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4 風雲起(十二)
三個月後,沿襲着另一個時空的失敗宿命,唐賽兒依然如此,不過這次比另一個時空敗的更加徹底,敗得更加不堪。
龐煌曾經生活的那個歷史中,是由於當時的永樂大帝朱棣遷都,把京城從南京遷到北京,大修宮殿。為了供養京師官員及軍隊,又組織南糧北調,修浚運河,開鑿會通河,大量徵調民夫,山東百姓首當其衝。
禍不單行的是,那幾年山東又連續發生水旱災害。百姓吃樹皮、草根、苟延生存,但仍然“徭役不休,征斂不息”,百姓陷入絕境。唐賽兒的父親被抓服勞役,她和丈夫林三衝進宮府討糧,林三被殺害。她父親悲憤而死,母親也重病身亡。她忍無可忍,才決心率眾起義。
那時唐賽兒有廣闊的發展空間,有着千家萬戶與她遭遇相同的百姓,有着很多活不下去的人,還有朝廷逼迫出來的民怨。雖然依舊是靠着白蓮教妖言惑眾,聚攏人心,但在一定程度上,勉強算是正義之師。
在如今可不同,首先要說的是,朱標並未遷都,因為龐煌也不會提醒這一點,職司建議皇帝選擇了太子守北平的策略,這樣比封藩王還要保險,但也比封藩王還要節省,北平有現成的蒙元故宮可以利用,稍加修葺就可以了,而且朱標登基以來,盡量的減輕百姓負擔,根本就沒有大的民怨,大家就算是閑了的茶餘飯後。也是議論下見過的西洋人和大明運動會的長長短短,誰有那個心情造反啊。
更何況,高麗半島和日本四島歸入大明的版圖后。四個藩王要建設自己的藩屬,需要大量的物資和人力,就算是有一些閑散的勞動力,也被他們請走做工,或者出海做了水手、行商。每個人都賺得口袋鼓鼓的,誰造反就是和自己的錢袋過不去了。
不要說山東的百姓,就連唐賽兒辛苦經營的根據地也是如此。卸石棚寨是白蓮教最後的根本,那裏雖然十分團結。但為了隱藏形跡,還是以村落的形式出現,按時的向官府繳納稅賦,享受着朝廷的各種優惠。久而久之,人的思想已經軟化了。
唐賽兒回到卸石棚寨后,召集四寨的首領和白蓮教的骨幹商議配合智光和尚的計劃時,就已經感到了阻力,她曾經勸說了很久,除了當年白蓮教的老底子之外,新一代的年輕人,除了一些好勇鬥狠的,都不是太情願參加。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唐賽兒看到這個情景,知道如果不發動這次起義的話,那麼以後白蓮教估計就完全沒落了。所以不顧眾人的勸說,勉強籌備了一千五百餘人,分散開來,晝伏夜出的向曲阜方向彙集。
襲擊孔府的行動十分成功,甚至只動用了不到五百人就完全控制了局勢,二十多歲。剛剛承襲衍聖公的孔彥縉被嚇的幾乎失了魂,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唐賽兒聽從智光的勸誡。並沒有胡亂殺戮,只是搶掠了一番,讓屬下尋找附近的村民,看有沒有受過孔府冤屈的,也正好孔府平日在曲阜一帶氣焰熏天,平時百姓敢怒而不敢言,現在讓其指認出來,胡亂殺了幾個孔氏的旁支子弟作為示威之用。
隨後就離開曲阜,高調迴轉青州,一路上泗水、新泰、萊蕪、蒙陰、臨朐等地不論大小府縣,都以懲辦貪官污吏、土豪劣紳等借口進行搶掠,除了金銀財物之外,那就是以馬匹為主,造成了一千五百人上曲阜打土豪,迴轉之時,每個人除了腰間鼓脹,還基本上搶了近兩千匹馬。
機動性大大的增強了,本來如果按照智光的建議,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要回卸石棚寨,只是在外面游擊,那樣的話,估計智光的預算是對的,濟南軍鎮雖然擁兵甚重,但是沒有朝廷的諭旨兵符,也很難尋到這一千餘人的蹤跡。
