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撒克洛再次聽到了一個在叫自己的聲音,他轉過身,後面是一片黑暗,其中散佈着一點點猩紅色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窺伺着他。
艾洛斯推了他一把,湊近他:“你真的聽到有個聲音在叫你嗎?”
對方不設防的靠近,讓撒克洛有些心猿意馬,金色的髮絲拂過手背的時候,帶來一種酥、癢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抓住那把頭髮。
幸好另一個人的心思不在這個上面,也沒有感覺到頭髮被人抓住了,看到對方不回答他的問題,於是他再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
“我覺得是的,”撒克洛嚴肅地說,他甚至都沒聽清對方講了什麼,只是手指把玩着手裏那束柔軟亮麗的金色頭髮。
“好奇怪,你可是有魔神的血統的,對這些魔物的魅惑聲音是免疫的,”艾洛斯奇怪地說,“我可不相信諾曼剛才說的。”
“我也不相信,”另一個人毫無原則地附和道。
艾洛斯白了他一眼,壓根不認為對方懂自己的意思,不過他也看不出什麼問題,只好不再追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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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曼所說的營地,大的超乎這幾個人的想像力,幾乎可以稱作是小村莊了。房舍雖然簡陋,但是一切都井井有條,甚至連耕牛都有,不過看起來沒有人有種莊稼的打算。
“真厲害,很大的一個光明結界,”艾洛斯坐在樹枝上看向不遠處的那個人類聚居地。那裏升騰着裊裊的炊煙與人類的喧鬧,讓這片死氣沉沉的黑暗多了一絲活力。多麼奇怪的事情,這些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和脆弱,但是每到一處地方總能掀起莫名其妙的熱鬧與仇恨。從這個角度來看,人類真是造物主的創作出來的傑作。
“你為什麼呆在這裏?”諾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那個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後,他興緻缺缺地說:“比起那裏,我覺得呆在這裏比較舒服,啊……怪不得這裏聚集了這麼多的魔物。”
諾曼站在那裏,低頭看着那個人的側臉。這裏沒有風,他的金髮懶散地披在肩膀上,亮麗地像是黑暗中的曙光,黑色的斗篷自他的肩側垂落,偶爾露出猩紅的內襯,泄露出些許血腥味。在愈加濃烈的黑暗中,他似乎與周圍的黑暗有種詭異的和諧,卻又傲慢地凌駕於它們之上,就像他就是這片黑暗的主人。
“我聽說了馬文的事情,我很抱歉,”諾曼輕聲說,這件事情他是聽拉里說的,亞羅在一邊做補充說明。
他之前到皇都,原本的意思是想對抗皇權,但是他都還沒來得及行動,馬文卻奇怪地開始行動了,先是將偽王的事情告訴了亞羅,促使對方從西境趕回來。又告訴艾洛斯,自己下落不明,想要藉助精靈的力量,並且許諾下大筆金錢,促使艾洛斯離開皇都,到了這裏。
事情到現在已經很明了了,這個馬文應該是在策劃着什麼,而自己的到來,並且帶去的預知夢就是契機。看起來自己在那些宮廷的爭鬥上,完全不行。
“多虧你,我才能過上幾天懷念的日子,”艾洛斯忽然偏過頭看向他,“知道嗎,我原先一直想不起這種黑暗來自哪裏,但當我看到你的營地,我就明白了,諾曼,這裏是魔神的領域。”
“魔……神?”諾曼怔了怔,這個不詳的稱謂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理所當然地想起了教廷里那副一片黑暗的畫。他小時候會對着那片黑暗看很久,彷彿自己的靈魂都會被吸進去一樣。
照顧他的人曾經說,以前的教皇封印了魔神的一部分,這幅畫就是。他用盡全力,將魔神的一部分封印在畫裏,並且選擇在這裏建立了教廷,用光明神神聖系的光明力量,壓制住對方。這個故事一直流傳在祭司們口中,但是對前來參觀教會的人隻字不提,就好像那是一個禁忌的話題,也似乎是被外人知道。
自從他接觸光明教會開始,就是關於黑暗之神與魔神的各種傳說。教皇曾經對他說:“你和我都很幸運,我們出生在一個沒有黑暗之神和魔神的年代,想到魔神之戰,教會裏甚至是小孩子都會上戰場去與魔神搏鬥,來獻祭自己的信仰,而我們卻只需要給普通人信仰的力量就可以了。”
這裏的黑暗如此冰冷與濃厚,血色的月光灑下來,將一些染上血腥氣,就像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
“我們該怎麼出去?”諾曼忍不住問,“如果是魔神的話……”
“恐怕沒辦法出去吧,”艾洛斯聳了聳肩,他發現自己跟人類接觸了以後,大部分時間都在擔任說明員的職務,這些知識不是應該由教會裏的人傳授嗎?“這是魔神的領域,私有領域這種概念你明白嗎?空氣,水源甚至是灰塵,都是他的所有物。”
“不對,”諾曼反駁道,“那些魔物不是溜出去了嗎?順着水到了外界,我們也應該出去啊。”
艾洛斯像看白痴一樣地看了他一眼:“真奇怪你的古代史是怎麼學的,魔物對魔神來說,就像是他的一部分,他才不管它們幹嘛去,因為無論這些東西去哪裏,都是他的一部分,就像……風箏和線,但我們身上沒有線,所以我們無法離開。”
“可是我們的食物不多了,”諾曼說,“我們的救援隊伍到了這裏之後,發現了很多人被困在這裏,救援物資最多只能再支撐半個月,否則……”
艾洛斯皺皺眉頭:“可是事實就是這樣,在魔神年代,人類就是這麼生活的,其實你也用不着給他們加個光明結界,因為他們已經被打上私有物的標誌了。反正魔神年代,各個魔神劃定領域的時候,人類也頑強地活了下來,我相信他們現在也可以……”
“別開玩笑了!”諾曼打斷他說,“我們怎麼可以在這裏一直待下去?我必須要離開這裏!”
