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集 謀生之路(上)

第七十五集 謀生之路(上)

天都市,芳菲正濃。這個時候正是初夏和春末交替的季節,一個即將匆匆來臨,一個即將姍姍離去,讓人流連。《新生導刊》的吳記者聽說刑滿回歸人員查禮軍結婚了,於是前去道賀。

來到查禮軍的小屋,吳記者笑着說:“恭喜你啊,查禮軍。”

見是採訪過自己的吳記者,查禮軍顯得很高興,他說:“是吳記者,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妻子,她叫羅紅俠,比我小10歲,以前在女子監獄服過刑,我們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

羅紅俠約30歲樣子,中等個頭,她膽子好像很小,見到生人難得開口,總是輕聲細語的。

吳記者看到,他們的新房還是那間小屋。房子雖然很小,只有10個平方米,光線也不好,但收拾得很乾凈,空間利用的也很費了一番心思。小屋裏還安裝了個電話。吳記者問道:“你就是用這個給我打的電話?”

查禮軍說:“對,安裝這個電話,主要是為了讓羅紅俠能與老家的人說說話。”

吳記者笑着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查禮軍也笑道:“嗨,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吳記者呢,你可是我們的半個紅娘啊!”

“噢?”吳記者疑惑地問,“怎麼這麼說?”

查禮軍說:“因為她是看了你寫的那篇報道后,才知道我的地址的,以後我們是通過寫信才聯繫上的。”

吳記者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來。羅紅俠也笑着端上一杯茶。

喝着茶,吳記者不禁想起去年年底採訪查禮軍時的情景。

※※※

那天,《新生導刊》的吳記者被《天都晚報》報道的消息所吸引。這是一個系列報道,介紹了刑滿回歸人員查禮軍在天都市一家菜市場8年的艱難謀生之路。這篇報道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新生導刊》的吳記者覺得有新聞價值,於是決定進行深入採訪,寫一篇較為詳細的長篇報道。

這天,天氣依然寒冷,吳記者來到了報道中說的查禮軍所在的那個集市。集市上人頭攢動,沸反盈天。行人路上擠滿了男女老少,像築起了兩堵人牆,行走起來十分困難。吳記者轉了一圈,才在一個拐角處終於找到到查禮軍的攤位。

查禮軍面容清瘦,他的衣服、褲子、鞋子都顯得非常陳舊,身上繫着一個像是已經反覆利用過有着斑駁破洞的馬夾袋。顯然,根據報道上所說,這些衣物一定是大家捐助的。

查禮軍的攤位顯得有些特別,像是硬給擠出來的。兩根樹樁中間懸挂着一個變壓器,下面就是他的攤位。在這個集市裡,他的攤位就像電影院裏的一個“加座”,有點不倫不類。仔細一看,他的攤位上雞蛋、鴨蛋、皮蛋、茶葉蛋各種蛋類產品應有盡有。

吳記者掏出證件,說:“你是查禮軍吧?我是《新生導刊》的記者,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消息,想來採訪你,作個詳細報道。”

“噢,”查禮軍笑道,“《新生導刊》是監獄辦的報紙吧,我以前看過。”

吳記者開誠佈公地說:“我想詳細報道一下你的經歷,包括入獄前和出獄后的,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

“行!”查禮軍說,“你想問些什麼?”

“嗯,就從出獄那天說起吧。”吳記者說著在查禮軍的攤位旁坐下。

查禮軍一邊做生意,一邊說道:“說到出獄那天,你可能不會想到,我是走了3天3夜,走了300多里才回到家的,我至今仍覺得這一想法很獨特,很單純,也很有意志力……”

8年前,收到刑滿釋放證的查禮軍就想着準備走着回家。因為離開清河監區一分監區這天,他身上所攜帶的只有70元錢,這都是一分監區民警發給他的,3元是半個月的生活費,另外3元是額外照顧的補貼,都是監獄按規定發的。

查禮軍想,這70元錢也許可以作為回天都市后做小買賣的第1筆本錢,至少可以維持自己的生活,所以他想來想去還是捨不得花在路費上。

白湖監獄距離天都市有300多公里。查禮軍懷着美好的想法堅定地走着,他想從這天開始起,要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他感到自己已經已經38歲了,不能再混下去了,要重新做人。

正是初夏季節,炎陽熾烈。查禮軍的身體雖然很瘦,但筋骨較好,他不知疲倦地走着,那些知名和不知名的城鎮、村莊一個接一個地被他的腳步甩到了身後。雖然天氣很熱,但他的心情卻如同春風吹拂,暖意融融。實在走累的時候,他就倒在地上睡一會。

3天3夜之後,他終於來到了天都市。這裏有他的母親和兄弟姐妹,他只能回到這裏,雖然他知道自己因為“6進宮”已使家裏人傷透了心,但他仍抱着一線希望,希望家裏人能夠原諒自己。

已經是晚上,街上燈火通明,立交橋、多車道的大馬路、大商廈的霓虹燈,一切都是新的。查禮軍感到了家鄉發生的巨大變化,他差點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不過,查禮軍畢竟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很多年,他摸索着朝着一個舊式的樓房走去,他從小就住在這裏,當然要回這個家。

