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悲情母子（下）

清河監區會見室。(手機訪問-wap.1２3.更新更快閱讀更爽)

從京城打工歸來的張坤的妻子來看他了。張坤喜出望外。

可是一見面，她卻向張坤提出了離婚。

張坤十分氣憤，心想，父親剛剛去世，你居然在這個時候提出離婚，真是無情。於是堅決不同意。

張坤的妻子只好憤憤而去，臨走時，她說：“我們在一起不會有幸福，拖下去也沒有意思，你還是面對現實吧！”

曹指導員擔心張坤因此想不開，影響改造，於是又找到夏潤華一起做工作。

夏潤華再次來到清河監區會見室。

母親平靜地對兒子說：“兒啊，不要怨別人，要看遠些，她既然變心了，就讓她去吧，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啊!”

這次張坤倒很順從地聽了母親的勸說，果斷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

※※※

一個月後，夏潤華安排好孫女上學后，又來到清河監區。

正在會見室值班的何警官見到夏潤華后，忙對一名值班犯人說：“去把張坤背出來，他母親來探監了。”

一聽這話，夏潤華一下子木了。兒子才二十八歲，好端端的怎麼要背出來?夏潤華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一個不祥之兆湧上心頭。

不一會，張坤被兩名犯人背進了會見室。

夏潤華握住兒子的手，問道：“兒啦，你怎麼了?”

張坤告訴母親：“我，我胃痛得厲害，好像腹部長了一個大肉瘤，一摸就痛。”

夏潤華聽后驚慌起來，流着淚說：“兒啊，你還有幾年就要回家了，千萬不要生什麼大病，你是媽媽唯的一希望啊!”

何警官安慰道：“張坤的病我們監區醫院已做了檢查，由於條件有限，還沒有最後確診，不過你老放心，我們會做安排的。”

春節就要到了，監獄根據張坤的改造表現，給予他回家過春節與母親團聚的獎勵。臨走時，指導員囑咐道：“張坤，這次回家探親，你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要好好去醫院檢查一下，看究竟患了什麼病。”

張坤答應着離開了清河監區。

回到家裏，母子倆都很高興，年夜飯吃得很香。

初一一大早，別人家都在歡歡喜喜地過年，夏潤華卻帶著兒子來到市裡。他們來到張坤的親生父母所在的醫院。

張坤的生父和姐姐都在醫院工作，家裏條件非常好，他們為張坤做了ct。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開始醫生怎麼也不願意告訴她真實病情。在夏潤華的一再追問下，醫生才說：“腹部長了一個肉瘤。”

夏潤華問：“長了肉瘤？把它切除不就行了?”

醫生說：“不能切，已經擴散了。”

“我可憐的孩子啊！”夏潤華一聽這話，當時就痴痴地呆在那裏，她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哭過之後，夏潤華怕影響兒子的改造，決定暫時不告訴兒子實情。

※※※

初七，張坤又回到了清河監區一分監區。

夏潤華每個星期都去探一次監。面對兒子，她強忍住淚水，想哭又不敢哭，眼淚在眼睛裏打轉轉。她鼓勵兒子說：“一定要好好改造，媽媽哪怕是傾家蕩產，也要將你的病治好！”

曹指導員從張坤母親那裏已得知他患的是肝癌。分監區根據特殊情況特殊辦理的原則，在很短的時間內為張坤辦理了“保外就醫”手續。

得知自己能夠“保外就醫”，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可張坤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他已從犯醫那裏知道自己患有肝癌。

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是個時間長短的問題了。

※※※

張坤回到家后，夏潤華就要帶着他去醫院看病，他說什麼也不肯。他不願給母親再添經濟負擔，因為家中的一切經濟來源只有母親每月四百餘元的退休金。

夏潤華就哭着央求，張坤只好跟着母親來到醫院。

住進醫院，每月藥費就要四千多元，夏潤華雖然毫不吝惜，可張坤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感到這比病痛更加折磨自己。。

為了兒子的生命，夏潤華打算儘力籌藉資金，實在沒錢，她就準備賣掉僅有的二室一廳的住房。

經過這樣一陣折騰，本來就多病的夏潤華渾身上下都感到酸痛難忍。她想，自己說什麼也不能倒下，如果一旦倒下，兒子怎麼辦?

