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七章
活見鬼了。
羅修面無表情地心想。
他稍稍提高腰肢,將自己從男人的身上抽.離,聽着抱着自己的人發出一聲不滿的悶哼,他伸出手,拍拍他的肩,低下頭對那個背對着鏡子什麼也看不見的男人說:“你猜我在鏡子裏看見什麼了?”
“什麼?”烏茲羅克微微抬起頭,顯得有些迷茫地看着此時跪在自己雙腿之間的黑髮年輕人,片刻之後,他似乎這才想起自己並不習慣於抬起頭去看別人這樣的姿勢,於是他順手將黑髮年輕人拽入自己的懷中,與此同時,他轉過身瞥了一眼鏡子,“……你在鏡子裏看見什麼了?”
“一個像是我,我又覺得不是我的人在和你做.愛。”
“……哦,”烏茲羅克淡定地點點頭,又伸出手細心將黑髮年輕人因為汗液黏在額間的黑髮撥開一些,微笑着問,“舒服嗎?”
羅修被這麼冷不丁地問了句,一下子大腦沒轉過彎來,眨眨眼下意識地反問:“你說什麼?”
大概是此時此刻的黑髮年輕人臉上的表情看上去過於茫然了些,於是烏茲羅克又很好脾氣地重複了一邊自己的問題:“和我在一起,做那樣的事,舒服么?”
羅修張張口,發現這個問題有點不好回答——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對眼前的男人已經多少有些了解,大多數情況下他是很好說話的,但是偶爾的,他也會做出相當荒唐的舉動並且還理所當然地一邊做着這種荒唐舉動一邊高舉“為你好”的牌子……
所以如果這會兒羅修說舒服,搞不好烏茲羅克會抓住機會,天天讓他“舒服”。
但是如果說不舒服……首先,撒謊是不對的;其次,面對着這麼一張臉,想要將否定的答案說出口那還真是相當艱難……呃,誰試誰知道。
於是在等着烏茲羅克那張過於英俊的臉瞪了一會兒后,羅修選擇果斷跳過這個話題,堅持要成為現在這場對話的引導者而不是被帶着滿世界跑——於是他伸出手捏着烏茲羅克的臉往旁邊拉了拉,滿意地看着那張英俊的臉被自己拉得變形,鳳眼變得更加鳳眼,並搶先對顯然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正在被攻擊的男人說:“我在和你說鏡子的事,你不回答就算了,還自己神展開個話題算怎麼回事?”
臉被掐住的時候,烏茲羅克陷入片刻怔愣。
幾秒后,他才反應過來,他的臉被掐的有點疼。
……凡人**真的是會疼的。
男人猜想這會兒他的臉肯定留下了幾個紅色的手指印——如果他決定帶着這些個手指印走出門,那他就可以上明天的《地獄晚報》頭條……畢竟打從他擁有記憶開始,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天國副君,看誰從來都是低着頭看的,所以理所當然的,在被他歸入“自然常識”的那部分中,當然也包括這麼一條:放眼天堂、地獄,無論多少年前或者多少年都,沒有人敢動他這張……如花似玉的臉。
上一個敢將魔法對着他臉轟的人已經被他廢得連殘渣都不剩了。
烏茲羅克顯得有些茫然地想,大約是在他歸納自己的“自然常識”項目時,並沒有將“人間”這麼一個空間納入考慮範圍之內,所以現在出現了計劃外的情況,男人一時間有些反映不過來應該怎麼樣應對,只不過有一點他是很確定的:現在被黑髮年輕人這麼掐一下,他發現自己意外的並不是非常生氣。
也不知道是因為在人間呆得太久以至於人類之間這種喜歡動手動腳的惡習傳染了他,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他默默地允許了他的行為。
甚至是近乎於放縱地讓對方掐着他的臉玩耍了一會兒,這才抬起手捏着對方那脆弱得他動動小指頭大概就可以折斷的手腕,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臉上拿下來,而後,那人聽見自己用連他自己都驚訝的好脾氣語氣安撫道:“我就是在回答你的問題,你之前在說鏡子,對不對?”
羅修默默地點點頭。
“嗯,那就對了,我說的也是這個,你暴躁什麼?”