艾洛斯偏着頭,忽然笑了起來:“你想離開?為什麼?這裏很安全,如果當年不是魔神互相看不順眼,引起了大混亂,也不會輪到光明之神露臉,現在的世界很可能還是這個樣子。”
“那麼你呢?你難道不能出去嗎?”諾曼問。
“我?”艾洛斯聳聳肩,“一般性來說,得到魔神的許可,我就可以穿梭在各個魔神的領域,畢竟我們跟魔神的關係還可以。”
“你……你究竟是什麼?”諾曼問,毫無疑問,他能看出他黑暗的屬性,但是分辨種族這種高難度的技術活,他就無法辦到了。
很驕傲地告訴他,自己是一條龍?還是算了吧,他還打算圖謀教會的財富呢,告訴諾曼的話,他一定會小心提防的!
諾曼看到艾洛斯沒有回答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說:“如果你不把我帶回去的話,你怎麼跟馬文拿金幣?”
艾洛斯笑起來,他坐在纖細的樹枝上,無趣地晃晃腳:“你說的很對,我會帶你離開,但是我不保證是完整的,沒有人能在魔神的領域裏帶走任何東西,你要真想離開,我建議你留下一部分的靈魂。你擁有這片大陸上最純凈的血統,諾曼,你知道你身體裏有光明之神的血脈吧?”
諾曼聽到這裏,露出一臉嘲諷:“是嗎?你覺得光明之神的血統有這麼昂貴嗎?”
“至少對魔神來說,這是挺不錯的,”艾洛斯輕聲說,“他們喜歡吞噬一切力量,無所謂光明與黑暗。”
他仰起頭,看向陰沉的天空,紅色的月光被黑暗遮遮掩掩,透着一股妖異之氣。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如此懷念過去,天空是如此憂鬱,空氣中充滿了魔神的黑暗力量,他們如此強大與孤獨,站在這片大陸最強的制高點。
只可惜,現在魔神的年代一去不返,而這裏的這個魔神,沒準是和撒克洛一樣的半吊子。
“一部分靈魂是什麼意思?”諾曼又問。
“隨便你,可以是痛苦的,或者後悔的那一部分負面情感,這樣你永遠是一個快樂的人了,”艾洛斯建議說,“不過,你有時候依然會感覺到這一部分,比如午夜夢回的時候,會感到空虛與難過,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你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你的靈魂被獻祭,被拿走了一部分,即使那可能是你最壞最難過,最希望他消失的一部分。”
諾曼沉默了許久,那雙栗色的眼睛映着血紅色的月亮:“也許我會選擇另一部分,快樂與幸福的那一部分。”
艾洛斯困惑地偏偏頭:“噢,你的選擇跟別人不太一樣噢。”
“因為那是我活下去的力量,它讓我知道該去做些什麼,”諾曼輕聲說,“也許這樣意味着之後的人生,我大概會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艾洛斯看向他,這個年輕人有着有與他年紀不相符的憂鬱與沉重,他一直以為他應該是一切的中心,因為他是這片大陸上,光明之神留下的血脈,他理所當然會受到最好的待遇,就像國王一樣,因為血脈而尊貴。
“這是你的選擇,”艾洛斯站起來說,“有人以快樂為人生目標,有人以痛苦為力量源泉,很顯然,你是後者。”
“那這些人呢?”諾曼猶豫地問,“他們無法離開嗎?”
“我沒辦法帶這麼多人出去,行行好吧,諾曼大人,”艾洛斯苦笑着站起來,輕鬆地躍下這棵高樹的樹枝,“我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啊。”
諾曼一個人站在樹枝上,看着那根剛才艾洛斯所在的樹枝,它在那裏輕輕顫動,他抬頭看向遠方,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