·史密斯可真是小公爵的忠狗,如今正帶着一群僕人整理大廳和食物,活像那小少爺剛從強盜團里逃出來似的。
而這也恰好降低了博格在走廊里走動的風險。
他從泰倫斯的衣櫃裏拿了一件舊衣服出來,又一路摸到了三樓的書房。
高階魔植具有一定的智商,使得它們可以分辨親疏,正是這點智慧,才會有法師悉心培養魔植,但這低等生物的智慧也就僅此而已了。
它們的分辨能力終究有限,又沒有可以精準判斷的雙眼,這給了博格·克魯尼機會。
他快速地閃進書房,立刻將衣服扔到了那盆植物上,熟悉的氣味安撫了魔藤蠢蠢欲動的攻擊欲,捧着那件衣服輕輕搖動起枝條。
這不高明的欺瞞並不能支撐多久,一旦魔藤發現衣服並不是會動的人時,它仍會朝着博格狠狠揮起藤蔓。
因此,博格並不敢耽誤時間。他快步走向貼牆放置的書架,在按下隱藏的機關之後,一個暗格從最下面的書架里彈了出來,那裏面放着的正是博格所需要的魔晶。
除此之外,在兩個箱子的下面,還壓着厚厚一疊稿紙。
時間緊急,博格本該拿着足夠的魔晶趕緊離開這裏,但他卻鬼使神差地將那疊紙拿了出來。
裏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計算公式,博格沒怎麼接觸過魔法,根本看不懂這些,直到他看見一張畫著魔法陣的圖紙,目光立刻變得鋒利起來。
那個圓形的法陣他似曾相識,曾無意間在蘭瑟·舍文利厄的身上看過。那還是很久以前,但因為當時十分驚奇,因此至今還有印象。
他本來以為那是紋身,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
泰倫斯和蘭瑟一起從外面回來,走進客廳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安格斯。
他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眉頭,隨後笑着想這個便宜弟弟問道:“你不在上課,怎麼回家來了?”
安格斯站起來,臉上寫滿了對泰倫斯的關心,說道:“我在學校聽說了你被女王召見的消息,有些擔心,因此回來看看。哥哥,您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叫我高興了。”
“怎麼?你以為我會直接被關進大牢嗎?”想起以前的痛苦經歷,面對這安格斯這張虛偽的嘴臉,泰倫斯忍不住話中帶刺地回敬了一句。
他聳了聳肩,將手套褪下來脫下來和手杖一起交給蘭瑟,聳了聳肩:“我運氣挺好,不至於去吃牢飯,至於有的人,恐怕就比較倒霉了。”
泰倫斯意味深長地看了安格斯一眼。
安格斯的面龐適時地褪去了血色,也不知道他是因為泰倫斯的諷刺,還是在擔心別的什麼,又或者根本就是偽裝。
泰倫斯懶得理他,逕自走到沙發上坐下,蘭瑟立刻板着一張臉殷勤地送上涼飲。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互動叫安格斯咬住了嘴唇。他對跟在泰倫斯身邊的騎士一直抱有隱約晦澀的情感。一開始因為對方一心一意對待泰倫斯的態度叫他心生妒意,到了後來,則因為一直以來的關注而產生了掠奪的野心。
可惜,這個男人對他毫不上心,不管他在他面前如何表現,對方的眼裏仍然只有他那位好哥哥。越是得不到,越是叫安格斯念念不忘。他將視線停留在蘭瑟的身上,仿若實質般的執念叫背對着他卻感覺靈敏的金髮騎士皺了皺眉。
他簡直煩透了這個少年的死纏爛打,不動聲色地坐了坐位置,坐在泰倫斯的斜對面,沒讓自己的小主人看到安格斯的表現。
——老天,別再給他添麻煩了。為了這傢伙再讓泰倫斯疏遠他的話,那簡直就是無妄之災。
距離談戀愛還隔着千山萬水的金髮騎士現如今就已經學會了自發自覺地潔身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