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鴛鴦錦》(九)

番外 《鴛鴦錦》(九)

?石夫人聞言,輕嘆一聲,半晌才說:“若果真辦婚禮倒也好了呢……靜漪,你我相交多年,不是外人,我就不瞞着你了。海倫一向還算是有分寸的孩子,在外頭做事我們是很放心的。她這麼大了,少有讓我們操心的時候,唯獨在這婚事上。”

靜漪看石夫人說著,從衣紐子間抽了手帕擦拭了下下巴。

她抿了口茶。這思忖着該如何是好……

“她在英國留學的時候是訂婚了的。男孩子家裏我們是認得的,以為這樣總歸還是不錯的,雖說當時她年紀還小。哪知道這兩年男孩子有些不像話。海倫要解除婚約,拖了一兩年都沒能夠……是寧波祝家,後來舉家遷至上海的。祝先生和太太都是極好的人,很喜歡海倫,希望能看在他們的面子上,原諒男孩子犯的錯,不至於解除婚約。我心疼海倫,但凡是她真有心要原諒,我也只能同意。畢竟也是看着那孩子長大的,我們還是希望他們能和好的。祝家的男孩子總是沒改了毛病,海倫不容忍,我們做父母親的,這樣的情形,的確是不能硬是把女兒交過去的。這一樣我們是有共識的……就是這廂沒有弄清爽,不好先接受旁人的追求的。否則外人不知情況,未必不會說石家的大小姐腳踩兩隻船,太難聽。海倫這孩子,以為她穩重有主見,遇到感情的事一樣昏頭。敬昌同海倫談過一次,沒有奏效。他是講究體面的人,擔心鬧出不好的傳聞來,讓人議論,對海倫將來也不好。海倫平時性子安靜,這回跟她父親頂撞起來,把她父親氣的不輕。敬昌才不許她出門,讓人替她辭了醫院的工、向學校告了假。你看,靜漪,這家裏忽的出了這樁事,我只好兩頭勸說……敬昌原先就有點老?毛病,這下氣的犯了。雖說生氣,還好想着正式出面,同祝家商定正式解除婚約。祝先生和祝太太又要親自來一趟……”

靜漪聽着,這情形和家裏是差不多的……陶驤也氣的很。要是知道了麒麟追求的是海倫,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她心裏一陣亂。

石夫人見她不語,認為她這是不便發表意見的緣故,就說:“你整日家裏家外忙着,這些事實不上心的吧?”

“我知道的事情很少。先前曉得大小姐是訂了婚的,並不知道是祝家。祝家的男孩子我見過大公子,還是不錯的。”靜漪中肯地說。祝家是官宦世家,從早前不論哪一任政府,都能混上個一官半職的。祝家大公子現在交通部任職,是很有前途的。“是哪一位公子呢?”

“唉,是二公子希亞。太不像樣了些……若能都改了還好,可我看是難了。講真心話,海倫嫁到祝家是好人家沒錯,可是要講祝家老二做我的女婿,我不情願的。這是家事,本該及時不好意思,靜漪,讓你笑話了。”石夫人嘆氣,同靜漪道歉。

靜漪忙搖手,說:“我這麼聽着,既是祝家那男孩子已然是同海倫解除婚約了,就讓海倫自由選擇好了。總歸她的幸福,還得她做主的。”

“當初訂婚,我也是不同意的。她年紀還小,不過十八·九歲,懂得什麼呢。有人對她好,又在外頭求學,自然就什麼都信賴他的。訂了婚才告訴我們。當初就要結婚,幸而我們阻攔了一下,要她先完成學業的。這一次怕也不是說追求她的男孩子不好,聽說是空軍的小夥子……我同敬昌說,要不就看看那孩子,或者通過空軍的人調查調查。敬昌在氣頭上,堅決不肯。說是那小夥子不穩重,戰時駕着飛機亂飛跟姑娘家求愛太不像話。我悄悄使人打聽,被敬昌知道了大大地發了一通脾氣,我再也沒轍。靜漪啊,還有一樣,可讓我擔心,聽安娜說,那孩子似乎比海倫小上好幾歲呢……”石夫人說著說著,開始擔憂這個。

靜漪在這樣情形下,居然想笑。

石夫人畢竟是慈母啊……

靜漪正要說什麼,就聽外頭安娜敲門進來。因跑的有點急了,安娜進門微微喘息,對她母親道:“媽媽,姐姐沒有在她房間呢。媧”

石夫人眉頭一皺。

安娜看看靜漪,沒有出聲。

石夫人說:“花園呢?都找過了么?”

