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酒樓相會
隋朝開皇八年的夏天,新豐城裏,陽光普照,天空蔚藍如洗。
時值五月底,關中地區到處都盛開着槐花,一串串銅錢大小的白色槐花掛滿了新豐城大街小巷兩側的槐樹枝,而那陣陣沁人心脾的花香,混合著飄滿全城的柳林酒香,被這和煦的暖風一吹,薰得路上行人一陣沉醉。
大隋建國已有八年,當今皇上楊堅算得上是難得的明君,躬行節儉,廣施仁政,手下又多重臣悍將,大隋的國力蒸蒸曰上。
五年前的開皇三年,本來準備南征的大軍因為突厥入侵而回師北上,大隋在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后終於打退了突厥四十萬大軍,此後突厥陷入分裂和內亂,無力構成對隋朝的威脅。
這幾年的關中地區更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自五胡亂華以來關中一度殘敗不堪、赤地千里的慘狀早已成為遙遠的記憶。
已到正午,城裏最大的福順酒館中,這會兒已經擠了不少食客,坐得滿滿當當,推杯換盞,大快朵頤,有的吟詩作賦,有的行酒划拳,更有些人天南海北的一通閑扯。
二樓的臨窗雅座上,坐着一個十**歲,身形魁梧,個子中等的青年,穿着一身上好的藍色繕絲衣服,他的頭髮有些捲曲,眼珠子卻是碧綠,五官算是周正,但膚色略有些黑,鷹鼻深目,看起來和一般的漢人不太一樣。
藍衣青年端起面前酒碗裏的酒,一飲而盡,強烈的酒勁一陣沖腦,他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記憶中刻骨的疼痛一下子讓他的腦子變得異常清醒。
這位藍衣青年正是王華強,當年智退王世積后,王華強便早早地放棄了靠着武力打出一片天地的打算,經商之餘,一邊跟着兩個兄弟每天習武,一邊讀經明史,精研兵書戰策,希望在這方面有所長進。
幸運的是,王家的藏書還算不少,《史記》,《漢書》之類的經書史書都還算全,上天沒讓王華強有一個強健的體魄,卻是讓他有了一個過目不忘的本事,十年下來,王華強已經是滿腹才學,加上前世的經歷,更是讓他有了遠遠超過實際年齡的城府和智商。
從五年前開始,王華強就開始參與王家的生意,幾次河西隴右的商隊走下來,不僅讓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還結識了隴右一帶的眾多豪強。
也正是因為王華強的出色表現,讓父親王何力排眾議,把王家的生意完全交給了王華強經營,在王家上下的眼裏,王華強已經是未來接管王家的人了。
“槐林五月漾瓊花,鬱郁芬芳醉萬家,春水碧波飄落處,浮香一路到天涯。”
隨着這四句詩,一名戴着軟腳襆頭,穿着黃色綢緞衣服的中年人面帶微笑,從樓梯口向著王華強走了過來。
待到黃衣中年人最後一個涯字出口,王華強微微一笑,輕輕地鼓起掌。
“王兄好文采啊。這吟詩作對的本事,小弟可是拍馬也趕不上了。”
那黃衣人看起來丰神俊朗,長須飄飄,是個標準的文士,眉宇間卻有股說不出的愁苦,他作了這首詩后,直接在王華強的對面坐下,將面前的柳林酒一飲而盡,臉上卻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關中雖好,畢竟不是江南,也不知道我們打過江南,平滅南陳,還要等多久。我這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親手報得血海深仇!”
王華強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旁邊一桌的幾個酒客擺起了龍門陣:“都聽說了嗎?皇上已經下了決心了,正準備起兵南征陳國呢。”
“老劉,你這消息靠譜么,開皇三年的時候不是已經說了要打嘛,後來也沒打成。那次我還在右屯衛大軍呢,還在江淮一帶準備了幾個月,最後不也是作罷嗎?”