她只能悄悄吞下幾顆止痛藥來硬挺。

為了給兒子更多的安慰，儘力滿足兒子的要求，兒子想吃什麼她就買什麼。她說：“兒啦，只要你安心養病，有什麼要求我一定滿足，沒有錢我就去借。”

看着母親為自己奔波而顯得更加蒼老的面容，張坤後悔不已：“媽，是兒子不孝，犯了罪，如今又得了重病，媽，是我害苦了你啊……”說著，張坤流下了眼淚。

聽了兒子的話，夏潤華心酸不已。走出病房，她不禁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情景。

※※※

二十多年前，夏潤華由於種種原因沒有生育孩子。老伴的一位戰友因家中經濟困難，撫養不起滿月不久的第四個孩子，就將孩子交給夏潤華夫婦撫養。

夏潤華一直希望有個孩子，現在終於圓了這個夢，喜得合不攏嘴。夫婦倆給孩子取名叫張坤。

由於夏潤華夫婦白天都要上班，加上又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便給孩子請了一個奶娘。

孩子一歲多的時候，奶娘離開了。夏潤華就開始自己帶，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看成自己親生的一樣。

孩子到兩歲多時，長得很是逗人喜愛，夫妻二人看在眼裏，樂在心裏。

兒子在五歲那年患了肝炎，不吃不喝，夫妻二人急得心如刀絞。夏潤華請了一個半月的假，專門帶孩子。

兒子漸漸長大了，夫妻二人的心得到寬慰。可是，張坤在進入初中后就格外頑皮，從不好好學習，還經常打架鬧事，讓夏潤華傷透了腦筋。

夏潤華四十五歲時，主動要求退休，讓初中畢業的張坤頂替進了服裝廠。

為了兒子有個好前途，夏潤華幾次找到負責生產的副廠長，央求給兒子安排一個能學技術的工種。

剛開始工作那陣，張坤的確本分了一段時間，肯鑽研技術，加上人又聰明，很快成為車間的骨幹。

之後，張坤在廠里找了一個女朋友，並於同年結了婚……

※※※

兒子得了病後，夏潤華的親戚朋友都上門看望，給了她很大的精神安慰。可張坤的生父生母那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夏潤華心疼兒子，可憐兒子，更從心裏氣憤張坤親生父母的無情，忍不住給他們去了一個電話。她氣憤地說：“坤兒得了絕症，連親戚都知道來看一下，你們也太不近人情了，再這樣下去，我就把張坤送過來了。”

打完電話，老人已是淚流滿面。

生父生母那邊仍然沒來看望，只是讓女兒，也就是張坤的姐姐送來兩千元錢。

張坤知道后，心裏很是難受。他知道自己的病再怎麼治療也是枉然，便想放棄。他買了一個影碟機，躲在家裏沒日沒夜地看影碟，不想再去醫院。

夏潤華說：“兒啊，你這樣不注意身體，媽心裏好難受，不要讓媽太操心啊!”

張坤看着母親那張瘦黃的臉，那臉上的皺紋像刀子刻的一般清清楚楚，這記載着的就是母親的勞苦。張坤的心裏一陣刀剜、一陣發熱，兩隻眼睛隨即被一層霧似的東西蒙住了。他噙着淚水說：“媽，我知道我的時間不長了，再怎麼治也沒用了。我對死亡已經沒有絲毫的恐懼，因為母愛給了我堅強，我唯的一遺憾就是不能為母親養老送終了。”

夏潤華一聽這話，眼圈也紅了，滿眶的淚水順着她飽經滄桑的眼角直往下流。

※※※

夏潤華還是對兒子抱有很大的希望。

她不願看到兒子就這樣消沉下去。她多次跑到一家大醫院，央求醫生說：“我沒有別的，只有一套住房，地理位置較好，我把它賣掉后給兒子治病。沒有兒子，我要房子還有什麼用呢?”

醫生被她說得有些不耐煩了，只好告訴她：“張坤的病再有十處這樣的住房也不夠，除非奇迹出現……”

夏潤華愕然了，她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回家的路上，夏潤華因積勞成疾，劇烈咳嗽，咳出幾滴鮮血，但她沒有吱聲，還是咬緊着牙關強撐着。

