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集 送夫入獄
天氣漸漸冷了起來,霏微的細雨輕輕的灑在地上,清河監區四周空蕩蕩的,沒有多少活氣。冷風吹進大牆,讓人不覺戰慄起來。
上午,一名30多歲的婦女匆匆來到清河監區會見室,她要求見見一分監區的民警。正在值班的韓分監區長來到會見室,問道:“我是一分監區的韓分監區長,你有什麼事嗎?”
中年婦女長得豐滿合度,五官端正,雖然衣着不大講究,但氣質高雅。她說:“我是服刑人員閆開義的妻子趙小蓮,有事想和您談談。”
韓分監區長明白了,閆開義前些日子與妻子提出了離婚,並已將離婚訴狀寄到了法院,看來今天她一定是為這事而來,於是說:“噢,你們的事我知道一些,你有什麼打算?”
趙小蓮說:“我不承認和閆開義‘感情不和’,我舉報丈夫,是因為受法律和良心的驅使。現在,他入獄了,我不但要擔負起養育女兒的責任,還應當盡到一個家屬對閆開義的幫教責任。所以,我堅決不同意離婚!”
韓分監區長說:“你的想法我很理解,也支持,這樣吧,我先把閆開義叫來,你跟他好好談談,畢竟你們的事還得你們自己說了算。”
趙小蓮說:“那謝謝了!”
不一會,閆開義被帶到會見室。一見到趙小蓮,閆開義就不容置辯地說:“你還來幹什麼?我們就要離婚了,你是來可憐我,還是來看我的笑話?”
趙小蓮說:“我不和你離婚,我是愛你的!”
閆開義有點怒不可謁了:“見你的鬼去吧,我們非離不可!”說完,扭頭走出會見室。
趙小蓮無奈地坐在會見室。
見此情景,韓分監區長想,在白湖監獄的服刑人員中,大都是女方提出離婚的,而像今天這樣男方提出離婚,女方卻堅決不從的的確少見。他走過來,想問個明白。於是趙小蓮向韓分監區長訴說了她狀告丈夫的前前後後。
※※※
天都市。晚10時許。一名40歲左右的男子正騎着自行車在街上行駛,就在他向右側拐彎時,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迎面撞上了上來。
男子躲閃不及,踉蹌着摔倒,腦袋重重地撞在路旁的一個消防栓上,當場死亡。黑色轎車飛快地逃離了現場。
次日,趙小蓮經過居委會時,看到警方公佈的要求居民協助提供情況的有關材料:一張放大到12英寸的照片上是受害人那血淋淋的慘相……
趙小蓮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因為車禍的現場就在她家附近,她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圍觀者中有知曉情況的說:“受害人是一家機械廠的工人,其妻因病早在4年前就離崗回家休養了,他們有一個11歲的女兒,在讀小學5年級。全家人的生活重擔就壓在受害人的身上。現在發生了這事,不知母女倆今後怎麼過啊……”
聽他這麼一說,在場的人都深深表示了同情。不知是誰提議,現場的人自發開始對受害人的家屬捐款。趙小蓮受此情景感染,掏出了身上的800多元錢全部捐了出來。
回到家裏,趙小蓮想到捐款的事還未和丈夫商量過,不禁有些擔心。她的丈夫閆開義是天都市一家合資公司的辦事員,每月2000元人民幣的薪水,而自己1年前已經下崗,一直還沒找到工作。她想,一下子捐出800多元,無論怎樣也應該跟丈夫說一說。
傍晚,夫妻倆在飯桌上談起了車禍的事,趙小蓮禁不住眼淚汪汪地說:“今天看到告示,那死者血淋淋的,真是慘啊……”
閆開義喝了點酒,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一改平時對這類事情的冷漠之態,竟也連連搖頭說:“是啊,真是不幸。”
趙小蓮見狀便馬上把話題轉到捐款的事,說:“我今天還捐了800元錢,只是還沒跟你商量……”
聽了這話,閆開義並沒有發火,而是說:“你明天再送200元過去,湊滿1000元吧!”
