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問篇第十四

憲問篇第十四

【本篇引語】

本篇共計44篇。其中著名文句有:“見危授命,見利思義”;“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君子思不出其位”;“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修己以安百姓”;“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這一篇中所包括的主要內容有:作為君子必須具備的某些品德;孔子對當時社會上的各種現象所發表的評論;孔子提出“見利思義”的義利觀等。

【原文】

14·1憲(1)問恥。子曰:“邦有道,谷(2);邦無道,谷,恥也。”“克、伐(3)、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註釋】

(1)憲:姓原名憲,孔子的學生。

(2)谷:這裏指做官者的俸祿。

(3)伐:自誇。

【譯文】

原憲問孔子什麼是可恥。孔子說:“國家有道,做官拿俸祿;國家無道,還做官拿俸祿,這就是可恥。”原憲又問:“好勝、自誇、怨恨、貪慾都沒有的人,可以算做到仁了吧?”孔子說:“這可以說是很難得的,但至於是不是做到了仁,那我就不知道了。”

【評析】

在《述而》篇第13章里,孔子談到過有關“恥”的問題,本章又提到“恥”的問題。孔子在這裏認為,做官的人應當竭盡全力為國效忠,無論國家有道還是無道,都照樣拿俸祿的人,就是無恥。在本章第二個層次中,孔子又談到“仁”的題。仁的標準很高,孔子在這裏認為脫除了“好勝、自誇、怨恨、貪慾”的人難能可貴,但究竟合不合“仁”,他說就不得而知。顯然,“仁”是最高的道德標準。

【原文】

14·2子曰:“士而懷居(1),不足以為士矣。”

【註釋】

(1)懷居:懷,思念,留戀。居,家居。指留戀家居的安逸生活。

【譯文】

孔子說:“士如果留戀家庭的安逸生活,就不配做士了。”

【原文】

14·3子曰:“邦有道,危(1)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2)。”

【註釋】(1)危:直,正直。

(2)孫:同“遜”。

【譯文】

孔子說:“國家有道,要正言正行;國家無道,還要正直,但說話要隨和謹慎。”

【評析】

孔子要求自己的學生,當國家有道時,可以直述其言,但國家無道時,就要注意說話的方式方法。只有這樣,才可以避免禍端。這是一種為政之道。當然,今天這樣的作法也不乏其人,特別是在一些為官者那裏,更是精於此道,這是應當給予批評的。

【原文】

14·4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譯文】

孔子說:“有道德的人,一定有言論,有言論的人不一定有道德。仁人一定勇敢,勇敢的人都不一定有仁德。”

【評析】

這一章解釋的是言論與道德、勇敢與仁德之間的關係。這是孔子的道德哲學觀,他認為勇敢只是仁德的一個方面,二者不能划等號,所以,人除了有勇以外,還要修養其他各種道德,從而成為有德之人。

【原文】

14·5南宮适(1)問於孔子曰:“羿(2)善射,奡盪(3)舟(4),俱不得其死然。禹稷(5)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註釋】

(1)南宮适:適,音ku︸,同“括”,即南容。

(2)羿:音yì,傳說中夏代有窮國的國君,善於射箭,曾奪夏太康的王位,后被其臣寒浞所殺。

(3)奡:音ào,傳說中寒浞的兒子,後來為夏少康所殺。

(4)蕩舟:用手推船。傳說中奡力大,善於水戰。

(5)禹稷:禹,夏朝的開國之君,善於治水,注重發展農業。稷,傳說是周朝的祖先,又為穀神,教民種植莊稼。

【譯文】

南宮适問孔子:“羿善於射箭,奡善於水戰,最後都不得好死。禹和稷都親自種植莊稼,卻得到了天下。”孔子沒有回答,南宮适出去后,孔子說:“這個人真是個君子呀!這個人真尊重道德。”

【評析】

孔子是道德主義者,他鄙視武力和權術,崇尚樸素和道德。南宮适認為禹、稷以德而有天下,羿、奡以力而不得其終。孔子就說他很有道德,是個君子。後代儒家發展了這一思想,提出“恃德者昌,恃力者亡”的主張,要求統治者以德治天下,而不要以武力得天下,否則,最終是沒有好下場的。

【原文】

14·6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譯文】

孔子說:“君子中沒有仁德的人是有的,而小人中有仁德的人是沒有的。”

【原文】

14·7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譯文】

孔子說:“愛他,能不為他操勞嗎?忠於他,能不對他勸告嗎?”