當他伸出手要去敲門時,心裏不知怎麼的像是在敲小鼓。他知道,現在是哥哥一家住在這裏,但他還是鼓起勇氣敲了門。

當哥哥見到蓬頭垢面的他時,隨即把門關上,在門縫裏對他說:“我不認識你。”

查禮軍大着嗓門說:“大哥,我是禮軍啊,我不是逃出來的,我有釋放證,是合法回家的。”

屋子裏仍然沒有答話。查禮軍這才明白,哥哥也許是不願理睬自己。他感到了難過,然後又叫了幾聲。這時,屋子裏答話了,哥哥不耐煩地說:“你再鬧,別怪我不客氣!”

查禮軍只好離開,又去找他的大姐。大姐開門見是他,也“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查禮軍就大聲問家裏其他人的地址。可大姐仍把門關着,根本不予理會。

查禮軍一急就發了火,在門外跟大姐吵了起來。大姐一氣之下竟撥了“110”。查禮軍只好氣呼呼的走開。

回到家的這天夜裏,查禮軍是在高架橋下睡的。他沒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走回家,卻還是個無家可歸的人。

第2天,他好不容易打聽到了媽媽的住處。他本以為自己的媽媽可能會對他好些,可媽媽知道他回來后,連他的面都不願見,只是通過居委會的人轉給他100元錢。

查禮軍死活不收,說:“我只要見上媽媽一面,告訴她我已經改好了。”

居委會的人很是為難地說:“這是你媽的意思,我們也沒辦法。”說完,丟下錢就走了。

查禮軍終究還是沒有見到媽媽。到了第天,查禮軍仍沒有棲身之處,身上的錢也快花光了。四處遊盪之中,一名巡警聽了他的處境后,為他指了一個方向:“你這樣四處遊盪不是個辦法,你可以到區市民求助中心去試一試。”

查禮軍一想,也是,只有去那裏試一試了!

他向民警道了謝后,向區市民救助中心走去。來到區市民救助中心已是上午9點左右,查禮軍走了進去。

區市民求助中心有位60多歲的唐大媽正在上班,她是被區司法局聘請到求助中心工作的。唐大媽在這裏以辦事熱情、認真負責著稱,辦公室里懸挂着的錦旗不下10面,都寫着感謝她的話。

唐大媽給查禮軍倒了一杯水。查禮軍一口氣喝完。

查禮軍述說了自己的來意,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唐大媽安慰着他,又去外面買了兩塊熱氣騰騰的蔥油餅,看着他像餓狼一樣把餅吞下去。

見他蓬頭垢面的,唐大媽又讓他到工作人員使用的浴室去洗個澡。連續幾天也沒洗過臉的查禮軍在噴涌而出的熱水中只覺得愜意和溫暖。他想:今天看來是碰着好人了!

洗完澡,查禮軍又喝了一杯水。見唐大媽正在忙,便靠在沙發上,他太疲勞了,不一會便打起了呼嚕。

10點多,唐大媽接待完兩位求助者,把他們送走後,發現查禮軍在椅子上睡著了,就叫醒了他。查禮軍揉揉惺忪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張慈祥和善的臉。

唐大媽說:“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查禮軍心裏一陣激動,把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唐大媽:“我是個‘六進宮’,在監獄裏犯人叫我‘小六子’,整年整月的有1年是在鐵窗里度過的,我現在無家可歸,希望能得到你們的幫助。”

唐大媽被他的這段自我介紹嚇了一跳,本能地多看了他幾眼。

查禮軍繼續說道:“我在家裏是最小的孩子,我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但家裏人都不喜歡我。我在這個家已是個多餘的人。從12歲開始我就走上了壞道。父母對我的教育就是棍棒加餓肚子,於是我就偷鄰居家的冷飯吃。我經常有事在身,小偷小摸、打架鬥毆,後來又進了少年犯管教所。在那裏我年齡最小。雖說是刑事處罰,但我無所謂,覺得這裏比家裏好多了,有飯吃,有衣穿,也有娛樂活動。不久我被釋放回到家裏,可家裏依舊不接納我……

“我灰心了,在菜市場做了沒幾天,管不住自己的手,牽走了別人放在菜籃子裏的錢包。錢包里有20多元人民幣,在當時大約相當於一個青年工作半個月的工資。我又‘進去’了。當時剛滿18歲……

“兩年後,我在改造場所正式開始接受正規的初級文化教育,20歲才知道讀書是怎樣一回事。我進進出出改造單位,在外面的時間最長也只有3年左右。在外面,家裏人根本對我不問不管,社會好像也把我遺忘了,只有等我又做了壞事,才想起我,我只能瞎混下去了……”

唐大媽已經聽得目瞪口呆。查禮軍喝了一口水,接著說他的故事——

那是21歲時,查禮軍再次刑滿。這一次,當地政府把他安排進一家廠里,查禮軍第1次有了工作。

可查禮軍的心已經像難以收住韁繩的野馬,工作起來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後來,乾脆不上班了。他的家人對他已經放任自流,不管不問,認定他是個“吃官司的坯子”。

