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痛哭
第三更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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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看林暮陽和杜霜醉的丫頭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震驚,臉上露出驚悚的神情,和撞見鬼差不多了。不僅如此,她腳下一個沒注意,徑直摔過門檻,直摔了個狗啃泥。
可她立刻就麻利的爬了起來,一向愛潔愛美的人壓根顧不得撣衣裙上的浮土,只呆怔怔的想:到底三爺這是怎麼了?
她忙跑出去找嬤嬤請教不提,且說杜霜醉,要比那丫鬟還要詫異。林暮陽一臉的柔情款款,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杜霜醉知道,他露出這樣的溫情的面孔來,絕對不是因為他對於打傷她有歉意,當然更不會是他對她忽然生出了什麼感情。
就是有,也一定不是正常人能產生的感情。杜霜醉現在是直接把林暮陽和變態劃上了等號。
對待變態怎麼辦?
杜霜醉直覺的就是不和變態硬碰硬。
那就順從好了。
因此她盯着那舀了燕窩粥的勺子,就猶豫了那麼一小會兒,就順從的張開了嘴。她完全忽視林暮陽的神情和心情,以及他的身份和性別,只當他是服侍她的……丫鬟。
比她還要震驚的是林暮陽。
他有點摸不清杜霜醉的心思了。
她怎麼就……接受了呢?要說她是真心實意的,林暮陽絕對不信。可要不是,那她又打量着什麼主意?
兩人各揣心事,誰也沒說話,一碗燕窩粥很快見了底兒。
林暮陽放下碗,抬頭時就見杜霜醉正盯着他看。他猶豫了一下,端起茶碗送了過去。杜霜醉也就順手接過來,漱了口,又送還了回去。
林暮陽是假裝沒什麼表情,杜霜醉是真的沒什麼真實的表情。
氣氛也太詭異了點兒。
林暮陽打破沉默:“你真拿我當丫頭了?”
“……”杜霜醉搖搖頭:“不敢。”說著不敢。可心思卻表露無移:她也不過是順從而已。
林暮陽並沒生氣,他反倒認認真真的打量着杜霜醉,問:“如果,像現在這樣。你肯嗎?”
他問的沒頭沒尾,杜霜醉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幾乎是立刻就垂了頭,白凈的臉上毫不隱晦的顯現出了困惑。
她不知道。
也許,放棄的時候還沒什麼痛苦,因為有時候不得不放棄,但重新開始,卻也未必那麼容易。人們總是在經歷過一些之後,心防周圍會樹起有形無形的障礙。有的人可以跨越,有的人卻不能。終至一生。
杜霜醉並不覺得她和許七之間的感情已經到了非卿不可的地步,他們兩個誰離了誰,都能安安生生的過下去。
命運畸形的扭轉到了現在,她也已經不再做任何奢想,什麼相濡以沫的夫妻。什麼從一而終的婚姻,什麼溫馨美妙的天倫之樂,於她來說都成了一個美麗卻縹渺的夢。
從任何一個正常人的眼光看待他倆,他們之間都不會有好結果,那麼,做為一個理智的人都知道該如何做出選擇。
這個選擇可以是任何人,目前離杜霜醉最近。看起來也最合適的選擇就是林暮陽。他什麼都有,甚至還願意為了彼此而改變,似乎沒有比這更圓滿的了。
杜霜醉應該說“是”的。
即使她從未嫁過人,即使她從未和任何一個男人有過牽扯,以她的家世、身份,想要進林家的門。恐怕也只能以現在的身份。
她沒什麼可抱怨的。
林暮陽雖然心底陰暗,他要她也不過是為了報復,為了滿足他心底對穆怡之死的歉疚,可他這會兒坦坦蕩蕩的承認他願意退一步,杜霜醉便沒有矯情的資格了。
杜霜醉腦子裏亂鬨哄的。似乎什麼都沒想,就好像有誰給她出了一道題一樣,要她在短時間內必須報出結果。可這數目太大,她一時半會怎麼也盤算不清。她只得茫然的響,應該有個算盤的。
腦子裏立刻就有了算盤,算盤珠清脆的噼啪相碰,似乎有一雙手指嫻熟飛快的運作着,可結果她還是理不清。
種種混亂雜糅在一起,杜霜醉頭更疼了。
林暮陽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滲進來,清涼清涼的:“我承認,我的心態並不好,但追根究底,怡兒的事,和你沒關係,冤有頭,債有主,於情於理,於公於私,我都不該報復到你身上。我現在……想着嘗試順應命運。既然不可更改,便只能嘗試接受。我終究要娶妻生子的……”