【原文】

14·8子曰:“為命(1),裨諶(2)草創之,世叔(3)討論之,行人(4)子羽(5)修飾之,東里(6)子產潤色之。”

【註釋】

(1)命:指國家的政令。

(2)裨諶:音bìchén,人名,鄭國的大夫。

(3)世叔:即子太叔,名游吉,鄭國的大夫。子產死後,繼子產為鄭國宰相。

(4)行人:官名,掌管朝覲聘問,即外交事務。

(5)子羽:鄭國大夫公孫揮的字。

(6)東里:地名,鄭國大夫子產居住的地方。

【譯文】

孔子說:“鄭國發表的公文,都是由裨諶起草的,世叔提出意見,外交官子羽加以修飾,由子產作最後修改潤色。”

【原文】

14·9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問子西(1)。曰:“彼哉!彼哉!”問管仲。曰:“人也(2)。奪伯氏(3)駢邑(4)三百,飯疏食,沒齒(5)無怨言。”

【註釋】

(1)子西:這裏的子西指楚國的令尹,名申。

(2)人也:即此人也。

(3)伯氏:齊國的大夫。

(4)駢邑:地名,伯氏的采邑。

(5)沒齒:死。

【譯文】

有人問子產是個怎樣的人。孔子說:“是個有恩惠於人的人。”又問子西。孔子說:“他呀!他呀!”又問管仲。孔子說:“他是個有才幹的人,他把伯氏駢邑的三百家奪走,使伯氏終生吃粗茶淡飯,直到老死也沒有怨言。”

【原文】

14·10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

【譯文】

孔子說:“貧窮而能夠沒有怨恨是很難做到的,富裕而不驕傲是容易做到的。”

【原文】

14·11子曰:“孟公綽(1)為趙魏老(2)則優(3),不可以為滕薛(4)大夫。”

【註釋】

(1)孟公綽:魯國大夫,屬於孟孫氏家族。

(2)老:這裏指古代大夫的家臣。

(3)優:有餘。

>(4)滕薛:滕,諸侯國家,在今山東滕縣。薛,諸侯國家,在今山東滕縣東南一帶。

【譯文】

孔子說:“孟公綽做晉國越氏、魏氏的家臣,是才力有餘的,但不能做滕、薛這樣小國的大夫。”

【原文】

14·12子路問成人(1)。子曰:“若臧武仲(2)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3)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4)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註釋】

(1)成人:人格完備的完人。

(2)臧武仲:魯國大夫臧孫紇。

(3)卞莊子:魯國卞邑大夫。

(4)久要:長久處於窮困中。

【譯文】

子路問怎樣做才是一個完美的人。孔子說:“如果具有臧武仲的智慧,孟公綽的剋制,卞莊子的勇敢,冉求那樣多才多藝,再用禮樂加以修飾,也就可以算是一個完人了。”孔子又說:“現在的完人何必一定要這樣呢?見到財利想到義的要求,遇到危險能獻出生命,長久處於窮困還不忘平日的諾言,這樣也可以成為一位完美的人。”

【評析】

本章談人格完善的問題。孔子認為,具備完善人格的人,應當富有智慧、剋制、勇敢、多才多藝和禮樂修飾。談到這裏,孔子還認為,有完善人格的人,應當做到在見利見危和久居貧困的時候,能夠思義、授命、不忘平生之言,這樣做就符合於義。尤其是本章提出“見利思義”的主張,即遇到有利可圖的事情,要考慮是否符合義,不義則不為。這句話對後世產生了極大影響。

【原文】

14·13子問公叔文子(1)於公明賈(2)曰:“信乎,夫子(3)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4)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

【註釋】

(1)公叔之子:衛國大夫公孫拔,衛獻公之子。謚號“文”。

(2)公明賈:姓公明字賈。衛國人。

(3)夫子:文中指公叔文子。

(4)以:此處是“這個”的意思。

【譯文】

孔子向公明賈問到公叔文子,說:“先生他不說、不笑、不取錢財,是真的嗎?”公明賈回答道:“這是告訴你話的那個人的過錯。先生他到該說時才說,因此別人不厭惡他說話;快樂時才笑,因此別人不厭惡他笑;合於禮要求的財利他才取,因此別人不厭惡他取。”孔子說:“原來這樣,難道真是這樣嗎?”

