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心境
李烈火正漂浮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他眉頭緊鎖、雙眸緊閉，明明已修成半仙之體，竟然嘴唇乾裂、汗出如漿。神情猙獰變幻，時而狂怒，時而狂喜，周身烈焰也忽明忽暗，時而猛烈爆發，時而又黯淡到幾乎熄滅。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頭混沌邪神在大沼澤中發了一陣狂，便又陷入了混沌之中，繼續在大沼澤中漫遊，連被天書老人斬斷的觸手也在循序恢復。
這雖然不僅僅是憑着自身的力量，主要還是靠混沌魔域的庇護，但也能看出它的強大。
李烈火雖然能征善戰，但畢竟才剛渡過六次天劫，豈能與之對抗。如今被混沌之力沾染，心神大亂，法力失控，已有走火入魔的徵兆。
天書老人信手揩去歸海靈尊臉上殘留的淚珠，扣指一彈，淚珠化作一縷細細的幽藍光芒飛逝而去，正射中李烈火的眉心。
李烈火的表情立刻平靜下來，元神被玄光照亮，理性又佔據了上風。又調息了片刻，才緩緩睜開雙眼，焦枯的嘴唇囁喏道：“弟子李烈火，多謝太上宗主相救……弟子保衛宗門不利，請太上宗主責罰……”
心中感到一陣后怕，若非太上宗主出手相救，他就算活下來，也差不多廢了，甚至會接受李青山的招降、墮為邪神，又忍不住戒懼地瞥了李青山一眼，。
天書老人語重心長地道：“烈火，你可與天驕一樣稱我師傅。你心神未穩，莫要太動心緒。”
“是，師傅！”李烈火也略感振奮。
萬象宗中的弟子有諸多名分：登堂、入室、真傳，但直到渡過六次天劫，成為人仙，才有資格稱這位太上宗主一聲師傅。
“你亦不必愧疚，此非戰之罪，直面這位小哥而不死，到了神霄天宮也足以自傲了！”
“神霄天宮！？”李烈火眸中一亮，那可是南極長生大帝的宮廷。
“不錯，你已登仙籍。”天書老人撫着三縷長髯微笑道：“為師已向火德星君舉薦你為火部神將，他是為師的老友，一定會關照於你。”
“多謝師傅栽培！”
修行之人一生所求，不就是為了成仙嗎？上一刻還身陷絕境，下一刻就夢想成真，這樣的大起大落，李烈火也不由心情激蕩、難以自已，顧不得傷勢，起身向天書老人莊重行禮。
晁天驕笑道：“大師兄，恭喜恭喜。”半是嘲弄，半是真誠。
李烈火理都不理她，卻忽然覺得有些悵然若失，餘光之中，李青山負手而立，那頭孤傲的虎依然孤傲。
李烈火本是人間道的一名武者，略懂一些鍊氣的法門，幾乎是以凡人的身份接受徵召，進入黑雲城服役，經歷九死一生，在魔域戰場上立下戰功，才獲得真正的修行功法。
征戰，修行，征戰……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登堂、入室、真傳……直至修成人仙！
這一生是何等地壯闊豪邁，如今卻需要被人關照，有人關照當然不是壞事，只是……彷彿少了什麼。
晁天驕一看李烈火的神情，便立刻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她也曾有相同的感受。
天宮中的神將數以千計，而她不過其中之一。雖然她行的是真武之道，在無欲天宮頗受看重，直接越過一般神將進入六丁六甲的行列，直屬於真武大帝。
但是，再也不會有大師姐的唯吾獨尊。
大概只有修成真仙，才能找回幾分昔日的風采。但天宮正神，不過數十位，想要修成真仙，前途何其渺然！
修成人仙者，哪個不是天賦異稟，哪個不是福緣深厚，哪個不是心志非凡，但絕大部分走到這一步，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李青山。
晁天驕卻發現李青山正一動不動地站在海面上，望着無邊無際的大海，似在出神。不知為何，眉宇之間竟有幾分哀愁。
“哼，這小子又在裝模作樣！”
海上波濤漸漸平復下來，萬象城已徹底消失，連廢墟也沉入大海，方才的滔天巨浪把一切殘骸碎片都卷盡沖走了，只剩下白茫茫的海面。
萬象城似乎從未存在過。
李青山在此間經歷的一切也都恍如一夢，彷彿沒有真實發生過。
朱顏白骨，色即是空。
不過，到底有些東西留存下來。
天書樓失而復得，歸海靈尊拿着畫軸、看了又看，不時從畫中取出一本書來翻閱，笑得像個孩子，似乎連對李青山的仇恨也放下了。
李青山微微一笑，莫名覺得心中塊壘，略有一絲釋懷。
靈龜無情，逼迫萬象宗中所有真傳弟子送死也毫不在意，但亦有傾心之人，鍾愛之物。在那人面前便可以任意表露出悲歡喜怒，不必將心緒藏於深海。
有情眾生，便因此而苦，由此而樂。
他忽然感到一絲哀愁，他亦有傾心之人，那人卻遠在另一個世界。
他在成神之後，已面對了許多故人、許多敵人，卻唯獨有些不敢面對她，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這種情緒。
了卻一樁大事，暫時再沒有任何事可以分散他的注意，於是思鄉之情頓起。
他的故鄉不在五洲，不在魔域，而在她的身旁。
小安。
忽然間，一股猛烈的殺伐之氣將他驚醒，她漸漸確切、漸漸凝實的身影如雲煙一般彌散心海之中。
“小哥久等了。”
天書老人處理完了門內事，笑呵呵地來到李青山的面前。兩位弟子緊隨其後、侍立左右。
天書老人忽然收斂笑容，舉起手中旌節，肅然道：“我奉天之命，特來請小哥赴宴！”
這一刻，他的身影無限高大，彷彿蒼天的化身。李青山也不能不抬頭仰視。
但不等李青山做出回答，天書老人立刻又松垮下來，像是完成了某種任務，轉頭對身旁的兩位弟子笑道：“天帝凌霄殿上大排筵宴，專門宴請這位李家小哥，所有在籍的神仙都要赴宴，連四位帝君都會親臨。你們當然也不能缺席，正好隨我一同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