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chapter 70
排位賽結束的第二天,老師們會根據成績排名選出最優秀的學生,這個人將會是這一屆學生中的首席。而前十名則有機會和五年級的前輩們同台較量、接受指導。因此這一天按照慣例一直是更叫人們期待的重頭戲。
在場地開闊的禮堂里,平民和貴族齊聚一堂又涇渭分明地劃分開各自的場地。
衣着光鮮的小貴族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交談,那種天然高人一等的微妙氣場讓不少平民們看不過眼。他們撇了撇嘴,聚集在安格斯的身邊。二十二場擂台賽全勝的成績讓安格斯的人望空前高漲,平民們都把這當做了一個階級的勝利,似乎從他的身上就能得到自己損失的尊嚴和榮耀。
其中一個人更是面帶狂熱地說道:“安格斯,你比你的哥哥要厲害太多了!天啊,我敢說,你一定會取得建校以來最好的成績!”
他的話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只是因為顧慮到不遠處的貴族,人們的讚美聲小了不少。
但最先開口的傢伙的大嗓門還是隱隱傳到了其他人的耳里,小貴族們微微蹙起眉頭——不管他們是否與泰倫斯一條心,那男孩話里對貴族的貶低還是叫他們沒法忍受。幾個脾氣大的小少爺沉着臉就要走過去,卻被旁邊的人拉住了衣袖。
澤維爾和埃爾維加正從他們的身後走過,兩個人目不斜視的冷傲態度朝小貴族們的頭上潑了盆冷水,迫使他們冷靜下來。沒誰願意在這樣眾目睽睽的場合做出什麼不合體的舉動,去計較沒有意義的一句話也顯得毫無用處。但是一些人的心裏開始對泰倫斯有了微詞,就像有的人會從別人身上尋求尊嚴,有的人也會把自己遭受的不快歸罪到別人頭上。
安格斯只是往貴族們呆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後笑着對自己身邊的人說道:“大家請不要這樣說,泰倫斯哥哥也在憑藉自己的力量努力,我只是——”安格斯害羞般地歪着頭聳了聳肩,“只是多了那麼一些運氣。”
“不,你有天賦,安格斯。你那可是真本事!”
“天賦也是運氣的一種不是嗎?這隻能說明我天生運氣好。”運氣好到可以站在泰倫斯之上。
安格斯眨了眨眼,他雖然一直把自己的勝利歸結於幸運,但是大家對他的讚揚卻更為熱烈。那隱藏在話語之下的自傲並不一定叫所有人都察覺到,卻不妨礙他們為安格斯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度所折服。
而泰倫斯恰好就在此時走進禮堂,作為在兩方人心中的第二主角,他的到來叫議論不斷的大廳陷入微妙的安靜之中,但泰倫斯恍若未覺。他傷勢不輕,面上還帶着虛弱的蒼白色,但仍掛着微笑慢慢走到被人群圍攏的安格斯面前。
“我親愛的弟弟,你的成績如此優秀,使我難以抑制心中的驕傲想要提前為你道賀。雖然在學校讓你孤身一人,不過現在我已經放心了,安格斯。你表現出眾,一定會得到女王的賞識,假以時日必然能夠獲得勛爵。你畢竟是阿爾德雷特家族額一員呀。”
泰倫斯就像一個好兄長一樣,笑眯眯地拍了拍安格斯的肩膀,然後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至於被他拋在背後的傢伙們有什麼反應——誰在乎那個呢?
他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視線轉向一旁,正與澤維爾看過來的目光對上。
泰倫斯揚起眉毛,對着這位表兄弟點了點頭。澤維爾難得的擺出了一張笑臉。
“看上去他的心情不錯,似乎勝券在握啊。”泰倫斯低聲笑道。
“您在說誰?”
旁邊的椅子上有人坐了下來,泰倫斯回過頭去,看到的正是亞麻色短髮的少年。
“埃塞亞。”
泰倫斯一邊念出了對方的名字,一邊看向斜後方。安格斯被人群擁裹在中間,除了攢動的人頭,他什麼也看不見。
“剛才您的話真像是給了他們當頭一棒,場面冷了好幾秒,我猜他們都選擇性地遺忘了安格斯其實和他們並不一樣。不過您的弟弟確實擁有好口才,不,準確點說,他在這方面簡直太擅長了。”埃塞亞注意到他的視線,也看向那個方向說道。
“就階級立場上來講,你和他們才該有着共同的話題。不過看上去,你和那群人並不親密。”
埃塞亞看着自己的手指:“人們該憑藉著自己的努力獲取一切——只說這一點的話,安格斯確實非常優秀——那些還沒盡心儘力就只知道抱怨不公的傢伙,我沒法和他們思想相通。人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卻可以走自己的道路,難道不是嗎?”
“這說辭真嚴厲。”泰倫斯笑着搖了搖頭,“不過我喜歡。”
埃塞亞沉默了一下,壓低了頭顱:“其實我只是來看看您的傷勢怎麼樣,昨天您似乎傷的挺重,我本以為您今天不會出席了。”
“今天有一場大戲上演,我怎麼能缺席呢?”
“您說什麼?”