【評析】

孔子在這裏通過評價公叔文子,進一步闡釋“義然後取”的思想,只要合乎於義、禮,公叔文子並非不說、不笑、不取錢財。這就是有高尚人格者之所為。

【原文】

14·14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譯文】

孔子說:“臧武仲憑藉防邑請求魯君在魯國替臧氏立後代,雖然有人說他不是要挾君主,我不相信。”

【評析】

臧武仲因得罪孟孫氏逃離魯國,後來回到防邑,向魯君要求,以立臧氏之後為卿大夫作為條件,自己離開防邑。孔子認為他以自己的封地為據點,想要挾君主,犯上作亂,犯下了不忠的大罪。所以他說了上面這段話。此事在《春秋》書中有記載。

【原文】

14·15子曰:“晉文公(1)譎(2)而不正,齊桓公(3)正而不譎。”

【註釋】

(1)晉文公:姓姬名重耳,春秋時期有作為的政治家,著名的霸主之一。公元前636 ̄前628年在位。

(2)譎:音jué,欺詐,玩弄手段。

(3)齊桓公:姓姜名小白,春秋時期有作為的政治家,著名的霸主之一。公元前685 ̄前643年在位。

【譯文】

孔子說:“晉文公詭詐而不正派,齊桓公正派而不詭詐。”

【評析】

為什麼孔子對春秋時代兩位著名政治家的評價截然相反呢?他主張“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對時人的違禮行為一概加以指責。晉文公稱霸后召見周天子,這對孔子來說是不可接受的,所以他說晉文公詭詐。齊桓公打着“尊王”的旗號稱霸,孔子認為他的做法符合於禮的規定。所以,他對晉文公、齊桓公作出上述評價。

【原文】

14·16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1),召忽(2)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3),不以兵車(4),管仲之力也。如其仁(5),如其仁。”

【註釋】

(1)公子糾:齊桓公的哥哥。齊桓公與他爭位,殺掉了他。

(2)召忽:管仲和召忽都是公子糾的家臣。公子糾被殺后,召忽自殺,管仲歸服於齊桓公,併當上了齊國的宰相。

(3)九合諸侯:指齊桓公多次召集諸侯盟會。

(4)不以兵車:即不用武力。

(5)如其仁:這就是他的仁德。

【譯文】

子路說:“齊桓公殺了公子糾,召忽自殺以殉,但管仲卻沒有自殺。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孔子說:“桓公多次召集各諸侯國的盟會,不用武力,都是管仲的力量啊。這就是他的仁德,這就是他的仁德。”

【評析】

孔子提出“事君以忠”。公子糾被殺了,召忽自殺以殉其主,而管仲卻沒有死,不僅如此,他還歸服了其主的政敵,擔任了宰相,這樣的行為一應當屬於對其主的不忠。但孔子這裏卻認為管仲幫助齊桓公召集諸侯會盟,而不依靠武力,是依靠仁德的力量,值得稱讚。

【原文】

14·17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1)管仲,吾其被髮左衽(2)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3)也,自經(4)於溝瀆(5)而莫之知也。”

【註釋】

(1)微:無,沒有。

(2)被髮左衽:被,同“披”。衽,衣襟。“被髮左衽”是當時的夷狄之俗。

(3)諒:遵守信用。這裏指小節小信。

(4)自經:上吊自殺。

(5)瀆:小溝渠。

【譯文】

子貢問:“管仲不能算是仁人了吧?桓公殺了公子糾,他不能為公子糾殉死,反而做了齊桓公的宰相。”孔子說:“管仲輔佐桓公,稱霸諸侯,匡正了天下,老百姓到了今天還享受到他的好處。如果沒有管仲,恐怕我們也要披散着頭髮,衣襟向左開了。哪能像普通百姓那樣恪守小節,自殺在小山溝里,而誰也不知道呀。”

【評析】

本章和上一章都是評價管仲。孔子也曾在別的章節中說到管仲的不是之處,但總的來說,他肯定了管仲有仁德。根本原因就在於管仲“尊王攘夷”,反對使用暴力,而且阻止了齊魯之地被“夷化”的可能。孔子認為,像管仲這樣有仁德的人,不必像匹夫匹婦那樣,斤斤計較他的節操與信用。

【原文】

14·18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1)與文子同升諸公(2)。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

【註釋】

(1)僎:音xún,人名。公叔文子的家臣。

(2)升諸公:公,公室。這是說僎由家臣升為大夫,與公叔文子同位。

【譯文】

公叔文子的家臣僎和文子一同做了衛國的大夫。孔子知道了這件事以後說:“(他死後)可以給他‘文’的謚號了。”

【原文】

14·19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1)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註釋】

(1)仲叔圉:圉,音yǔ,即孔文子。他與後面提到的祝鮀、王孫賈都是衛國的大夫。

【譯文】

孔子講到衛靈公的無道,季康子說:“既然如此,為什麼他沒有敗亡呢?”孔子說:“因為他有仲叔圉接待賓客,祝鮀管理宗廟祭祀,王孫賈統率軍隊,像這樣,怎麼會敗亡呢?”