烏茲羅克覺得,這會兒哪怕他要進入天堂,恐怕也是沒有人膽敢攔住他的——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是現在這樣好說話了。
……當然,可能這也與剛剛吃飽喝足的男人都會很好說話有點關係。
不過世界上還是有意外的。
有些人哪怕吃飽喝足了,本性難移,依舊很暴躁。
比如這會兒正坐在他雙腿之間的黑髮年輕人就是典型的代表,這會兒他的眉毛高高揚起,語調顯得有些危險地提高道:“我說我在鏡子裏看見奇怪的東西了,你問我做得舒服么……這裏面的邏輯關係你給我整理整理?”
“哦,”男人點點頭,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忍不住湊近在上面飛快地落下一吻,與此同時壓低聲音顯得有些含糊地說,“我只是想說,你是不是做得太投入,以至於產生了幻覺?”
“……”
在烏茲羅克的預想中——這個時候——在這種溫馨的氣氛之下,黑髮年輕人應該溫順地點點頭然後主動湊過來說一些誇獎他“很能幹”之類的話,如果氣氛更加好一些,他們可能會順理成章再來一次——
可惜豐滿的理想之後,迎來的肯定是骨感的現實。
聽了烏茲羅克的話,羅修無聲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在發現男人並沒有準備說出“我開玩笑的”這樣挽救的台詞后,他果斷轉身,抽過一個枕頭,重重地砸在他的臉上,而後惡狠狠地一把搶過被子裹在身上,邁着憤怒的步伐沖向浴室,
浴室的門被重重關上,發出“呯”地一聲震天響動,連帶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這一天晚上,尊貴的魔王陛下那張如花似玉的臉遭到了兩次攻擊。
第二天,當他以探究的態度將這件事告訴大搖大擺地坐在他的辦公室里的紅毛聽后,他又遭到了來自下屬的無情嘲笑。
“你對自己的技術太自信了,陛下。”瑪門吧嗒吧嗒地抽着煙草,煙霧繚繞之間他微微眯起眼,聲音含糊地說。
“這不是自信的問題,”坐在辦公室后的男人食指相碰架起放置於胸前,在說話的時候,他腰桿挺直,目光深邃,這讓他看上去相當認真嚴肅,“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想要上我的床的人現在還是能從萬魔殿一直排到原動天。”
“……”瑪門叼着煙草屁股,看上去很想反駁男人,但是捉摸了老半天他也愣是沒找到一個反駁的入手點,於是在思來想去之後,他說,“再另外一個雄性生物面前炫耀自己的技術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
男人轉過頭來,認真地問:“現在你覺得被冒犯了嗎?”
瑪門莫名其妙,下意識脫口而出道:“沒有。”
男人露出個恍然的表情,然後點點頭。
紅毛盯着男人的表情看了一會兒,總覺得哪裏不對,直到那令人窒息的沉寂持續了整整五秒,他這才將唇邊叼着的煙草挪開,露出個頭疼的表情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他媽當然是雄性生物,我的意思是,我老爸是在下面服從的那一個,你應該多顧慮一點他的感受,除非你讓他上回來上到屁股開花,否則最好不要隨便炫耀自己的技術。”
“注意你的用詞。”
“……我們不是在商討問題么?”
“是,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可以不注意用詞,”坐在辦公桌后的男人執着地說著,只不過當瑪門警惕地抬起頭瞅向他時,卻意外地發現男人看上去倒並不是想要責任誰,相反的,他看上是一個正在思考問題的模樣,此時此刻他只是將自己的目光固定在了辦公室的一個角落裏,頓了頓,這才顯得有些飄忽地繼續道,“但是我覺得我好像有點明白這其中的關係——”
“你以前沒跟別的男人做過啊?”
“年輕的時候有過一兩次吧。”
“事後也有炫耀?……雖然就算是這樣他們也不太可能會把枕頭砸到你臉上。”
“做完就走了,怎麼可能還留下來跟他們說話,你以為我很閑?”