趙小蓮感到有點出乎意料,隨即又高興地說:“好!明天我就去!”
第2天,閆開義又喝了些酒,神情憂鬱地上床睡了。趙小蓮在收拾完家務活之後,想起丈夫的話,便去拿錢。就在她把200多元錢數出來放在一邊的時候,不知怎麼,頭腦里猛然閃過一個念頭:丈夫一向小氣,現在卻主動提出要給死者家屬捐1000元錢,這是不是有些反常?
這天晚上,趙小蓮失眠了。她不禁想到:丈夫在公司是辦事員,由於工作需要,外方總經理曾讓他去考駕駛證。考取了駕駛證后,公司只讓他在有車缺人且又必須出車的時候才開車。可是丈夫已對開車有了癮,只要看見公司有車空着,便借故開出去,晚上則把車開回家去,第2天再開着去上班。
想到這裏,趙小蓮於是產生了懷疑。她又回想起來:昨天下午,丈夫打電話回家,說他晚上陪同辦公室主任請客戶吃飯,大約在9點才回來。可是,一直等到午夜時分,丈夫才渾身虛脫似的返回,而且是坐出租車回來的。丈夫一進門就連說很累,澡也沒洗就上了床,但卻一直沒有睡。一直到兩時許還感覺到他在輾轉難眠。早晨5時醒來時,又發現丈夫已經坐在沙發上抽煙了,這在以往是絕對沒有的事……
第2天,閆開義說去郊區出差,趙小蓮便決定去一趟丈夫所在的公司,親眼看看那輛桑塔納車上是否有車禍的痕迹。
來到公司,看到公司一輛紅色和一輛是白色的兩輛桑塔納轎車外形都沒有碰擦痕迹,又有人證明閆開義不在現場,趙小蓮心裏的一塊石頭才放下了。
晚飯後,趙小蓮悠然地帶着女兒出去散步。卻無意中從女兒口中得知丈夫是乘坐一輛黑色桑塔納回來的。趙小蓮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就是說丈夫的公司還有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丈夫會不會正是開着這輛車闖的禍?
晚上,閆開義從郊區回來了。10時許,趙小蓮等女兒睡着后,把丈夫請到了陽台上。
“我想和你談幾句。”趙小蓮說。
閆開義用驚異的眼光望着妻子:“什麼事啊!這麼嚴肅。”
“我想打聽一下,你們公司一共有幾輛桑塔納轎車?”趙小蓮目光逼視着丈夫。
閆開義的臉色馬上有些異樣:“我以為什麼事,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趙小蓮臉一沉:“請你告訴我。”
“可以呀,一共有3輛桑塔納。”閆開義一幅無所謂的樣子。
“最近,你是否開過其中的一輛回家?”趙小蓮接着問道。
“沒有啊!”閆開義眼裏閃過一絲驚慌。
“我再問你,6月16日那天晚上,你為什麼回來得那麼晚?”趙小蓮緊追不放。
閆開義完全知道妻子的意圖了,但他還想來一招虛張聲勢,於是反守為攻道:“嗯?你怎麼像審問犯人一樣地審問我,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不想跟我過日子了?”
趙小蓮於是徹底攤牌道:“不瞞你說,我懷疑16日晚上的那起車禍是你所為!”
閆開義氣急敗壞道地說:“胡說!那天晚上我沒開車回家,我是‘打的’回來的,車票還在我辦公桌抽屜里呢!”
趙小蓮已經什麼都明白了:“你不必這樣表白。我問你,既然說自己沒有開車回家,那麼敢不敢讓我給公安局打個電話談談我的疑慮,讓警察去對那輛桑塔納做一下鑒定?”