【原文】

14·20子曰:“其言之不怍(1),則為之也難。”

【註釋】

(1)怍:音zuò,慚愧的意思。

【譯文】

孔子說:“說話如果大言不慚,那麼實現這些話就是很困難的了。”

【原文】

14·20陳成子(1)弒簡公(2)。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恆弒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三子(3)。”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4),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5)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

【註釋】

(1)陳成子:即陳恆,齊國大夫,又叫田成子。他以大斗借出,小斗收進的方法受到百姓擁護。公元前481年,他殺死齊簡公,奪取了政權。

(2)簡公:齊簡公,姓姜名壬。公元前484 ̄前481年在位。

(3)三子:指季孫、孟孫、叔孫三家。

(4)從大夫之後:孔子曾任過大夫職,但此時已經去官家居,所以說從大夫之後。

(5)之:動詞,往。

【譯文】

陳成子殺了齊簡公。孔子齋戒沐浴以後,隨即上朝去見魯哀公,報告說:“陳恆把他的君主殺了,請你出兵討伐他。”哀公說:“你去報告那三位大夫吧。”孔子退朝後說:“因為我曾經做過大夫,所以不敢不來報告,君主卻說‘你去告訴那三位大夫吧’!”孔子去向那三位大夫報告,但三位大夫不願派兵討伐,孔子又說:“因為我曾經做過大夫,所以不敢不來報告呀!”

【評析】

陳成子殺死齊簡公,這在孔子看來真是“不可忍”的事情。儘管他已經退官家居了,但他還是鄭重其事地把此事告訴了魯哀公,當然這違背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戒律。他的請求遭到哀公的婉拒,所以孔子心裏一定是很抱怨,但又無能為力。

【原文】

14·22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譯文】

子路問怎樣事奉君主。孔子說:“不能欺騙他,但可以犯顏直諫。”

【原文】

14·23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譯文】B>

孔子說:“君子向上通達仁義,小人向下通達財利。”

【評析】

對於“上達”、“下達”的解釋,在學術界有所不同。另兩種觀點,一是上達於道,下達於器,即農工商各業;二是上達長進向上,日進乎高明;下達是沉淪向下,日究乎污下。可供讀者分析判別。

【原文】

14·24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譯文】

孔子說:“古代的人學習是為了提高自己,而現在的人學習是為了給別人看。”

【原文】

14·25蘧伯玉(1)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註釋】

(1)蘧伯玉:蘧,音qú。人名,衛國的大夫,名瑗,也孔子到衛國時曾住在他的家裏。

【譯文】

蘧伯玉派使者去拜訪孔子。孔子讓使者坐下,然後問道:“先生最近在做什麼?”使者回答說:“先生想要減少自己的錯誤,但未能做到。”使者走了以後,孔子說:“好一位使者啊,好一位使者啊!”

【原文】

14·26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譯文】

孔子說:“不在那個職位,就不要考慮那個職位上的事情。”曾子說:“君子考慮問題,從來不超出自己的職位範圍。”

【評析】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是被人們廣為傳說的一句名言。這是孔子對於學生們今後為官從政的忠告。他要求為官者各負其責,各司其職,腳踏實地,做好本職份內的事情。“君子思不出位”也同樣是這個意思。這是孔子的一貫思想,與“正名分”的主張是完全一致的。

【原文】

14·27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譯文】

孔子說:“君子認為說得多而做得少是可恥的。”

【評析】

這句話極為精鍊,但含義深刻。孔子希望人們少說多做,而不要只說不做或多說少做。在社會生活中,總有一些夸夸其談的人,他們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盡了大話、套話、虛話,但到頭來,一件實事未做,給集體和他人造成極大的不良影響。因此,對照孔子所說的這句話,有此類習慣的人,似乎應當有所警戒了。

【原文】

14·28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譯文】

孔子說:“君子之道有三個方面,我都未能做到:仁德的人不憂愁,聰明的人不迷惑,勇敢的人不畏懼。”子貢說:“這正是老師的自我表述啊!”