查禮軍整天與一幫社會不良分子混跡一處,並與幾個一起“進去”過的朋友做了一段時間的髮夾、紐扣等小生意。他寄宿在朋友家中,稀里糊塗地打發著日子,有機可乘之時便無法管住自己的手。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天,他在報上看到天都市公園舉辦大型燈會的消息,於是“靈感”又閃現出來。燈會最後一天,他和幾個朋友晃晃悠悠去了公園,伺機作案。可手剛伸進人家袋袋裏就被發現了。他被人打掉了兩顆牙,並被扭送的派出所。

這一次,他被判刑7年。送到白湖監獄清河監區一分監區服刑。

一分監區的民警了解他的情況后,決定盡量教育、感化他。曹指導員格外地關心他,多次找他談心、交流,讓查禮軍倍感溫暖。

查禮軍想,幾十年了,沒有人這麼跟自己好好談過,沒想到入獄的第一天就有民警和自己談心,他很感動。

多次的教育感化,使已到而立之年的查禮軍終於意識到:現在的社會什麼都**治了,再這麼瞎混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了。

有了這樣的想法,查禮軍就不再違反監規隊紀,勞動中也積極肯干。曹指導員注意到了查禮軍的變化,及時表揚了他。後來,又讓他擔任了罪犯小組長,做一些事務工作,以促進他改造的積極性。

幾年中,查禮軍的家人從沒有來過一封信,更不用說探監了。他成了有親人卻又什麼都沒有的“三無人員”。所謂“三無人員”就是“無親人探望、無信件來往、無經濟來源”的人員。這年春節,監獄組織“三無人員”召開了茶話會,分監區的民警還買了大包小包的禮品送給他們,查禮軍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分監區的民警們對他都很關心,不時地激勵他。查禮軍也很爭氣,終於被減去1年余刑提前釋放。

臨釋放的前一天,同監舍的罪犯說:“喂,‘小六子’,這次回去,還會再來嗎?”

查禮軍說:“我決不會再進來了!”

同監舍的罪犯都一臉狐疑,有人甚至忍不住笑了,一副斷然不信的樣子。有一名罪犯笑着說:“我們等着你,‘小七子’!”

查禮軍想,也怪不得別人不信,畢竟自己是“六進宮”,別人都稱自己“小六子”,就是一個證明。但查禮軍就不信自己一定改不好,他要讓他們看看,一個改過自新的查禮軍是什麼樣子。於是,他大聲回敬道:“我絕不會再做‘小七子’了!”

同監舍的罪犯再次笑了……

唐大媽耐心地聽着查禮軍的哭述,目光里流露出驚訝與同情。

查禮軍繼續說道:“當我再次跨出監獄的大鐵門時,我又一次對自己說,這次出去真的不幹壞事了,永遠不再回去了。我是從監獄走着回來的,走了3天3夜,走了300多里。但我沒有想到,再次回到這個闊別年多的天都市,我的家人竟視我如瘟疫,都不願意理我……”

聽了查禮軍的敘述,唐大媽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對查禮軍的真情表白深表同情之時,也覺得他的家人做得有點過分,於是決心為查禮軍討回公道。

她與當地派出所取得了聯繫,又與查禮軍大哥進行了溝通。她向查禮軍的哥哥講明了刑釋人員回歸社會後應有的合法權益。可查禮軍的大哥不為所動。

雖然如此,不過在派出所的支持幫助下,查禮軍的戶口終於遷入了其原居住地,確認了他對哥哥那所房子的居住權。不久,法院“民事調解書”又確認了他對前廂房的使用權。與此同時,唐大媽與街道幫困辦商量,給查禮軍緊急補助280元。

忙完了這些,唐大媽又覺得,對查禮軍來說最要緊的還是找到一份工作。於是,唐大媽又四處奔忙,在有關方面幫助下,終於聯繫到一家中外合資的食品廠。查禮軍當上了廠里冰庫的搬運工。

唐大媽再三叮囑:“小查,找到一份工作可不容易,千萬不要再順手牽羊了!”

查禮軍保證道:“唐大媽,您放心,我一定要對得起幫過我的人!”

轉眼進入冬天。唐大媽便操心起查禮軍的過冬衣服來。她發動求助中心的工作人員捐衣捐被,幾天下來,東西裝了整整4大包。

見唐大媽風風火火地給自己送來4大包衣物,查禮軍的眼睛濕潤了。他有點哽咽地說:“唐大媽,你真是比我的親媽都好啊!”

唐大媽笑着說:“快別這麼說,這都是大家的一點心意,只要你好好做人,別再干違法的事,大媽就心滿意足了!”

晚上,躺在床上,蓋着唐大媽送來的衣物,查禮軍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他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親生的媽媽,可媽媽卻連他的面都不願見,只是通過居委會給了他100元錢。而唐大媽非親非故,卻能這樣關心自己。他不禁自言自語道:“唐大媽呀、唐大媽,你要是我的媽媽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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