但是烏合之眾畢竟是烏合之眾,看着從曲阜等地搶來的財物,每個人再也沒有心情東奔西跑了,有幾個年輕的首領,甚至還偷偷藏了搶來的民女在隊伍中,被唐賽兒發現之後,很很的教訓了一頓,要不是情況危急,正是用人之際,恐怕唐賽兒會大開殺戒。
但是受到教訓的這些人和部分無心戀戰的白蓮教徒可就找到了借口,以官軍人數眾多,且日漸防衛森嚴為借口,要求分頭行事,或者大家一起迴轉卸石棚寨,據險死守,要不然他們不會就這樣白白送死的。
唐賽兒在此時也感到了事態不妙,因為所謂起事,並沒有像是智光說的那樣從者如雲,不但響應者寥寥無幾,所到之處,就連同情的也沒有幾個,他們被逼得只能再山中躲避、穿行。在夜間才會選定目標下手。
這樣的情況,和打家劫舍的強盜有什麼分別,唐賽兒為自己的這種結果感到悲哀。又拖延了近一個月,終於堅持不住了,唐賽兒和白羊兒等首領商議了一下,覺得這樣不是辦法,還是要分散迴轉卸石棚寨,可能那裏還沒有暴露,只要撤退得法,應該還可以拖延一陣子,那就等待北平的消息了。
放棄馬匹,遁入山林,兵分數路的朝卸石棚寨行進,如果大家都是萬眾一心的話,可能也真的可以延緩暴露的時間,不過沒有這麼多的可能了,這些人放出來的久了,又做慣了這種營生,雖然唐賽兒他們一直強調,但是還是出了問題。
該放棄的馬匹沒有放棄,有些人仍然騎着他招搖過市,該隱匿形跡的不去做,反而想着趁着回寨之前再撈一筆,沒有紀律性的軍隊,永遠是烏合之眾。就這樣,在唐賽兒回到大本營的第三天。濟南軍鎮青州守備旅就獲知了情況,並迅速想上回報,濟南軍鎮在自己的權限能力範圍內。以濟南軍鎮參謀部僉事高風為主將,率領四千人直往青州而來,兵至益都之後,會合青州守備旅的力量攻擊五千人,頓時將卸石棚寨包圍個水泄不通。
在經營卸石棚寨之初,唐賽兒就煞費苦心,按地形把卸石棚寨分為四寨。她駐地勢最高的南寨,以利觀敵指揮作戰。還在南北兩大懸崖上築起寨牆。並在寨內修建水池,注重年年的屯積糧草,以防不備只需。
在唐賽兒的心目中,卸石棚寨易守難攻。而且寨子一旦被圍,寨子中的人一定會同仇敵愾,一心一意的反抗朝廷軍隊,如果沒有五倍以上的軍隊,根本沒有能力攻破山寨,還有,唐賽兒有從漳州時就開始儲備的火藥,她夢想着能拖延過智光所說的期限。
高風到達卸石棚寨的時候,忍着怒氣按照慣例。向城中派遣了招安的使者,其實他一點也不想招降這些亂民。
在大明上下安定的情況下,近幾年來已經很少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沒有想到,近五年來大明內地的首例造反竟然發生在山東省,這個結果已經讓濟南軍鎮總督伍凱大發雷霆了,給高風的訓示是嚴厲的,因為伍凱知道,就算是迅速的撲滅卸石棚寨的叛亂。估計朝堂之上也不會放過他。
在加急奏摺中,請罪的同時。伍凱就知道自己不能倖免,甚至還沒有西北軍鎮的總督楚越下場好,因為楚越還沒有人彈劾,在他加急奏摺送到京師的同時,不知道有多少彈劾他的摺子已經陳列在皇上的御書房了。
所以派遣高風去的時候,他已經暗示是象徵性的招降,然後就是猛烈的進攻。一直將叛亂剿滅為止。
但是招降的使者很快的就趕回來了,說是願意受招降,但是要講一定的條件,比如說官職問題,撫慰問題等等,明顯的是在拖延時間。
高風早就通過斥候從各方面搞清楚了,卸石棚寨只有為數不多的白蓮餘孽,姑且稱之為軍隊,但是在高風看來,那是不堪一擊的。所以起初高風想不戰而得,還有朝廷的慣例要招安,所以才派出的使者。