閆開義大驚失色,看了妻子好一會兒,突然雙膝一彎跪了下來。他終於承認了自己是車禍的肇事者。
趙小蓮的懷疑終於得到了證實,雖然已有預料,但她還是感到了吃驚。在這之前,她不止一次地想過替丈夫隱瞞此事,有好幾次,她甚至已經作了決定。但是,到了夜深人靜之際,她的眼前便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受害者的那副慘狀,想到這一點,她的心靈深處就會產生一種極度的不安,她的良心也就一次次地受到痛責與拷問。
趙小蓮陷入了感情的漩渦之中。她想過勸丈夫投案自首的想法。但是,真是要走這條路也絕非易事。這個家庭目前的經濟來源基本上是靠丈夫的收入來支撐的,丈夫一旦入獄,那就斷了家庭經濟命脈,以自己下崗后的那點生活費,是絕對養活不了母女倆的。一時間,趙小蓮陷入了痛苦的抉擇:要麼幫丈夫隱瞞;要麼勸丈夫自首;要麼自己舉報。可哪一樣都不是好選擇的。
幾天後,趙小蓮買菜回家,忽然發現死者的妻子和女兒雙雙跪在車禍現場,她們的手中還拿着“血淚尋求目擊者”的牌子。
正是下班的時候,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死者的妻子便開始用沙啞的嗓子訴說丈夫的不幸死亡和她們母女目前所面臨的慘狀,說到動情處,母女倆禁不住大聲痛哭。圍觀的人群也禁不住灑下同情的淚水。
親眼目睹這一幕,趙小蓮感到無地自容,心如刀剜。就在這時,她下定了讓丈夫投案自首的決心!
當晚,趙小蓮和丈夫再次進行了談話。趙小蓮先把死者的妻子和女兒的慘狀對丈夫作了一番敘述,說著,還輕輕地哭泣起來。
閆開義聽后,沉默良久,長嘆道:“唉,都是我不小心啊!”
趙小蓮問:“你打算怎樣?”
“你的意思是要我怎樣?”閆開義以為妻子又要自己捐錢。
“你應該去公安局投案自首。”
聽了這話,閆開義驀地一驚:“投案自首?我這事可以判刑的!”
“按照國家的法律,該判刑就判刑。”
“你想過沒有。如果我被判了刑,我們這個家怎麼辦?你怎麼辦?我們的女兒又怎麼辦?你想過沒有?”
“這些,我都想過了。我不能說有了解決的辦法。但是我可以說我們是能夠渡過這個難關的。我去找份工作,加上現在單位發的下崗生活費,節省點用,是可以過得去的。”趙小蓮堅定地說。
閆開義埋頭想了一會兒,連連搖頭:“哼,偌大一個天都市,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老婆送老公去吃官司的,我不去!”
“開義,我以妻子和一個公民的身份奉勸你,對此事好好考慮,明天上午我聽你的回答!”說完,趙小蓮走進了屋子。
閆開義像是不認識自己的妻子似的,呆站了半晌。
夜裏,閆開義突然肚子痛了起來,而且十分厲害。趙小蓮立即攙扶着將他送進了醫院。醫生說:“你丈夫患了急性闌尾炎,需要動手術。”
趙小蓮本來還有些懷疑,現在相信了,同意立即動手術。
住院期間,趙小蓮每天都去醫院服侍丈夫,那份柔情令病友們從心底對這對夫妻感到羨慕,大家都異口同聲地對閆開義說:“你真幸福,有個好老婆!”
聽了這話,閆開義的心裏真不是滋味。
一個星期後,閆開義出院了。又過了一個星期,閆開義已經痊癒,準備去上班了。這天早上,趙小蓮重新把話題擺了出來:“開義,上次我跟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閆開義把臉一沉:“你怎麼又提這事,你還有完沒完。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不去!”