“不,沒什麼。”泰倫斯笑了笑,提起另一個話題,“你總說我和你曾經認識,我很抱歉,我調取了你的檔案——我沒能想起你,不過現在我知道你是誰了。說實話,我沒想過你會來找我,因為我不曾為你做過任何事情。”
沒錯,泰倫斯從校長那裏得知了埃塞亞的身份。說來奇妙,他根本不會想到,這輩子他會和這個故交那麼早相遇——在三年前的庫薩克城。
當時泰倫斯被庫薩克子爵追殺,對方為了粉飾自己的行為,抓了一個和泰倫斯年紀相仿、身材相似的少年做替罪羊,泰倫斯曾囑咐當地的法師協會會長安排他的去處。而埃塞亞正是那個孩子。
但他不認為自己一時的心軟能夠讓對方感念至今,並一直追到帝都來。
“閣下,您曾品嘗過絕望的滋味嗎……抱歉,我無意冒犯。我的意思是,總有人的生活一眼看去滿是瘡痍,有時候人們想要為了自己努力奮鬥卻毫無辦法,因為他們被困在一條狹窄的小巷裏,前後都是絕路。”
埃塞亞微微偏過頭,泰倫斯猜測對方被劉海遮住的視線正望向自己:“我似乎啰嗦過頭了。整件事是這樣的,我生來就被父母拋棄——也許他們養不起我或者別的什麼理由——這不怎麼重要,因為無論如何我從一開始就在貧民區長大。您大概沒法理解那種地方,人們沒有工作、沒有理想,無所事事,我最初的時候受到一個老婦人的幫助,居然也好好地活了下來。但是等我長大一些,就必須自己去找食物。人們都在挨餓,我能得到一點善意就該知足。”
“那真是糟糕透頂的歲月,我看不到一點希望,但卻偏要死皮賴臉的苟活。後來的事您知道了,我被人抓住帶到了您的面前。我知道他們想要殺了我,當時我真害怕。我不想死,至少不是像個隨手就被丟棄的破布娃娃一樣去死。是您救了我,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您是我最後能抓到的唯一的稻草。我當時多麼想讓您帶我離開那裏啊。”
泰倫斯皺着眉,埃塞亞的經歷叫他想到自己在犯罪之都的經歷,這讓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但我沒有帶你走,埃塞亞。我沒幫到你。”
“不,閣下。您扭轉了我的命運,如果不是您為我安排了出路,我恐怕至今還沒能擺脫絕望。”
“即使沒有我,你也可以憑藉自己的毅力做到最好。埃塞亞,我說的是真的。”泰倫斯拍了拍少年放在腿上的手。上一世,他沒去追尋過對方的過去,因為當他與對方相識,埃塞亞已經足夠優秀,那是他自己的力量。
“您的假設只是假設。閣下,對您來說,那也許只是一句話。對我來說,那句話讓我眼前的絕境被打破了,我有了可以讓自己過的更好這個選擇。坎特爾會長——現在是坎特爾子爵了,他當時說得對,您不需要一個毫無用處的人,當我想要從您的身上獲取什麼的時候,我卻沒辦法給您任何東西。就算我靠着你擺脫了貧窮和苦難,我將失去我的尊嚴。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沒想到我居然可以使用魔力,即使我沒什麼天賦,但我希望我能讓這份力量更有意義,我想幫助您。”
“我很高興,埃塞亞。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才,但你確定要把自己的力量借給我嗎?如果你僅僅是因為這件事的話,我不需要你的報恩。你知道我的身份,我身處險境,不知道什麼時候行差就錯,就會輸地分文不剩。你沒必要就因為我的一句話,而和我一起冒險。”
泰倫斯的表情嚴肅起來。他需要力量,他也需要曾經的戰友,但是當埃塞亞對他說完這些話,泰倫斯不知道是不是該拖他下水。對方和尤萊亞不同,他更自立、更堅強,不需要泰倫斯為他負責什麼,他已經將自己的生命握在手裏。他曾歷經苦難,只是做個學者他會有更好的人生。
“我——”埃塞亞剛想說話,人群中突然爆發了騷動,他抬起頭,發現裝扮精緻的演講台上出現了女王的身影,穿着潔白長裙的女王帶着隨從坐到最中間的位置上。
這讓埃塞亞微微睜大了眼睛,沒人說今天女王會來。
“看來要開始了,埃塞亞。”泰倫斯抬起頭說道,埃塞亞注意到人群開始落座,只好把剩下的話咽進去站起來,但泰倫斯突然看向他。
“對了,你所說的貧民區——我不知道……我以為這個國家還不錯。”
“是的,它很好,但是任何漂亮的花朵都會有被蟲蛀的缺憾。”
“也許。”泰倫斯笑了一下,“我只是覺得我對自己的祖國竟然並不了解,可能我忽視了很多東西。”——當我一心復仇,為了自己而活的時候。
泰倫斯注視着遠處的女王。
他沒為這個國家做過些什麼,曾經他的世界裏只有自己,但現在不再是了。安格斯依舊是他難以跨越的鴻溝,但他不該讓自己每一次活着都只在復仇。
如果他是貴族,那麼他該讓自己做些符合身份的事。
*
就如同大家猜測的那樣,安格斯成為了這次校內排位賽當之無愧的第一名。當校長公佈成績的時候,平民區掌聲雷動。而泰倫斯最後排位第八,這要多虧了他位列第二的筆試成績。
人們都在私下猜測,女王這一回出席正是為了安格斯而來。一個優秀的人才,並且他還是阿爾德雷特的人,將來必然也會成為女王陛下的忠誠下屬。這當然值得女王親身來觀看。
但是直到前十名的學員都已經公佈出來,女王依舊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這叫有些篤定這一觀點的傢伙開始疑惑起來。而一個男孩就在這時突然站了起來,他對着演講台大喊道:“關於排名,我有異議!在這十個人當中有一個人的成績並不真實!裁判們都被他欺騙了!”
這個人說的話讓人們都沸騰起來,他們互相對視,都在猜測男孩說的究竟是誰。
演講台上靜了一刻,老校長最終拿起揚聲器問道:“孩子,你要指認的是誰?”
“泰倫斯·阿爾德雷特。恕我失禮直呼其名,但他品行惡劣,我要告發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