可唐賽兒明顯的是想用招安之事拖延時間來苟延殘喘,於是高風就將回信丟擲一旁,不予理睬。不相信一個小小的卸石棚寨,能阻擋的了朝廷的大軍。這舉動更加激起了高風攻打的決心。
但畢竟是員有勇有謀的將領,他明白這卸石棚寨是不好對付的。現在大明上下養成了習慣,在大名軍事學院所學的也是一樣,打仗不是只講結果,而是要注重盡量減少自己的傷亡,否則就算是能剿滅叛亂,如果損失慘重的話,他高風也承擔不起責任。
沒有莽撞地讓兵士們硬攻,而是細心地研究卸石棚寨的特點,尋找極少傷亡的奪寨方式。他在繞寨視察之後,得出了一個有利於自己的結果,那就是水源,由於叛軍都收縮回寨內,也就是依山而守,佔盡了地利的便宜,但是卻忽視了水源的問題。
高風發現有條河流穿山而過,在卸石棚寨東側形成湖泊,只要截斷上流水源,卸石棚寨將會不戰而破。於是他派部隊在上游築起高高的堤壩,將流入卸石棚寨的水堵住。同時又在地勢低洼的東面派了一個營的兵力把守,讓裏面的人不敢出來取水,這時,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一邊等候寨內缺水,一邊等候軍鎮的攻擊信號,十餘天後在默許之下,大軍才發起進攻。
進攻是極猛烈的。官軍蟻涌般地撲向守軍極少的卸石棚寨,很快就將外城攻破了。白蓮餘孽退入內寨之後,一面指揮士兵在城牆上與爬城的官軍對殺,一面組織一批敢死的子弟,準備應付隨時出現的不測。強大的官兵憑藉火器之利又將內城攻破了。白羊兒、賓鴻等首領便率領敢死隊退到街里,與官軍展開巷戰。
大明王朝對火器的管制,大大限制了造反者的代價,到了這時,唐賽兒、白羊兒和賓鴻等率領敢死的弟子們,這時的心愿不是能不能守住卸石棚寨了,那只有一點:儘力多殺一些敵人。
能堅持到最後的基本上都是白蓮教的死忠分子。他們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巷戰是對他們有利的。官軍再多,火器再銳利,擁進巷裏的。也只能基本上跟他們對等。這是他們最能發揮殺傷力的時機。那些平日安靜至極的潮濕、窄小的街巷裏,此刻殺聲震天。鋼鐵碰撞發出的刺耳的金屬聲、人們拼力廝殺的喘息聲、火器的發射聲、屍體笨重倒地的鈍響,極其陰森、刺耳地響徹卸石棚寨的上空,這裏籠罩着一層濃厚的悲慘氣氛。
白羊兒的強健膂力,使他手中的大刀鋒利無比。他手起刀落,一連劈倒了好幾個軍鎮官兵。正在他且戰且退之際,不想從身後竄過來一個人。他反身猛砍了去,由於揮臂過猛。這一刀砍空了,刀刃砍在土牆上。
只聽得“當”的一聲鈍響,刀被猛然彈了回來。他一時來不及反刀防敵,被一槍打在右手臂上。傷痛使他的手頓時癱軟下來。刀落在卵石地上,發出叮噹的一聲。說時遲,那時快,幾個官兵沖將過來,扭住他的手,要活捉他。
白羊兒哪裏肯束手被擒?他使勁甩脫圍上來的人,用雙拳雙腿,狠打敵人。幾個官兵倒在他的拳、腳下了。正打得難分難解的時候,不想一刀又猛又狠。而且正砍在他的脖子上。頭被砍斷了,骨碌碌掉落在卵石地面上。
可剽悍的他上身仍挺立着,而且雙手緊攥着拳頭。圍在周邊的官兵一時呆住了。一個個嚇傻了似的緊盯着,一時,小巷裏鴉雀無聲。好一陣,只聽得砰然巨響,這才驚醒過來,發現是這個悍匪倒在一旁的土牆上。
高風滿以為這一下整個卸石棚寨已落入他手中了。可是他沒高興多久。就有人來報:南寨中的叛軍仍在頑強抵抗。那裏正是唐賽兒親自守御的地方,守在那裏的。是唐賽兒、賓鴻率領的二百五十多人。他們堅守着,嚴格執行着唐賽兒所說的決不投降的命令。
高風心想,那還用攻嗎?便微微一笑,說:“何必去攻?只圍上十多天,就把他們餓降了!”