“那我只好向公安局舉報了。”
“隨便吧!”閆開義說著,出門上班去了。
丈夫走後,趙小蓮沒有再作猶豫,拿起電話就撥通了公安局。當閆開義剛來到單位門口時,就被已經等候在那裏的警察帶走了。
趙小蓮隨即去了受害人家中,代替丈夫對死者的妻女表示了深深的歉意,並送上了22000元的賠償金。
這些錢是趙小蓮家中所有的積蓄了,她對死者的妻子說:“我知道無論多少錢也抵償不了一條寶貴的生命,這是我目前所能拿出的全部錢了。以後,我還將把積蓄下來的錢給你送來……”
死者的妻子也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她已經對趙小蓮大義滅親、送夫人獄的舉動感動不已。此刻見趙小蓮還上門送錢,更是深受感動,她說:“我只收下10000元錢,其餘的你留着供女兒上學用吧,你家裏也不寬裕……”
趙小蓮沒有答應。
不久,法院對此案依法進行了審理。在認定犯罪事實的基礎上,根據閆開義的認罪態度,趙小蓮的大義滅親以及死者妻子所表示的對閆開義“可以適當寬大”的請求,法院從寬判處閆開義有期徒刑3年……
※※※
清河監區會見室。
閆開義的妹妹來到這裏。見到妹妹,閆開義就理直氣壯地說:“我已經準備好了和趙小蓮離婚!世上哪有這樣的女人,出賣自己的老公。居然還跑來跟我說她愛我,不願離婚,真是荒唐、可惡!”
“哥,”妹妹說,“我來就是為了這事,你不應該和嫂子離婚!”
“什麼?你說什麼!”閆開義滿以為妹妹一定會支持自己,沒想到妹妹聽了自己的話后卻說出這麼一句,他有些不解地問,“你怎麼跟她一個鼻孔出氣,你還是不是我妹妹?”
妹妹和顏悅色地說:“趙小蓮是一個好人,如果沒有她,媽媽可能已經不在了!”
“怎麼回事?”閆開義有些不解地問。
妹妹說道:“自你入獄后不久,母親就突發中風,經醫院搶救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卻半身不遂。當時,你已經入獄,我又在坐月子,父親又年邁體弱,平時還需要人去照料,母親處於無人照料的境地。天氣又熱,沒幾天就生起了褥瘡。醫生髮出警告說,如果任其發展下去,最後有可能為此而喪生!”
“那後來呢?”閆開義顯然有些緊張。
妹妹接著說:“趙小蓮聞訊后,雖然我們當時對她恨之入骨,所以沒通知她母親生病的事,但她還是急急趕來了,不顧大家的冷眼,毅然擔負起護理的義務。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母親的褥瘡消失了,病也好轉了。為此,全家人都對她十分感激,都說她不是壞人,而且心地還很善良。趙小蓮接到你的離婚訴狀后,堅決不同意離婚,並向父母訴說了前後經過。後來,我們大家都覺得,是你不對。媽媽讓我轉告你,不許你跟她離婚……”
閆開義平時對父母就十分孝順,聽了妹妹的話,有點不知所措。
會見的時間到了,妹妹說:“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傍晚,清河監區周圍的風光顯得幽美而又恬靜,一抹夕陽正自我留戀地撫摸着樹頂。值班室里,韓分監區長對閆開義說:“今天,你妹妹來看你了?”
“是的。”閆開義說。
“說什麼了?”韓分監區長關切地問。
“還不是關於我離婚的事。我現在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閆開義說。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據我了解,你妻子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這樣做當然有她的道理。你聽說過這麼一句話么:人一定要對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你說是不是?”韓分監區長不無責備地說。
閆開義沉思了良久,然後說:“韓分監區長,我不想離婚了,我要撤回離婚訴狀。”
韓分監區長說:“這就對了嘛,你回去寫個書面要求吧。”
閆開義答應着離開值班室,抬頭望去,他感到監區上空的夕陽也顯得格外韻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