一進家，她便緊緊地關上門，像只被折了翅膀的鷹，跌坐在凳子上。她死死地把兒子摟在懷裏，好像是要把張坤塞進她身上某個被掏空了的地方。

張坤很吃驚，透透一口氣之間，她突然感到母親的胸脯在急劇地起伏着，像要裂開，接着，張坤的腦後便壓來那不可抑制的哭泣聲……

※※※

一分監區民警一直關注着他們母子，在獄中展開了捐贈活動。

一分監區徐警官父親因傷住院，病情相當嚴重，花去了許多積蓄，可他依舊拿出一千元錢。他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犯人也是人，也是母親的兒子。為了這位偉大的母親，我願獻上我這份愛心。”徐警官是一分監區最年輕的民警，只有二十幾歲，也是唯一的大學本科畢業生。他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秀外慧中，不僅充滿了朝氣，也充滿了熱情，分配到一分監區不到一年，就受到大家的交口稱讚。

一分監區的一名服刑人員還捐出了給《新生導刊》寫稿的稿酬五十元錢……這一次捐贈活動，民警捐款達四千餘元，犯人捐款達九千餘元。

何警官和徐警官帶着捐款趕到了張坤的家。

當徐警官將捐得的四千九百元人民幣交到夏潤華的手中時，老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激動地說：“我，我沒想到監獄民警會對一個罪犯給予這麼大的關懷和幫助。我很慚愧，沒有教育好兒子，但我會協助政府教育好兒子，用母愛喚回兒子的新生……”

張坤更是感激涕零，他說：“感謝監獄全體民警和服刑人員，為了母親、為了大家的關愛，我將珍惜生活中的每一天……”

※※※

兩個月後。

天氣是醉人的溫暖，陣陣南風把濃郁的稻香吹進了大牆，柳絮在飛舞，蝴蝶和落在地上的油菜花瓣依依惜別，這是春天向夏天告別的最後一幕。

曹指導員收到了夏潤華的來信，信是寫給一分監區全體服刑人員的：

“親愛的孩子們：

看到這封信，你們可能已經知道，你們失去了一個夥伴，而我失去了一個兒子。

老年喪子，這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之一。孩子們，你們可曾知道，當你們呱呱墜地的時候，父母是懷着何等激動的心情，去迎接你們幼小的生命；當你們咿呀學語的時候，我們是懷着怎樣的喜悅，去盼望你們的茁壯成長；當你們走進學校，我們是懷着如何的希望，去教育你們學習；當你們長大成人，我們又是怎樣地微笑着，鼓勵你們勇敢地接受生活的挑戰……

你們的父母，耗盡了畢生的精力，奉獻了全部的愛，給予了擁有的一切。為的是你們－－－－孩子們，長大成才。在你們成長的道路上，父母總是以極大的熱情去注視着你們，你們的每一個細小進步，都會使父母欣喜若狂，你們的每一個微弱缺點，都會使父母痛苦異常，天下的父母啊，只有一個心愿，就是希望孩子們成長、壯大、幸福、愉快，成為對社會、對人類有用的人才。

然而，孩子們，你們辜負了父母的希望。我的孩子，你們的夥伴張坤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為了博取金錢，弄髒了靈魂，最終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貪婪是萬惡之源，它奴役着你，為了金錢去奔波，然後把你推到罪惡的深潭。人類的**永無止境，知足常樂，適者長生。張坤終於覺悟了，為時不晚。人生的道路並非坦途，坎坷荊棘，雜草叢生。要想達到那理想的巔峰，必須鼓足生活的勇氣，面對現實，正視自己，自我教育，認識人生。人類的偉大正是在於不斷地發現自己，認識自己。不要做膽小的怕死鬼，不要做世俗的應聲蟲。

坤兒走了，卻反射出一條鮮明的道理：人生就是同死亡搏鬥。

一個嬰兒，在他一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死亡的結果。可是，在從生到死的漫長的旅途上，卻可以看到生命的火花，生活的意義。年輕的孩子們，你們活着為了什麼？你們的目的又在哪裏？你們雖然犯有這樣或那樣的罪錯，但只要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還是有機會走到正道上來，閃出人生的光輝。你們應該知道，父母的擔憂永遠不會終止，父母的操勞永遠不會停歇。只盼望你們認清艱難的生活旅途，堅定生活的信念和勇氣。天下的父母啊，只有一個心愿：希望孩子們健康成長，幸福愉快！

坤兒呀，你走了，帶着悔恨與遺憾走了！是誰讓你厭倦了人生？媽媽已經老了，卻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你已經去了，卻仍然牽着媽媽的心。

正在服刑的孩子們啊，可要珍惜父母給你們的生命啊，這就是天下父母的心。

張坤的母親：夏潤華”

汪隊副在分監區全體服刑人員大會上宣讀了此信。

念完信，服刑人員個個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