“……”
坐在沙發上的紅毛青年沉默,忍着地抽着他煙,一邊面無表情地心想:這種要跟別人討教又欠揍的語氣,如果不是因為你是路西法老子的膽子又不夠肥,你他娘早被老子坑得找不着北了。
瑪門不說話,這讓男人的辦公室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這會兒,男人坐在桌邊,依舊保持着之前的那個姿勢,只是微微蹙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紅毛青年卻相比之下顯得懶散許多,他放鬆地靠在那巨大柔軟的沙發上,一隻手捏着煙屁股,另外一隻手有一下每一下地撥撩着自己掛在腰間那小小的純度很高的貴重金屬手工打造的算盤。
他花了幾分鐘的時間考慮要不要將自己的話說出來,正當他猶豫不決時,卻冷不丁地聽見從坐在辦公桌后的男人那邊飄來一句:“想說什麼,就說。”
瑪門一驚,一截煙灰掉到了手指上,他也顧不得燙,只是微微瞪大眼:“……你用讀心術?”
男人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都寫臉上了。”
瑪門將手中的煙屁股彈進手邊的精緻煙灰缸中,滿臉警惕:“……我早就已經過了受監護的年齡,你要是隨便再對我使用讀心術,我搞不好會去秘書官那裏告你喔。”
“法律都是我定的,你拿什麼告我?”男人不以為然道,“想說什麼快說,不說就滾。”
“……我想說啊,”瑪門拖長了語調,一邊說著一邊在沙發上動了動自己的屁股,試圖以此來釋放自己的不安,他舔了舔掩飾在唇瓣下的犬牙,有些緊張了看了男人一眼,最後咬咬牙,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說,“我想說的是,陛下,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在意得太多?”
男人皺起眉:“什麼意思?”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好像變得有點束手束腳的,先是在地下室阻止我把老爸帶回地獄,就差一步耶,然後,又在皇宮裏故意隔着門說話透露給他聽,讓他主動脫離夢境回到現實,本來,我們都準備可以直接在夢境中把他帶走了的。”瑪門說,“……結果你一直在很矛盾地在自我充當攪屎——嗯,自我妨礙,後來又產生了等我老爸的人類軀體自然死亡再回收他這種荒唐想法……”
“我只是不想他醒過來以後再生我的氣。”
“……問題是,他又不一定記得自己在人間的事情,作為人類和作為魔族的記憶搞不好是被完全分開的,要清除這些記憶好像也不是很難的事情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瑪門深呼吸一口氣,露出一張視死如歸臉道:“陛下,你這樣認真準備和一個人類談情說愛的模樣有點嚇人。”
“……”
坐在辦公桌后的男人動作微微一僵。
他轉過頭,用古怪的眼神瞥了紅毛一眼。
再開口說話時,那語氣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含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確定:“我們都知道他們是一個人。”
“在恢復記憶以前,對於羅修來說,大概不是這樣的,他現在只是覺得他是一個普通人類,而你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紅衣主教,你們在進行戀愛關係,就這麼簡單而已。”瑪門站了起來,他收起來了臉上弔兒郎當的表情,難得嚴肅正經地說,“陛下,你知道第五獄的情況,也知道羅修的情況,但是還是不願意快刀斬亂麻把事情解決……”
瑪門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他看見了此時他的老闆臉上的表情。
通常如果不出意外,那大概象徵著“你可以立刻閉嘴了”這樣的意思。
紅髮青年盯着他的老闆,片刻后,他微微欠身,準備識相退場。
卻在他的手碰到門把的同一時間,他聽見他的老闆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那是瑪門無比熟悉的那種近乎於冷漠的語氣。
“你想太多了,如果剝離薩麥爾的原因,我永遠不可能對一個人類起任何興趣,我以為你們所有人都知道,我最討厭人類這種生物。。”
語氣之中甚至含着毫不掩飾的嘲諷。
“……”
瑪門失語半晌。
他將面前的門拉開一條縫,然後猶如游魚一般滑出。
他呯地一下關上門。
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不知道打哪兒吹來了一陣穿堂風,紅髮青年嗅了嗅鼻子,覺得自己聞到了什麼味道,但是這彷彿是錯覺一般很快地被他忽略過去,他被緊接着又吹來的一陣涼風凍得微微哆嗦了下,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想要直接離開,卻在邁出一步之前,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步子。
他轉過身,怔愣地盯着這扇華麗厚重的大門上的浮雕看了許久,片刻后,,他壓低了音量,用彷彿自言自語一般的聲音,對着這扇緊緊閉合的門道——
“但願誠如您之所言,我尊敬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