“找過了,都沒有。”安娜說。

靜漪不作聲,看看安娜,覺得這石家的二小姐可不像是發慌的模樣。她心內感慨,當然不便就說什麼,只見石夫人着急,她就想要告辭。

“讓六姨過來。我問問她,到底怎麼回事。”石夫人顯然也着急的,只是得耐着性子

此時恰好石家的傭人來,說陶司令有電話來。

電話接進來,石夫人先接了起來,不一會兒便轉交給靜漪。靜漪見陶驤突然電話來,想到他要帶遂心姐妹去外祖父家的,許是有什麼急事,不想接了電話,陶驤在電話里從容地和她說,他和孩子們都在馮公館,讓她回來直接過來。靜漪也明白陶驤話里的意思,掛了電話,對石夫人說:“外祖父這兩日身上不爽利,牧之過去探望了。夫人,這會兒也不早了,我就告辭吧。”

石夫人因為海倫的事難免心焦些,也就不強留靜漪了。

她親自送靜漪出來。

tang漪上車前執着她的手,緊緊一握,說:“改日再見。不要過於擔心。孩子們雖然做事衝動些,也都大了,會明白什麼是好的。”

石夫人點頭。等靜漪車子離開,她一回身,看到站在身後的安娜。

安娜被母親盯着,立即過來摟着她的肩膀,說:“媽媽,您幹嘛這麼看着我的,我好怕的。”

石夫人拉着她的手讓她站好了,仍是盯着她,過一會兒,說:“你跟我進來說話。”

她走在前頭,疾步如風。

安娜跟上去,母女倆仍在剛剛招待靜漪的小客廳里坐了。

“你剛剛來送茶點的時候,海倫就出門了吧?”石夫人問。

安娜抿了抿唇。

“說吧,是去哪裏了?”石夫人顯得很累。

安娜小聲說:“媽媽……”

石夫人擺手,說:“要撒謊就不要和媽媽說了。爸爸都已經氣到生病了,你還要幫着姐姐惹事么?再這麼下去,你不是幫助她了。爸爸和媽媽又不是反對她要自由。”

“可是媽媽,我看姐姐實在是可憐的很……她也不要怎麼樣。她不要爸爸和媽媽同意的……她說他們可以自己負擔自己的生活。我見過陶少校,是個很值得信賴的人。姐姐是遇到他,才又對人對愛情抱了希望的。”安娜過來,蹲在母親身邊,握了她的手,“好媽媽,您就同爸爸說一說,不好嗎?爸爸最疼姐姐的。”

“就是疼她,才不能讓她犯錯。”石夫人說。

安娜又抿了抿唇,搖搖頭,說:“媽媽,姐姐是不會再犯錯的。她跟祝希亞解除婚約拖了這麼久,才是犯錯。陶宗麒不是祝希亞,他……”

“安娜!”石夫人喝止安娜,“你姐姐的事,不准你再瞎摻合了。她是怎麼出去的?衛兵都交代過了,不準放她出去。你們兩個,膽子這麼大,爸爸知道了會難過的。”

安娜小聲說:“其實也不用怎麼躲着衛兵……咱們家地下室有個出口,直通後山,有個一人多高的洞呢……還是約翰發現告訴我們的。我們還說,這個洞其實做防空洞很好的。”

石夫人瞪了安娜一會兒,簡直要說不出話來了。

安娜見母親氣極,只好雙手合十求她饒過。

“你們哪……”石夫人又氣又急又無奈,心想自己可不能先亂了陣腳,正要告訴安娜先保密,卻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問“安娜,你剛剛說那是誰”?她嚇了一跳,果然看到丈夫披着外衣站在那裏,眉皺的很緊,本來就威嚴的面貌顯得更加令人生畏。“喲,你這怎麼就下來了?醫生不是讓你好好兒休息嘛?”

石敬昌過來,往沙發上一坐,看着手足無措的小女兒,說:“我讓你說,那個飛行員,叫什麼?”

“陶宗麒。”安娜見父親並不像是非常生氣的樣子,小聲說。

“怎麼了?”石夫人看看丈夫的臉色。雖然仍是嚴肅的,看上去卻是讓人燃起一絲希望的。說到底她也還是盼着海倫的選擇能夠得到她父親的認可……就像她從心裏是希望海倫自己選擇的丈夫,果然是值得她赴湯蹈火的一樣。

石敬昌沉默了一會兒,說:“剛剛陶太太在這裏?”

“是呢,略坐了坐就走的。也是我昏了頭,竟忘了通知她……”石夫人說著,忽的頓住了。她疑惑地望着石敬昌,眼睛突然睜大了些,“難道……”

“我直接找老安確認下。當時氣昏頭了,他們來告訴我的時候,說空軍方面不肯透露個駕着飛機亂來的到底是誰,我也就沒有讓繼續查。”石敬昌說。

石夫人問:“讓東勝問問?我前天不是說要找東勝……”

“東勝也未必知道的確切。陶家這孩子的身份應該是保密到空軍有限的幾個人那裏的。姓、名、飛機編號,都對在一處才能確定是不是的。”石敬昌說。

石夫人愣愣地瞅着他,半晌才說了句“這怎麼可能呢”……

……

“十小姐。”程倚看到靜漪進了門,忙過來請了個安。

“阿倚啊?”靜漪答應着。程倚從馮家到了這邊,就被派過來幫忙了。

“哎,您快些進屋吧。外頭真冷……老爺和太太、三少爺三少奶奶,九少爺九少奶奶原都在這的,現就剩下姑爺一個在馮老太爺跟前兒呢。”程倚說著,請靜漪一路往裏。他並沒有跟着靜漪進去。這院落並不大,穿過小院子進了門,再往裏走一進就是內室了。他在外頭行走的,不便入內。好在院子裏開了電燈,亮堂也是夠亮堂的。