“李癩子,你上次沒打成是因為突厥人來了,當時你在南邊,我老張可是緊急應徵入伍,隨着衛王楊爽的大軍出塞反擊突厥,打了三個月才把他們打跑呢,所以你們南征的事才黃了。”
“原來是這樣啊,反正我們這些當兵的,上面讓我們打哪裏,我們就得打哪裏,不過這次要是征南陳,我現在這樣子可是再也上不了戰場嘍。
而且那長江我見識過,一眼望不見對岸啊,聽說對岸的南人都住在一個很大很大的島上,真想征南陳的話,我看得造幾百條大海船才行。”
聽着這些酒館裏的議論,那黃衣文士的眉頭漸漸地舒展開來,一連喝了好幾碗酒,臉色也變得有些微微地泛紅,這柳林酒也就是後世的西鳳酒,一向以後勁綿長,醇香芬芳而著稱,配合著這滿城的槐花香氣,讓這文士有些酒勁上臉。
王華強搖了搖頭:“王兄不可再飲,那事還需從長計議。”
他看了一眼四周,這裏是在大堂,人多嘴雜,實在不是談話的地方,於是對着黃衣文士微微一笑:“王兄,這裏不是說話之所,小弟已經有了安排,請隨我來。”
黃衣文士點了點頭,跟着王華強走到了三樓的雅座,今天王華強與他約好談事,早早地把整層三樓都包了下來,小二上了酒菜以後,王華強掏出三個大錢,塞在他手裏,吩咐他守在二樓的樓梯口,不要讓人隨便上來,那小二兩眼放光,連聲感謝,忙不迭地跑下了樓。
黃衣文士坐定之後壓低了聲音,滿臉都是興奮:“賢弟,就連這些升斗小民都知道南征在即,我們還等什麼呢,你若是怕擔干係,那我一個人做好了。”
王華強微微一笑,眼神炯炯:“王兄,現在這些都不過是街頭巷尾的議論,皇上並沒有明確的旨意下達,也沒有徵召天下府兵南征,你若是在這個時候募集壯士,萬一到時候沒有南征,那可就要擔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了。”
黃衣文士的臉色微微一變,只是一閃而過,轉而恢復了剛才的堅毅:“賢弟,你也知道我王頒和陳霸先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當年先考王僧辯,跟陳霸先乃是並肩勤王的戰友,沒想到此賊為了自己登上皇位,背信棄義,偷襲家父,將家父與我的五個兄弟全部殺害,若不是愚兄當時身在荊州,只怕也要遭他毒手。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現在雖然老賊已死,但他建立的陳朝還在,他的侄孫陳叔寶正是現任國君,不消滅陳國,我死後有何面目去見亡父和死去的兄弟!”
黃衣文士王頒說到這裏時,雙眼都象要噴出火來,狠狠地一拳捶在桌上,他面前的海碗裏一陣酒花飛濺。
王華強把手搭在了王頒的拳頭上,眼中碧芒一閃:“王兄不必如此,小弟剛才只是想說茲事體大,等正式詔書下來后,自然會有王兄建功立業的機會,何必急於這一時呢?”
王頒嘆了口氣,又是一碗酒下肚:“賢弟有所不知,愚兄現在並無軍職在身,就算皇上下了詔書,徵調天下府兵,只怕愚兄也不可能應徵入伍,更不可能作為先鋒了。
若是想要沙場建功,消滅陳朝,只有自己募集壯士,先於大軍偷渡過江,到時候愚兄再想辦法聯繫先考的舊部,為大軍帶路,這才能報仇雪恨。”
王華強聽得心中一動,臉上卻仍然不動聲色,平靜地說道:“那王兄為何不向皇上上疏主動請戰呢?想必以皇上的睿智,不可能不心動吧。
畢竟你們王家在江南歷經三代,舊部眾多,大軍南征的時候,一定可以引為援手的。”
王頒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回道:“愚兄在接到你的信件,動身來這裏前已經給皇上上過疏了,估計這幾天就會有回報。
只是愚兄的情況你也知道,靠着那點俸祿拉不起隊伍,更置辦不了軍械鎧甲,所以這次只能厚着臉皮來尋求賢弟的支持了,萬一皇上開恩,愚兄就需要賢弟實實在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