【評析】

作為君子,孔子認為其必需的品格有許多,這裏他強調指出了其中的三個方面:仁、智、勇。在《子罕》篇第九當中,孔子也講到以上這三個方面。

【原文】

14·29子貢方人(1)。子曰:“賜也賢乎哉(2)?夫我則不暇。”

【註釋】

(1)方人:評論、誹謗別人。

(2)賜也賢乎哉:疑問語氣,批評子貢不賢。

【譯文】

子貢評論別人的短處。孔子說:“賜啊,你真的就那麼賢良嗎?我可沒有閑工夫去評論別人。”

【原文】

14·30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譯文】

孔子說:“不憂慮別人不知道自己,只擔心自己沒有本事。”

【原文】

14·31子曰:“不逆詐(1),不億(2)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註釋】

(1)逆:迎。預先猜測。

(2)億:同“臆”,猜測的意思。

【譯文】孔子說:“不預先懷疑別人欺詐,也不猜測別人不誠實,然而能事先覺察別人的欺詐和不誠實,這就是賢人了。”

【原文】

14·32微生畝(1)謂孔子曰:“丘,何為是(2)棲棲(3)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4)也。”

【註釋】

(1)微生畝:魯國人。

(2)是:如此。

(3)棲棲:音xī,忙碌不安、不安定的樣子。

(4)疾固:疾,恨。固,固執。

【譯文】

微生畝對孔子說:“孔丘,你為什麼這樣四處奔波遊說呢?你不就是要顯示自己的口才和花言巧語嗎?”孔子說:“我不是敢於花言巧語,只是痛恨那些頑固不化的人。”

【原文】

14·33子曰:“驥(1)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註釋】

(1)驥:千里馬。古代稱善跑的馬為驥。

【譯文】

孔子說:“千里馬值得稱讚的不是它的氣力,而是稱讚它的品德。”

/【原文】B>

14·34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譯文】

有人說:“用恩德來報答怨恨怎麼樣?”孔子說:“用什麼來報答恩德呢?應該是用正直來報答怨恨,用恩德來報答恩德。”

【評析】

孔子不同意“以德報怨”的做法,認為應當是“以直報怨”。這是說,不以有舊惡舊怨而改變自己的公平正直,也就是堅持了正直,“以直報怨”對於個人道德修養極為重要,但用在政治領域,有時就不那麼適宜了。

【原文】

14·35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1)人。下學而上達(2),知我者其天乎!”

【註釋】

(1)尤:責怪、怨恨。

(2)下學上達: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命。

【譯文】

孔子說:“沒有人了解我啊!”子貢說:“怎麼能說沒有人了解您呢?”孔子說:“我不埋怨天,也不責備人,下學禮樂而上達天命,了解我的只有天吧!”

【原文】

14·36公伯寮(1)愬(2)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3)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4)。”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註釋】

(1)公伯寮:姓公伯名寮,字子周,孔子的學生,曾任季氏的家臣。

(2)愬:音sù,同“訴”,告發,誹謗。

(3)子服景伯:魯國大夫,姓子服名伯,景是他的謚號。

(4)肆諸市朝:古時處死罪人後陳屍示眾。

【譯文】

公伯寮向季孫告發子路。子服景伯把這件事告訴給孔子,並且說:“季孫氏已經被公伯寮迷惑了,我的力量能夠把公伯寮殺了,把他陳屍於市。”孔子說:“道能夠得到推行,是天命決定的;道不能得到推行,也是天命決定的。公伯寮能把天命怎麼樣呢?”

/【評析】B>

在本章里,孔子又一次談到自己的天命思想。“道”能否推行,在天命而不在人為,即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原文】

14·37子曰:“賢者辟(1)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2)矣。”

【註釋】

(1)辟:同“避”,逃避。

(2)七人:即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

【譯文】

孔子說:“賢人逃避動蕩的社會而隱居,次一等的逃避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再次一點的逃避別人難看的臉色,再次一點的迴避別人難聽的話。”孔子又說:“這樣做的已經有七個人了。”

【評析】

這一章里講為人處世的道理。人不能總是處於一帆風順的環境裏,身居逆境,怎樣做?這是孔子教授給弟子們的處世之道。

【原文】

14·38子路宿於石門(1)。晨門(2)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註釋】

(1)石門:地名。魯國都城的外門。

(2)晨門:早上看守城門的人。

【譯文】

子路夜裏住在石門,看門的人問:“從哪裏來?”子路說:“從孔子那裏來。”看門的人說:“是那個明知做不到卻還要去做的人嗎?”