林暮陽終於承認了現實,並有意改變,杜霜醉卻一點都不覺得欣慰。他壓抑的太重,以至於時隔多年,他要用這樣極端的、荒謬的方式來延緩他的疼痛,未必就能換來他想要的效果。
可那是他的人生,她無權置喙。
杜霜醉點點頭,嗯了一聲,道:“謝謝。”
林暮陽淡笑了笑,道:“我現在只能接受你,你呢?”從接受一個女人開始,時過境遷,接受別的女人也就不成問題。
他這已經算是給杜霜醉最寬泛的條件了。
杜霜醉沒選擇的權力,他肯紆尊降貴,不過是想要她真心實意的情感,而不是她的種種算計。只要她同意,他定然不會虧待她。
杜霜醉心道,剛才那句話她說的不錯,卻少了後半句,別人的人生,她無權置喙,她自己的人生,她似乎也一直無權置喙。
她就是一塊基石。
說實話,她是心有不甘的。如果沒有遇見樓春平,她會一如既往的逆來順受,遇上誰是誰,嫁給誰是誰。如果在遇見樓春平之後沒有遇見許七,她不會再萌生另嫁他人的念頭。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它總是以意想不到的面目讓她無所適從。
杜霜醉下意識的伸手去袖子裏摸,想要尋找支撐,可是袖子裏空空如也,杜霜醉臉色大變,她掩飾不住焦躁、駭怕和痛楚,動作誇張的頓在那。
林暮陽很想厚道的別過眼,可到底尖酸刻薄的吐出一句:“他收走了。”
噹啷一聲,杜霜醉手邊的茶碗掉落到地上,她面色灰敗,哆嗦着唇問林暮陽:“什,什麼?”她根本不是在求證答案,反倒是在像求乞,求乞林暮陽什麼都不要說。
林暮陽無視她灰敗的臉色,殘忍的開口道:“他來過了。”
她知道。
“他說丹棘原是他所贈。”
她知道。
“他說你現在不需要了。”
杜霜醉豁然站起身,眼神幾近兇狠的道:“別說了。”
林暮陽只是溫和的笑笑,從善如流的閉上了嘴。杜霜醉已經走到了門口,卻被門口的丫鬟攔住了:“姨娘?”
杜霜醉冷冷的道:“讓開。”
兩個丫鬟拿眼望向林暮陽。
林暮陽喝着溫和的澀味有些濃重的茶水,道:“你要去做什麼?”
杜霜醉根本不答他,伸手去推兩個丫鬟。兩個丫鬟身嬌體弱,杜霜醉又使出了蠻力,是以兩人都被推的一個踉蹌,杜霜醉便奪路而出。
林暮陽喝道:“杜氏——”
杜霜醉步子不停,徑直往院外走。林暮陽惱怒的追上來,攥住杜霜醉的手腕,滿面怒氣的道:“杜霜醉,別欺人太甚。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身份?誰給你的自由允許你肆意妄為?你信不信我……”
杜霜醉緩緩的轉身,卻迅捷的反手一個耳光打到林暮陽的臉上,她的眼睛裏燃燒着的是憤怒的火焰,卻比她任何時候都要美麗。從前她只是柔弱的小花,白白嫩嫩,卻隨時會有被風雨摧折的危險,又過於空洞,彷彿隨時都會被吹走,漂游直下,不知所蹤。
這會兒卻像帶刺的玫瑰,盛放濃烈,帶着不容人忽視的氣焰,偏這氣焰帶着鮮活的生命力,讓人忍着被刺痛的危險也要伸手去觸摸、採摘。
林暮陽怔住。
還從來沒有誰敢打他,而且還是打臉。
院裏安安靜靜的,原本跟出來的兩個丫鬟被這清脆的一個耳光打懵了,兩人不約而同的退後,再退後,恨不能藏到老鼠洞裏,生怕被林暮陽知曉剛才那屈辱的一幕已經結結實實的落到了她們的眼裏。
其它仆婢也都屏息藏起了自己,再想看熱鬧,也知道這會兒不是好時候。
杜霜醉嬌斥道:“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想要掌控別人的命運?你自己經歷了苦難,不思己過,憑什麼要把不幸都歸結到別人頭上?”
林暮陽臉色劇變,他黑沉着臉使勁攥住杜霜醉的手腕,威脅的道:“杜霜醉,你知不知道在說什麼?”
杜霜醉轉過臉來,林暮陽看見她不復剛才的憤怒和兇狠,只有一臉的淚。他的怒火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喂,你——你哭什麼?”
簡直是不可理喻,是她給了他一個耳光,讓他受了莫大的屈,怎麼她倒哭的這麼痛楚,好像那一耳光是他打到她臉上的一樣。
杜霜醉聽了他的話,不但沒有一點收斂,反倒哭的越發狼狽,她索性蹲到那,用一隻袖子蒙了臉,嗚嗚咽咽的哭出了聲。和個孩子一樣無賴。
林暮陽僵立在那,手一松,杜霜醉的手腕便鬆脫出去,他有占尷尬,又有點難堪,更多的是有點心疼。此時的杜霜醉,一點都不漂亮,也沒有風度,可卻出奇不意的讓林暮陽的心柔軟,因為,眼前的杜霜醉和他腦海里的穆怡,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