很快就是十幾天了,守在南寨的叛軍已餓了七八天了。南寨是卸石棚寨的最高峰,是最難攻打的地方,但也是最缺水缺糧的地方之一,唐賽兒以為卸石棚寨四寨合一,將自己圈在中間,所以並沒有往最高處儲備多少糧食,而且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官軍真正的發動進攻,不過是三兩天的功夫,就已經將他們擊潰,到了後期,他們也沒時間再去儲備。
被飢餓折磨着的白蓮弟子們,一個個連躺下的力都沒有了。看到他們那副痛苦難熬的樣子,唐賽兒心裏難受極了。想到,與其這麼窩囊地餓死,就不如來一番壯烈的死。看來師傅金剛奴留下的基業,已經完全不復存在了,再也無法生存下去,到了此時,唐賽兒才真正看到了朝廷軍隊的威力,明白了當年金剛奴為什麼不堪一擊。
但現在想起來,不免有些明白了,但是更明白一點,那就是他上了智光和尚的當,智光作為太子身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軍隊的威力,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們這是不堪一擊,可是為什麼要吸引他們巨石呢?
沒有想到,就算是投靠了佛教,依然要被犧牲掉,這樣比之以前更加窩囊,以前還是為了自己的宗教犧牲,但是現在呢,連為誰犧牲都不知道。
嘆了口氣,支撐着站了起來,攀着寨中城牆的垛口,喊道:“我的部下餓得不能動了,無法出來。只要給我們一些食品,就一定聽從命令!”
這話傳到高風的耳里時,他正在用餐。香醇的米酒,開胃的小菜,讓他感覺到很舒服,而這消息,又大增了他的胃口。他滿意地說:“我料想他們只有乖乖投降這條路。看,不正是這樣嗎?”
來報信的部將說:“將軍神算!那些頑固不化的東西,讓他們餓死也好!”
高風打了一個飽嗝,搖頭說:“不,給他們點吃的吧!”
部將只道自己沒有聽清,又問道:“給他們吃的?”
高風說:“他們不是答應投降嗎?那自然是要活的比要死的強。而且,總督也需要活人來獻俘讓皇上恕罪,自然要有一些人活下來了。”
兩個時辰后,南寨的叛軍一個個變得有些生氣了,都在伸臂扭腰地活動身子。唐賽兒把賓鴻叫到身邊,交代了一番,讓他找自願者去歸降朝廷,並告知這次倉促起事的原因,以及她所猜測的結果,讓他忍辱負重,如果投降之後,探知如果真的是智光在搞鬼的話,那一定要想辦法,不擇手段的為弟子們報仇。
城外的大軍正不知他們要幹什麼,正在等待寨內投降的時候,突然傳出來號角聲,和咚咚的軍鼓聲。高風馬上警覺起來,以為城裏要打出來了,立即命令部隊手執兵器,穿上盔甲,嚴陣以待。
過一會,稀稀落落的下來了大約十餘人左右,交出了自己的武器,隨即便靜坐在一側,等候處理。高風有些狐疑起來,按照斥候的觀察,寨中絕對不會只有十餘人在守護,叛軍在搞什麼鬼?
終於有些耐不住了。準備有所行動,開始慢慢向南寨靠近。突然,轟然一聲,地動山搖。南寨中的火藥爆炸了,寨牆崩塌了。硝煙、碎石、土塊,直撲城外的大軍。倒是沒有傷着什麼人。而寨中,則全是一片灰燼……。(未完待續)