【評析】

“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是做人的大道理。人要有一點鍥而不捨的追求精神,許多事情都是經過艱苦努力和奮鬥而得來的。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反映出他孜孜不倦的執着精神。從這位看門人的話中,我們也可以見出當時普通人對孔子的評論。

【原文】

14·39子擊磬(1)於衛,有荷蕢(2)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3)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4),淺則揭(5)。”子曰:“果哉!末(6)之難(7)矣。”

【註釋】

(1)磬:音qìng,一種打擊樂器的名稱。

(2)荷蕢:荷,肩扛。蕢,音kuì,草筐,肩背着草筐。

(3)硜硜:音kēng,擊磬的聲音。

(4)深則厲:穿着衣服涉水過河。

(5)淺則揭:提起衣襟涉水過河。“深則厲,淺出揭”是《詩經·衛風·匏有苦葉》的詩句。

(6)末:無。

(7)難:責問。

【譯文】

孔子在衛國,一次正在敲擊磬,有一位背扛草筐的人從門前走過說:“這個擊磬的人有心思啊!”一會兒又說:“聲音硜硜的,真可鄙呀,沒有人了解自己,就只為自己就是了。(好像涉水一樣)水深就穿着衣服趟過去,水淺就撩起衣服趟過去。”孔子說:“說得真乾脆,沒有什麼可以責問他了。”

【原文】

14·40子張曰:“書云:‘高宗(1)諒陰(2),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3),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4)三年。”

【註釋】

(1)高宗:商王武宗。

(2)諒陰:古時天子守喪之稱。

(3)薨:音hōng,周代時諸侯死稱此。

(4)冢宰:官名,相當於後世的宰相。

【譯文】

子張說:“《尚書》上說,‘高宗守喪,三年不談政事。’這是什麼意思?”孔子說:“不僅是高宗,古人都是這樣。國君死了,朝廷百官都各管自己的職事,聽命於冢宰三年。”

【評析】

子女為父母守喪三年的習慣在孔子以前就有,《尚書》中就有這樣的記載。對此,孔子持肯定態度,即使國君,其父母去世了,也在繼位后三年內不理政事,平民百姓更是如此了。

【原文】

14·41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

【譯文】

孔子說:“在上位的人喜好禮,那麼百姓就容易指使了。”

【原文】

14·42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1)。”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2)。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註釋】

(1)安人:使上層人物安樂。

(2)安百姓:使老百姓安樂。

【譯文】

子路問什麼叫君子。孔子說:“修養自己,保持嚴肅恭敬的態度。”子路說:“這樣就夠了嗎?”孔子說:“修養自己,使周圍的人們安樂。”子路說:“這樣就夠了嗎?”孔子說:“修養自己,使所有百姓都安樂。修養自己使所有百姓都安樂,堯舜還怕難於做到呢?”

【評析】

本章里孔子再談君子的標準問題。他認為,修養自己是君子立身處世和管理政事的關鍵所在,只有這樣做,才可以使上層人物和老百姓都得到安樂,所以孔子的修身,更重要的在於治國平天下。

【原文】

14·43原壤(1)夷俟(2)。子曰:“幼而不孫弟(3),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

【註釋】

(1)原壤:魯國人,孔子的舊友。他母親死了,他還大聲歌唱,孔子認為這是大逆不道。

(2)夷俟:夷,雙腿分開而坐。俟,音sì,等待。

(3)孫弟:同遜悌。

【譯文】

原壤叉開雙腿坐着等待孔子。孔子罵他說:“年幼的時候,你不講孝悌,長大了又沒有什麼可說的成就,老而不死,真是害人蟲。”說著,用手杖敲他的小腿。

【原文】

14·44闕黨(1)童子將命(2)。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其居於位(3)也,見其與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註釋】

(1)闕黨:即闕里,孔子家住的地方。

(2)將命:在賓主之間傳言。

(3)居於位:童子與長者同坐。

【譯文】

闕里的一個童子,來向孔子傳話。有人問孔子:“這是個求上進的孩子嗎?”孔子說:“我看見他坐在成年人的位子上,又見他和長輩並肩而行,他不是要求上進的人,只是個急於求成的人。”

【評析】

孔子特別注重長幼有序。這是儒家的一貫主張。除了在家庭里講孝、講悌以外,年幼者在家庭以外的地方還必須尊敬長者。由此,發展為中華民族尊老敬老的傳統美德,這在今天還有提倡的必要,但應當剔除其中的封建因素,賦予民主性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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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問篇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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