靜漪自己走進去,就聽見裏頭有說話聲了。

還沒進門,門倒先開了,她看到陶驤出來了,一眼瞧見她,他說:“還好姥爺這會兒還沒睡呢。”

他站在那裏等着她走過去。

因四下里沒有動靜,他趁着握起她的手,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卻不巧這時候門一開,馮老夫人的丫頭小環正看到這一幕,頓時一低頭轉身對內聲音不高不低地說:“老太

太,是靜漪小姐來了。”

她說完側身避讓,說靜漪小姐裏頭請吧。

靜漪乾脆就當做沒有看到小環眼裏那笑意,抽手就預備自個兒先往裏走。不想陶驤握着她的手根本不鬆開。她掙了下反而被握的更緊些,臉上一熱心裏一慌簡直忍不住要跺腳了……陶驤卻拉着她,說:“來啊。”

他聲音極沉。落在她耳中,就像直落進心裏。她本想着姥爺那麼古板的人,他們是不該這樣行跡親密地出現在他面前的,可陶驤手溫暖厚實,真讓她也捨不得就放開,於是她跟在陶驤身後邁步進房,兩人一起繞過那螺鈿屏風,進來一看,馮老夫人正坐在床邊拿着本書給馮孝章讀呢。看到外孫女夫妻倆進來了,馮老夫人書一放,摘下花鏡來掛在頸上,先對馮孝章道:“瞧,這不是來了?你念啊念的,念了一整晚。”

馮孝章在床上坐着。聽老妻這麼說,他咳了咳。

雖在病中,卧於榻上,衣裝仍是整齊。看到靜漪和陶驤手拉手進來,他花白的長眉微微抖動,眼見着靜漪臉就紅了,他緩緩地“嗯”了一聲,說:“這早晚又過來做什麼?”

語氣是不甚好,手一擺,指了指床邊的長凳。

靜漪卻沒聽他的,陶驤手一放,她過去坐到床沿上,湊近了看着姥爺,說:“讓我看看,是不是真好多了?”

陶驤和馮老夫人在一旁微笑看着靜漪伸手握了馮老爺子的手,摸摸手、摸摸額頭,老爺子是一臉的不自在,偏偏靜漪一本正經的,他也不好說什麼,只聽靜漪看着他說“嗯,還不錯,您可得聽大夫的話,不能總夜裏看書到下半宿,睡不好,可不容易生病么”……他咳了一聲,轉眼望着陶驤,說:“快把這啰嗦丫頭帶走。”

“咦?”靜漪笑。

“不老老實實在家裏帶孩子,自己出去玩到這麼晚才回來。”馮孝章說。

馮老夫人笑道:“她出去也是為了正經事嘛。不過時候確實不早了,漪兒,和牧之家去歇着吧,明兒再來。姥爺好着呢,不用擔心。”

“以後啊,有我在家帶孩子的時候呢。”靜漪笑着,看看錶,這才起身跟姥爺和姥姥說晚安。

陶驤始終安穩地陪着她,並不插嘴。

馮公館距離他們的住處很近,出來靜漪就問陶驤:“累不累?想不想走走?”

陶驤看了她,問:“姥姥不是說,讓回去早點兒休息嗎?”

他笑微微的,聲音越來越低。

靜漪輕輕哼了一聲。

陶驤揮了揮手,示意路四海他們後頭跟着就行。他自己拉了靜漪的手,與她一同慢慢走着。天氣寒冷,儘管在沉沉的夜色圍攏之下,還是能看到他們呼出的白汽。

“怎麼了,不是每次去石家都很愉快的么?”陶驤把靜漪的手裹在手心裏,問。

“嗯。”靜漪低着頭。漆皮鞋踢着地面,踢踢踏踏的,像和緩而優雅的節拍。“沒有不愉快的。”

“哦?”陶驤應着,“那是有別的事。”

“嗯。”靜漪抬起頭來,看着前方蜿蜒的小路。上坡上的路既狹窄又彎曲,她倒是很喜歡這樣的小路,有時候就從家裏走到這邊來的……但是和陶驤散着步走在這裏,還是第一次呢。

“姥爺是因為看我帶稱心來,才那麼說的。”陶驤說。

他笑笑。

老爺子也是有趣的很。不管怎麼樣疼靜漪,嘴上還是偏着他的。

“我知道。平時還不是我帶,你就帶一兩回,姥爺就要抱怨我。”靜漪打鼻子裏哼了一聲,忍不住戳了戳陶驤的腮幫子,“可惡……”

陶驤看她,忽的低下身,靜漪被他嚇了一跳,怕他再來剛剛偷襲那樣,被下屬看到該多不好啊,不過還沒等她避開,陶驤就停在那裏,臉對着臉,小聲說:“再說我可惡?再說我可惡,我今天可不能饒你。”

靜漪就覺得臉上燒起來,輕聲說:“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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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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